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彻闻托着下巴,轻笑了声。有意思,刚那话问的,跟吃醋似的。
第7章 天授十四年 沈彻闻在周贺丹房里坐等了一会,也不见人回来,刚刚因听见了周贺丹像吃醋似的话而生出的欢喜,也随着时间流逝一点点被醋意笼罩。 沈彻闻想,要是十九岁的自己在,此刻一定掀翻院子,冲去乐书音面前,不计后果地把周贺丹给拽走。 但二十九岁的沈彻闻要考虑的就多了,也只能咬牙切齿干着急,生怕二皇子一早来了兴致对周贺丹做什么。 好在周贺丹一个时辰后回来了,衣衫整洁,发髻也没歪,怀里抱着那只纯白的波斯猫。 沈彻闻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伸手去逗那猫:“雪团还有不像猪的时候。” “雪团?”周贺丹把猫上半身拉起来,这猫跟有弹性似的,变成了白花花一大条。 雪团向来好性子,阿南小时候不懂事,有次把它招惹急了,它也只是躲起来,反抗都不会。 沈彻闻一度怀疑它根本不会亮爪子。 因此沈彻闻倒不怕它把周贺丹抓伤或怎么样。 “咱家的大闺女,宠得跟什么似的。”沈彻闻随手挠起雪团的下巴,雪团倒也不怕人,眯起眼,一副很享受的模样。 周贺丹打量了一下雪团,不予置评。 “有句话,我想了想,还是得跟你说。”沈彻闻借着摸猫的由头,低着头,犹犹豫豫地说,“你别生气。” 周贺丹反倒笑了:“王爷什么时候见我生过气?” “我了解你。”沈彻闻说完,又补充说,“大部分时候了解。” 周贺丹这人,看起来极其温顺,就跟雪团似的,好像无论被怎么欺负,都永远不会生气。 但其实都是伪装。 真正的周贺丹内心敏感,缺乏安全感,并且对待在意的事情有些偏执。 沈彻闻猜测这跟他从小被卖进烟花柳巷有关系。 “什么话,王爷说说看吧。” 沈彻闻已经提前组织了半天语言,但开口的时候还是磕绊了起来:“就是,那个什么,这几个月二皇子如果来了兴致想要你,你不要答应他。” 周贺丹深吸了口气,脸色涨得通红。他没想到沈彻闻能说出这种话来。 但他又辩无可辩,在外人眼里,他和二皇子确实是这种关系。 不会有人信堂堂一个皇子花了百两黄金赎出来的人,养在身边几年,碰都没碰过。而其中真实的原因,周贺丹也不能跟任何人解释。 “我,我不是嫌你……”沈彻闻见周贺丹没给反应,怕他误会连忙解释,“你现在……就是那个,身体,遭不住。” 周贺丹笑笑:“劳王爷想着我。若是无事,王爷还是先回去吧,我这边人来人往的,万一被人瞧见了,二殿下该怎么想?” 说完,伸手扯下床帐,躺回了床上。 沈彻闻拉开帐子,探进去个脑袋,看起来有些滑稽。 “那我先走一步,别生气,我忙完再来找你。”沈彻闻今日还打算进宫,时辰差不多到了,自己再继续赖在这里万一被府上的人发现了也不好解释。 沈彻闻就这么大喇喇地回了西平王府,府上下人平日里也不敢随意端详主君,根本没人注意到沈彻闻有变化。 沈彻闻用完早膳就去了东宫。 今日不上朝,但太子被圣上叫去闲话,沈彻闻见扑了个空也不着急,在东宫硬赖了几个时辰。 沈小王爷是东宫常客,太监宫女们并不拘谨提防,随他自己打发时间。 等待的时间里,沈彻闻觉得自己仿佛在逆着光阴的洪流行走,从新成元年,走过庶安,终于回到了天授年间。 他想起自己因太子“谋逆”获罪,被圈禁王府的日子。不见天日,不知未来,只有周贺丹陪着自己,熬过了漫漫长夜。 仁慈的圣上突然变得固执刻薄,不愿再听一句辩解。贤明的太子囚于方寸,至死也未能探明父子为何会走到如此地步。 沈彻闻认识太子那年,太子还不是太子,圣上也还不是圣上。 大人们带兵打仗,顾不上后方,自小失去母亲的沈彻闻和乐书音一起被塞给年长他们一些的乐书乾带着。 沈彻闻从牙牙学语,到读书明礼,所有的记忆里都有个温柔可靠的书乾哥哥。 后来圣上成了圣上,书乾哥哥做了太子,似乎很多地方都不一样,沈彻闻却依然还是在兄长庇护下肆意妄为的小狼崽。 他从不觉得会有什么改变。 直到……沈彻闻不再去想,他被那段记忆凌迟,便只能强迫自己遗忘,否则连正常活下去的勇气都不再有。 “哟,看看是谁来了。”太子还穿着朝服,朱红色,金线绣着瑞兽,“我可听说了,你小子昨日不打招呼就没了人影,可把王府上下急坏了,沈天星还想替你遮掩……” 沈彻闻怔怔起身,乐书乾就这么走进来,门外的日光笼在他身后,像撒了柔光,也如同镀了层金。 面对着光,沈彻闻几乎看不清太子的面孔,眨了几下眼,那眉目清晰起来,依旧是从前的模样。 鼻子突然一酸,眼泪比声音更早出现,但他强迫着自己嘴角挂笑。他要用笑意去迎接久别重逢的兄长。 世界如一场身临其境的梦,那么虚幻,又那么好。 “你这是什么古怪表情,跟怎么着了似的。还哭了?天星你来说说,你家主子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小孩。” “我没哭。”沈彻闻蹭掉眼泪,“就是风迷了眼睛。”很拙劣的借口,可他想不出来更好的。 太子扯了下朝服的衣领:“我回偏殿换个常服,你先去昌华阁等着传午膳。” 太子走了两步,又转身回头,盯着沈彻闻纳闷:“我怎么觉得你跟前几天感觉不太一样了?