“余寂一个修无情道的,他资质比别人差,从小就比别人更努力十倍百倍,哪来的时间去谈情说爱。” 沈复面无表情地说着真相,他目光略过吴尘,盯住棺椁中沉静的脸,竟有灵山弟子一丝荒诞的希冀,盼望余寂会突然睁开眼,怒斥着让他闭嘴。 他不是最在乎吴尘这个孩子吗?尽心捧在手心养护,如今沈复就在吴尘面前掀他的短,余寂若还有心,总该有点动静—— 余寂和吴尘的母亲,连面都没见过,更遑论相熟相知。沈复刚想开口,忽而心致阑珊。 他忘了,余寂是谁?以无情道半步成神,死在晋升前夕,自己捉着剑,捅穿了自己的心脏。 余寂哪里还有心呢。 沈复叹了口气,他对吴尘道:“余寂并非你生父,但他把你当亲子是真的。” “他闭关之前,一直在教你怎么处理无情道宗的事物?余寂身死一事不可被外人所知,无情道宗的事物,依旧由你负责处理。” 吴尘木愣愣地重新看向余寂。 “有什么话想说,就说吧。” 吴尘就只是看着,手指在冰棺上摩挲。 沈复摇了摇头,他对陈青山道:“过来,拉走他。” 陈青山抿了抿唇,上前将捏在手中的外袍披到吴尘身上,摁着吴尘的肩膀,带他后退了几米远。 沈复不知做了些什么,棺椁中透出星星点点的光,遍布整个百兽窟。几粒星光散到陈青山和吴尘面前,陈青山仰头看着满天星光,其中一颗落在了吴尘鼻尖上。 像余寂最后点了点吴尘的鼻尖,用星光传话,跟他说,孩子,别怕。 吴尘突然觉得鼻子有些酸。 棺椁中散出的光终究归于地底,融入灵山的土地,冰棺也彻底消融。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叫余寂的人,会默默注视着灵山每一个学生了。 陈青山扶着吴尘,他倏然回忆起过去在余寂座下修行的时日。 沈复和余寂的争吵,陈青山断断续续的听到了一些,他不知道谁对谁错,或者世界上本来很多事,都不是能简单的用“对错”二字决定的。 但陈青山知道,余寂长老作为师长,绝对是值得尊敬的、无可指摘的良师。 还有吴尘……两世了,陈青山才知道吴尘竟然不是余寂的亲子。可就算不是亲子,余寂长老也一直竭尽所能去托举吴尘,这种情义,有无血缘关系又有什么区别。 他偏过头,吴尘一言不发。沈复已经离开了百兽窟,吴尘还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师兄,回无情道宗吗?”吴尘的目光懵懂迷茫,陈青山伸手想遮住他的眼睛,带着他离开百兽窟。 在视线被宽厚掌心覆盖之时,吴尘联想到自己小时候,余寂不太会哄孩子睡觉,每次吴尘睁着眼睛看着他,余寂就会这样遮住他的眼睛。 看不见现实,就会沉入梦里。 吴尘猛地拍开陈青山遮住他眼睛的手,环视一圈百兽窟,如梦方醒。 他奔向百兽窟深处中心的祭坛,冰棺已经消融,余寂也归于灵山的厚土。 吴尘俯身,跪在原本冰棺的位置上。 “师尊……” 他一弯腰,头重重磕在地上,同时,眼泪也砸在百兽窟的岩石地板中。 陈青山看向吴尘的背影,缓步向前,走到吴尘身边,一撩衣摆,和他跪在一道,深深一拜。 弟子陈青山,恭送余师尊。 最后,陈青山抬眼,身边的吴尘正埋着头,肩膀一抽一抽,泣不成声。 陈青山碰了碰吴尘的肩,他低到几乎听不见的抽泣立刻停止下来。 半晌,吴尘哭到发红的眼睛和脸颊犹在发烫,他艰涩地调整着呼吸,抹了一把脸。 “……我是不是该回无情道宗了?”吴尘嗓音发闷,努力平稳情绪道。 陈青山用拇指抹去他眼角晕开的泪痕,道:“没事的,你先休息,我去处理那些事,再不行找无情道宗的师兄师姐。” 吴尘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脸上憋出的不正常的红晕也终于散去,额头一片血痕慢慢恢复。吴尘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刚想迈步,一个趔趄差点又摔倒在地。 陈青山赶忙搀扶住他,吴尘晃了晃脑袋,撑着自己挺直腰杆。 “走吧,我得回无情道宗。” 陈青山担忧,却拗不过吴尘,于是慎之又慎地跟在吴尘身边,随着神游般恍惚的吴尘离开百兽窟。 终于见吴尘离开百兽窟,沈复收回神识,回视案前书册,提笔沾墨,面对空白的纸张,迟迟落不下笔。 余寂一死,沈复肩上的担子更重。他原本面容年轻,只有鬓发雪白。在吴尘昏迷的短短几天,沈复脸上也添了几道皱纹。 本来余寂若是成功晋升,成为准神,余寂就能是灵山最大的底气,他会成为所有弟子的倚仗。 笔尖的墨滴滴在纸上,染开一团碍眼的乌痕。 沈复本想就这墨痕继续书写,却发现无论如何,那团墨痕都碍眼得慌。 沈复原先对余寂做过的那些事一无所知,得知后也只是努力劝自己不要在意,劝余寂赶紧放下。 ……罢了,罢了。 沈复自嘲一笑,他揉烂手中的纸,仰头见日,竟不觉日暖。 重新展开一张纸,沈复也没什么处理事件的兴趣,他随手写下几句词,便丢下笔,站起身,离开了案前的方寸之地。 窗外的风吹过,拂干纸上的字迹,那张纸轻飘飘的,上面的字,每一笔每一画都像用尽了力气: “浮白惊涛破太平,盛景难复海难清。百年同约斩皓月,今余独守望日明。”
