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王大夫想来是专门接待风尘中人的,落胎的手艺定然比旁人要强上许多。 沈彻闻渐渐攥紧了拳头。 如果周贺丹打算落胎,自己今日强行把他绑回王府,一定会打乱现在的节奏。 但他也无比笃定,如果阿南和二皇子只能活下来一个,自己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阿南。 即便二皇子是同自己一起长大的兄弟,即便当年是二皇子朝高祖皇帝求情,才放了自己和周贺丹自由……沈彻闻依然会毫不犹豫选择阿南。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大公无私的人,正相反,他自私自利,永远把个人情感排在大义前面。 也正因如此,全天下都说太子谋逆了,沈彻闻依然无比笃定、盲目地相信着,太子一定是没有错的。 即便他真的谋反,也一定有他不得不谋反的原因。 周贺丹已经穿过了院子,轻车熟路地进了里屋。 天刚亮了没多久,王大夫这里还没什么人,老太太正一个人趴在窗户边上打盹。 “王姨。”周贺丹出声唤道。 他声音并不大,轻声细语的,但王大夫还是激灵了一下,随后才揉了揉眼睛,盯着周贺丹看了会儿,才彻底清醒。 “小阿丹!”王大夫站起来,拽住周贺丹的衣袖,把人里里外外看了个遍,“真是你。只听说你被大人物看中赎了身,想那公侯王府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们还担心了好久。” 周贺丹冲她笑笑:“倒是不用为生计发愁,只不过那种地方得处处小心,稍有不慎就小命不保了。” “快别这么说,怪吓人的。去年洪月楼里的阿蝶姑娘跟着哪位尚书家的公子来着……记不起来了,去了趟诗会,说在里头看着你了,跟着皇子身边。她说对方待你很好,举止有度,想来是你的造化。” 周贺丹刚被卖进楼里的时候,身体虚弱总在生病,三天两天就要被姐姐哥哥们带来王大夫这里,大家彼此间都互相熟悉。 王大夫把周贺丹当小辈看,总心疼这孩子,觉得他三四岁就被卖进烟花地,没个亲人属实可怜,因而见着周贺丹有说不完的话。 周贺丹同她聊了好一会儿,又问了从前楼里的兄弟姐妹近况。 “我会替你代问声好,就别回去看他们了。”王大夫嘱咐道,“你现在跟在皇子身边,为前程计较,离楼里越远越好,这是一直以来的规矩,出去了就不能回去,大家都理解你。” 沈彻闻站在一旁听着两人的对话,一时百感交集。 既心疼周贺丹年少时受的那些苦,又高兴自己更详细知道了周贺丹过往的人生,听见王大夫说楼里沦落风尘的兄弟姐妹们互相扶持,还觉得感动。 扯完家常琐事,谈话终于进入了正题,周贺丹低着头扯了扯衣袖,说道:“王姨,我进来过来,是想你帮我看看……看看……”再往后的话,周贺丹就说不出口了。 王大夫心领神会,让周贺丹坐下给他诊脉。 “脉象平稳有力,很健康的孩子。”说着王大夫又去周贺丹腰腹处摸了几下,“就是有点小了,得多吃些。四个多月,不该这个大小。” 周贺丹低头看着肚子,问道:“可以落胎吗?” “当然可以。四个月是有些迟了,恢复肯定会慢些,但是有我在,你在我这儿养几天,不会留下后遗症的。”王大夫说,“现在要打掉吗?要早点决定,到了五个月以后,我就绝对不会帮你了。” 周贺丹双手按在小腹上,没有回应,屋内一时间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沈彻闻走到周贺丹身边,抓住他的小臂:“跟我出来一趟。”说话的时候,沈彻闻感觉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似乎一半是因为激动,一半是因为害怕。 两人一路到了院子角落,沈彻闻开口道:“不要打掉它。”沈彻闻已经做好准备,如果周贺丹拒绝,自己一定把他绑回王府关到生为止。 什么太子、二皇子,他都不管了,他只要阿南平平安安。 见周贺丹没反应,沈彻闻继续说道:“等十九岁的我回来,就会向陛下请旨,跟你成亲。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只求你留下阿南。” “你这么喜欢它?”周贺丹问。 “它跟你一样,都是我的命。”沈彻闻红了眼眶。 如果阿南只是个普通胎儿,周贺丹是生下它还是打掉都无所谓……如果周贺丹不想要孩子,他们就这样两个人生活也无所谓。 可阿南不是。 阿南全心全意信任依赖着他和周贺丹,永远坚定地相信着自己被双亲爱着,也毫无保留地爱着他们,是绝对绝对不能失去的家人。 他们不能这么残忍地对待如此爱他们的人。 “它叫什么名字?”周贺丹问。 沈彻闻看到了一些希望,眼睛恢复了些许神采:“陌南,周陌南。” “陌南……”周贺丹低语着这两个字,似乎想到了什么,极小声说道,“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纵被无情弃,不能羞。原来是这样……” “什么?”周贺丹说得太含糊,沈彻闻没有听清。 周贺丹摇摇头,突兀地说道:“你说要和我成亲,沈彻闻一定不会答应。”
