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又行了两条街,苏及的脸才恢复过来。 柳时清趁着陆英不注意,凑到苏及耳边:“陆英这青羽披风可值百两,我夜里偷来,用这个付欠你那十两绰绰有余,如何?” 苏及不敢置信道:“……老头,你可是二品大官。” 柳时清摆摆手:“都是虚名,也不值钱。” “……”
第20章 炸药 苏及和柳时清在一旁鬼鬼祟祟密谋半天,自以为没人听见。可船上除了他俩,其余人都自幼习武,耳目也比寻常人灵敏得多,俩人对那青羽披风的盗窃过程早已被众人听得一清二楚。 “……”其余人默不作声地看向陆英。 陆英没什么表情,视线扫过二人,又云淡风轻地看着水面,不像生气的样子。 这时,远处传来唢呐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竹筏已经出了开封城内。 陆英问划船的人:“前面是在干什么?” 不远处的岸边聚集了一堆人,前面摆了一桌吃食,最当头的人跪在地上,朝河的方向叩拜,其余人也跟着跪下。 船夫道:“大人,这是在向河神祈福,保佑洪水快退去,不管是城内城外,每年到这个时候城中百姓都会自发组织来河边祈福。” 那些人低头默念着什么,神情虔诚,柳时清看了嚷嚷道:“靠岸靠岸!老夫也要去祈福!” 苏及:“老头,你还信这些?” 柳时清却沉默半晌:“老夫不信神怪一说……但我反倒希望这些人能多信几分。” 说着,他就踏上岸,在那村民中跪下,口中也跟着喃喃念叨。 苏及摸不透他这是何意,陆英站在船头,道:“这河神好比沙漠中的绿洲,看见了,才能继续往前走。” 苏及心道这不就是骗人嘛:“若那绿洲只是虚影呢?” “真假又有何关系?他们要的不过是一个骗过自己的借口罢了。这些村民历经洪水毁城的恐怖景象,深知人与自然之力对抗犹如蜉蝣撼树,所以他们只需要一股力,撑住他们,不管这力是不是虚影。” 祈福结束,柳时清又上了船,他似乎兴致不高,朝陆英道:“下一次洪水入境是两日后,我们得先把决口处封住,再想办法清理河道中淤积的泥沙。” 陆英朝苏及看了一眼:“决口何时封得看二公子。” “……”苏及就知道今日被拉出来没那么简单,感情是要敲打敲打他。 “为何要看苏二?”柳时清并不知道这些,不过他顾不得这么多,拉着苏及喋喋不休,苏及迫不得已,只得承诺明日封口方才罢休。 回府吃过晚饭,柳时清匆匆回房准备明日封口之事。 戌时,苏及敲了陆英的门,陆英似乎早就在等他。 陆英上下打量他:“二公子为何穿得如此……怪异?” 苏及穿了一身黑衣:“不是要夜探那溃口吗?” 陆英嘴角带笑:“二公子这身行头,只怕还没出城便会被人拉去见了官。” 苏及扯了嘴角:“若被巡守之人发现还请陆大人想好说辞。” 陆英:“那就说今夜月色正好,你我二人在河堤边赏月如何?” 苏及:“……” 难道两个男子在河边赏月就不怪异了? 话虽如此,他还是回房中换了衣服。 两人趁夜色赶到城外河道,这两日无雨,水位下移,露出那两处决口来。 不便于点火,苏及和陆英只能绕着不远处的石阶走上河堤,苏及蹲下身,就着月光观察那裂开的地方。 见苏及眉间蹙起,陆英便问:“怎么?有何发现?” 远处开封城掩在夜色中,苏及只能看到个大致的轮廓,他有些犹疑:“这决口的两处分别在河道上游和下游,位置正好和开封城形成三角之势,河道在高处,开封城在低处,两处决口一开,河水就直直流向城内……” 陆英抱胸不知在想什么:“如此倒是巧合了。” 