看着沉稳了不少。” “我能有什么变化?”沈彻闻起身,知道现在不是谈正事的时候,于是打了个马虎眼,“等殿下回来细说。” “啧,殿下?都不叫我书乾哥了?”太子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你小子,不对劲。” 沈彻闻笑笑:“书乾哥,快去吧。” 太子离开后,沈彻闻也走出去,穿过花园到昌华阁。 圣上驾崩后,沈彻闻曾偷偷来过东宫一趟,见过它最荒凉的一面,不似现在一草一木都枝繁叶茂,连朵开败了的花都没有。 “太子会信王爷的话吗?”沈天星把昨晚的担忧又问了一遍。 毕竟如今陛下与太子父子连心,太子志得意满,是任何人无法撼动的储君。 这种时候沈彻闻站出来,说你会被陛下的疑心害死,很难不令人觉得刺耳。 沈彻闻不答。他已经预先想过太子许多的反应,也想了该怎么应对。 可转念又觉得一切到底不过是空想,干脆不再这上面耗费心力,到时兵来将挡罢了。 但出乎预料的是,当沈彻闻把告诉周贺丹、沈天星的话重复朝太子坦白后,太子只是流露了一分释怀的笑意。 太子的目光一直在沈彻闻身上来回打量,似乎想找出他和前几日见到的有什么不同。 “怪不得你今日如此奇怪,我还以为是被鬼怪附身了,如果是穿越的话,倒能解释得通了。” 沈彻闻松了一口气,现在的状况已经是预想中最好的。只要太子愿意信自己,在这个时代他想做什么都会方便许多。 “那这个时代的你去了哪儿?”太子问。 沈彻闻一愣,包括沈天星在内,所有人只在探寻自己所说的穿越到底是不是真的,但只有太子关心起那个不知所踪的十九岁自己。 “去了十年后。”沈彻闻笑笑,“想来现在还不能接受这十年翻天覆地的变化。” 午膳摆好,沈彻闻不再说话,静静坐着用完,等待太子的进一步问询。 太子在婢女收拾妥当后才缓慢发话:“彻闻,你今天见到我的反应非常不对劲,难道说,在你来的时代……我已经不在了?” 太子从小就是喜怒不形于色,没有人能从他的表情上揣测到他真正的情绪。 比如现在,他看似坦然,但沈彻闻知道,任何人都不可能真正淡定地问出自己的死。太子的坦然,也不过是强撑着的表象而已。 太子不断轻敲桌案的手指已经把他出卖了个彻底。 沈彻闻目光定在太子指尖,将对方谋逆薨逝,二皇子登基又草草驾崩,如今坐在龙椅上的是个五岁小孩的事,都大致说了。 因为考虑到当事人的接受度情况,沈彻闻说得很笼统。 太子沉默许久,半晌后似乎接受了一切,随口笑问道:“所以,彻闻你现在是太后?” 沈彻闻一时没反应过来太子的意思,但很快回过味来……太子必然以为自己和二皇子在未来成婚,才有这么一说。 “没有,殿下想多了。我和陛……二殿下,只是普通君臣。”沈彻闻解释道。 太子拍拍沈彻闻的肩膀,像是安慰他一样:“我其实早觉得你和书音不合适,但看着你对他情深义重,便一直没有说。时移世易,想必你也找到了心中真正在乎的人。” 沈彻闻想到周贺丹,嘴角忍不住漾起一抹笑意。他与周贺丹虽然是先成亲后相爱,但彼此的爱意并不比寻常情投意合来得浅淡。 只是想起周贺丹的身影,沈彻闻便心底涌出悸动。 成亲九年,他依旧比任何时候都更爱他。 太子托着下巴问道:“想必,那个五岁的小皇帝,是书音身边的那个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叫贺丹的,生的吧?” 沈彻闻的笑容瞬间凝固住了。 不是,没有,谢谢。
第8章 天授十四年 沈彻闻满头黑线地打断了太子对自己和二皇子感情生活的揣测:“殿下,现在更重要的是搞清楚未来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想办法改变未来。” 太子叹了口气,摇头说:“我当然知道什么更重要,只是,彻闻啊,你书乾哥也是人,我也很难接受自己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罪名还是谋逆。” 谋逆这两个字,对历朝历代的储君而言,在没有特殊背景的前提下,都是一项莫须有的指控。 太子已经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国本所在,甚至连皇帝都无法轻易更改。 这得是多急的性子,才能等不及,把板上钉钉的位置变成场不知前路的赌博? 尤其对乐书乾而言,得是失心疯外加被人拿刀逼着,才会想到谋逆这条路。 原因无他,乐书乾是圣上唯一一个在起兵前生下的孩子,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是圣上唯一的家人,父子二人同甘共苦。 换句话说,对圣上而言,乐书乾先是儿子,后是太子,而其他皇子,先是皇子后是儿子。 这种前提下,乐书乾无法相信自己会谋逆,更不能接受父亲竟然相信了自己谋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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