第27章 天授十四年 “沈彻闻一定不会答应和我成亲。”周贺丹说。 “他敢!” 周贺丹掩唇噗嗤笑了。 沈彻闻也意识到这话莽莽撞撞跟个毛头小子似的, 同样笑起来。 “总之,他心里有你,我打包票。”沈彻闻得寸进尺,摸上了周贺丹的肩膀, 凑近了他说, “我会比老二对你更好, 还比老二长得更英俊潇洒。虽不是皇族,家里也多多少少有个王位,总之跟我成亲不亏。” 周贺丹头微微仰着,跟沈彻闻对视:“那就看你表现了。” 沈彻闻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周贺丹年纪小,比那个跑去十年后的自己还小上一岁,加上本来就容易没安全感, 遇到这种事肯定会犹犹豫豫想很多,沈彻闻不打算逼他现在就有决断。 周贺丹进屋告诉了王大夫暂时不用落胎,王大夫没多问,只跟周贺丹说,如果打定主意要打胎,一定这个月来。 周贺丹答应下来,又给了王大夫几两碎银子, 让她和从前与自己关系好的兄弟姐妹们分一分。 王大夫收下银子, 同时絮絮叨叨同周贺丹说了许多要注意的事。 “出都出来了,吃了馄饨再回去?”沈彻闻问。 “好。”周贺丹说, “原是跟二殿下说身子不爽要去医馆才出来的, 若是他之后问起来,得有个合适的理由。” 沈彻闻:“就直说怀了我的孩子,让他把你送西平王府去。” “那怎么行?”周贺丹说,“而且我现在继续留在二皇子身边, 不是更方便?” “话是这么个话,只不过我担心你。” 周贺丹只笑笑:“放心,我瞒得住。” “二皇子如果让你侍奉,该怎么办?”沈彻闻问。他相信周贺丹能保护好阿南,但就是……唉,沈彻闻毕竟是人,又没成圣,更没什么特殊癖好,哪有眼睁睁跟别人分享自己夫人的心胸。 “不会的。” 说完周贺丹径直坐进了馄饨摊子里。 馄饨都是店家提前包好,个头又小,下锅捞出来也不过转瞬,配着鸡汤海米就端了上来。 沈彻闻拿起筷子,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周贺丹。馄饨碗中飘出的氤氲水汽模糊了他的眉眼,只能看见对方略勾起的嘴角。 周贺丹的面孔与二十九岁的周向之重叠,沈彻闻心脏猛烈跳动起来,他怕自己忍不住会对周贺丹做些什么,只能端着面前的碗,大口吃起馄饨。 仓促在摊子上吃完,两人就一同回了王府。 到王府后,燕台意终于派人叫沈彻闻过去,吩咐道:“二殿下的话,他身边暂时不缺侍卫,平日里将庚大人带在身边,倒是埋没了大人的武艺。” 沈彻闻差点没听出来“庚大人”指的是自己,转念想起来自己现在叫“庚辰”,忙说道:“燕大人唤我庚辰就好,既来了二殿下府上,便是在大人手下当差听吩咐的人,不敢当一声‘大人’。” 燕台意点头,继续说:“倒是周公子是府里贵客,身边一直没合适的侍卫跟着,二殿下总是忧心。庚辰,日后你就跟着周公子,务必保护公子周全…… “二殿下关心周公子,你日后每隔几天,就来找我,把周公子每日做了什么说说。” 说完,燕台意朝着沈彻闻递了个懂的都懂的表情。 “这……”沈彻闻故意做出迟疑。 “我相信你是个聪明人,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都清清楚楚。” “属下领命,定不负殿下嘱托。” 燕台意摆了摆手,让沈彻闻回去。 沈彻闻回去路上一直在心里盘算。 什么情况,乐书音让周贺丹监视自己,又让自己监视周贺丹? 互相监视? 但细想也能大概明白乐书音的想法。 在乐书音的角度看,自己和周贺丹毫无私交,周贺丹一个府内幕僚不会与太子一党有什么牵扯,让平日里清闲无事的周贺丹监视太子府暗卫出身的自己,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而自己,刚被赐给二皇子,必然没有归属感,觉得在府里是外人。这种时候,二皇子突然委派了机密任务,自己定然会感觉受到了信任,就算是单纯为了朝二皇子卖个好,也会认真完成任务。 只不过让沈彻闻诧异的是,乐书音竟然对周贺丹有所防备? 他在防备周贺丹什么?他想掌控周贺丹什么? 沈彻闻想不到。 周贺丹没权没势,完全依赖乐书音过活,总不会背叛乐书音?而乐书音一个闲散王爷,能有什么值得背叛的。 想法又多又乱,沈彻闻一时理不清思绪,便暂时抛诸脑后。 反正无论如何,自己现在有了光明正大站在周贺丹身边的理由,高兴还来不及。 阿南在周贺丹肚子里呆了四个多月,却依然像头几个月一样磨人。周贺丹呕吐的症状变得更加明显,食物几乎是刚入口,便会立刻吐出来。 沈彻闻变着法子的哄周贺丹多吃点东西,有了王府侍卫的身份,可以正大光明的出入府内,便经常去永桂街给周贺丹买一些可口新奇的吃食。 一开始沈彻闻外出,二皇子府还会派人偷偷跟着,去的次数多了,人也就并非次次都跟着了。 某次沈彻闻终于找到了机会,趁着买吃食的空挡,独自进宫了一趟,朝瑶贵人询问进展。 瑶贵人这些天一直在翻医书。 自从进了宫,从前烂熟于心的药理再没了用武之地,天长地久,许多信手拈来的东西也变得陌生。 “我这些天翻找了很多医书,觉得你说的毒,听特性很像木家家传。”瑶贵人说,“但木家稳坐南疆几十年,家传的毒种类繁多,毒性复杂,最要命的是那些毒的效果相似,解法却大相径庭,我目前还没办法确定到底是哪一种,要不你再跟我讲讲中毒人的症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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