第198章 自家师弟,睡着安心 陈青山在吴尘身后观察了一天。 走出百兽窟, 吴尘又变回原先陈青山习惯的吴师兄。除了微红的眼眶,旁人几乎不能从吴尘脸上窥得更多情绪。 甚至不知情的师兄师姐问吴尘为何眼眶微肿, 吴尘还能扯着嘴角露出一个无可挑剔的笑容:“无事,只是没休息好。” 吴尘越是冷静,陈青山就越是不放心。 突遭这种变故,谁能毫不在意? 到夜间,吴尘回到自己的弟子房。屋里的混乱和血迹早就在吴尘昏迷期间收拾妥当,乍一眼看过去,和过去的每一天都没什么不一样。 陈青山注意到吴尘在门口停住脚步。他顺着吴尘的目光看去:余寂那天就站在那个位置,等他们回来;中间的寸许地,曾有鲜血溅射蔓延;那个书桌边,就是余寂长老自戕的地方…… 吴尘的目光晦暗, 令陈青山几乎毛骨悚然, 他小心翼翼地勾住吴尘的指尖, 建议道:“师兄, 不如今晚我们去剑宗歇息吧?” “你想回剑宗,就自己回吧。”吴尘没有回答陈青山, 他垂下眼眸,疲惫地闭上眼睛, 足足过了几息才回头,整张脸都隐在黑暗中, 连看向陈青山的眼睛都没什么光, 他道, “我今天哪也不去。” 陈青山咬了咬舌尖,从善如流地改口道:“那我陪你一起。” 吴尘点点头,让开一条路,等陈青山先进来, 而后关上了门。 窗外的月光太浅,照不亮一亩三分地,陈青山动用四象火法,指尖燃起火光,正想去找烛灯吴尘却道:“别点灯火了,就这样吧。” 陈青山顺从,连指尖的火法都收了回去。 耳边是吴尘轻飘飘的脚步声,脚步声听,而后是脱衣服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音。 吴尘一头躺倒在床,陈青山有些不知所措,吴尘也没有对他说任何一句话。 一时间,屋内除了他们二人的呼吸以外,竟是一片死寂。 陈青山挪过去,谨慎地蹲在他榻边。吴尘原本仰卧,感觉到陈青山的目光,他侧身,面向陈青山,合着眼道:“睡吧。” 于是陈青山爬到床上,刚伸出手,吴尘就往后退让出些许位置。 陈青山嘴唇开开合合,他想安慰吴尘,又不知该怎么开口。劝吴尘别难过太空洞,何况换作任何人都不可能不难过。认真和吴尘再谈余寂,只怕吴尘会更加难以接受。 余寂的死亡,就是陈青山看来都极其不真实。 记忆里,余寂明明是两百年后入魔。陈青山和吴尘当日都不在场,只听师兄师姐们说,余师尊误杀了几个弟子,无人能拦他,沈复长老才不得不杀了余寂。 现在距离陈青山上灵山,别说两百年,就是二十年也远远没到。 而且陈青山在一旁听到了沈复的话,当时只顾着关心吴尘,现在想来,沈复和余寂的对话,信息量极大。 执念,解脱,看错……余寂明明马上就能成神了,为何突然死志如此浓烈? 还有沈复的那句“小余叔”。 至少上一世,在陈青山死之前,吴尘都坚信自己就是余寂的孩子。 “青山,”吴尘闭着眼睛,突然开口道,“你还记得我们在天极峰残柱上看到的字吗?” 陈青山想了想,从脑海中翻出那几句,回答道:“众生万象皆哀苦,温酒黄粱祝白骨……” 陈青山脑中划过一丝亮光,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看向吴尘。 吴尘仍闭着眼,接着他的话,将那天看到的残章念完: “恶果加身恨作茧,半生怨憎无人辜。浊世困心不自渡,颠沛流离复来路。本非棋局执棋客,何妨惧他满盘输。” “你说,当时的万、贺二位前辈,到底和我……师父,说了什么?” 陈青山觉察到吴尘对余寂长老称呼的变化,吴尘此刻面无表情,但陈青山注意到,吴尘的手紧握,指骨都用力到泛白。 握住吴尘的手,陈青山一边思考,一边慢慢把吴尘的手掰开,指腹抚过掌心,果然在上面摸到了几个深深的指甲印。 刚得上古大能前辈赐教传承,不说欣喜若狂,也该庆幸愉悦。偏偏余寂在天极峰留下的诗文,不见半分兴奋,甚至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无奈。 ——何妨惧他满盘输。 多年苦修付之东流,功亏一篑,神陨魂消。 现在看来,从那时起,余寂就已经做好晋升失败,甚至是死亡的心理准备了。 吴尘的掌心被陈青山轻轻揉捏,微凉的指尖压下刺痛,陈青山有些疑惑,道:“两位都是上古大能,也不至于存心为难吧。” “那位姓万的前辈,除了万明侯的尊称外,还有另一个称呼——大孽。” “大孽……是什么?”陈青山更迷茫了。 他识字后,看的最多的书就是功法,修仙界的往事,陈青山只知道最基础最广为人知的部分,再多的,他就不了解了。 吴尘终于睁开眼睛,他解释道:“上古时期的绝世大能,关于他的事,几乎只有万明侯那一段流传下来。据说是因为他残暴无度,性情古怪,又偏偏他修为高强,纵横睥睨万世天骄,甚至传闻他可凌驾于天道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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