苏及眉间依旧未松动:“……虽像人为,可也有说不通的地方。这缺口足有五六丈宽,十余丈深,如此之大,若要挖开,少说也得十人,这么大的动静附近巡守的人怎会发现不了?” 今日听那刘县丞提到,这河道刚修成不足两年,为防有人生事,官府便雇了附近村民夜里巡守,半个时辰一次,若当真有十人出现在此处,别说挖河堤,就是将那些挖掘用的器具搬上山也难以遮掩过去。 可若不是人为,那这两处缺口的位置又过于巧妙…… 苏及抬头,张嘴正要说些什么,却见陆英站在不远处,负手而立,望着脚下河水,不知在想些什么,月光披了他一身,如雪一般,朦朦胧胧,似远似近。 苏及一愣,竟生出去抓的冲动。 “谁在那边!”突然远处有人高喊。 是巡守的人。 这河堤前面是河水,后面是陡坡,四处毫无遮挡之物,两人没法躲藏。苏及回了神,慌忙间乱了步子,一脚踏空,眼见着要栽进河中。 “!” 突然手腕一紧,被人向后拉回。可还未松一口气,便被那股力道扯得又往后倒去。 天旋地转间,他顺着河堤向下滚落,直至滚进一片半人高的杂草中方才停住。 苏及从一阵头昏脑涨中缓过来,想撑起身,却发现腰间一紧,被人桎梏住。 “二公子,现下可不是乱动的时候,那巡守的人已经朝这边过来了。”陆英声音低沉,从身后传来。 草丛中伸手不见五指,但苏及却知道二人靠得极近,似乎就贴着他后背,陆英说话间的气流就打在他耳廓。 苏及有些不自在:“陆大人我们为何要躲?不是已经想好说辞说了吗?……我们是来赏月的。” 只听陆英低低笑了一声:“我只是随口一说,二公子信了?两个男子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赏月难道不觉得怪异?” “……”苏及磨了磨牙,他当然觉得怪异! 那巡守的人越来越近,似乎正四处搜寻。 苏及不由得屏住呼吸,偏偏陆英还有兴致闲聊:“二公子刚才在想什么,竟入神得差点掉进河中?” “……”苏及也觉得刚才着了魔一样,他顿了顿,“没什么,只是在想那决口之事而已。” 巡守的人在附近绕了几圈,又往一旁搜寻去了。 苏及想了想,道:“我一直想不明白,这河堤溃决全城人都知道,陆大人为何宁愿躲在这草丛中,也不愿意让人知晓你有意探查河堤?” “因为我不想让人知晓。” “……”这是什么废话。 见陆英不想说,苏及也懒得追问。 巡守的人将四处搜寻了一遍未果,便离开了。 等那巡守的人走远,苏及总算松了口气,慌忙从地上爬起来,他这才发现刚才自己一大半身子都压在陆英身上。 两人身上沾了露水和草屑,一身狼狈。 陆英:“今日先这样,若是查不出,那明日再晚些封口。” 两人担心巡守之人又出现,不再多留,匆匆回了城。 第二日一大早,苏及睡得正香,被柳时清吵醒。老头放心不下昨日救下的小女孩,非要让苏及陪他去一趟医馆。 苏及昨夜睡得晚,现下脑子不怎么清醒:“你叫其他人和你一起去,拉着我做什么!” “啧啧,苏二,你好狠的心!自己的孩子身在医馆,竟宁愿睡觉也不愿去看望一番!” 苏及坐起身,几乎觉得自己还在梦里,“你再说一遍,谁的孩子?” 柳时清理直气壮道:“昨日你救了她,就是她的再生父母!” “……”苏及倒回床上。 柳时清转身将挂在架子上的衣服抱过来:“快穿上,赶紧跟我去……咦?你小子昨夜干什么去了?怎么这衣服一身的灰?” 苏及闭眼道:“梦游去了。” 那衣服是昨晚苏及换下来的,还未来得及洗。 柳时清嘀嘀咕咕:“你这一身灰,黑漆漆的,莫不是半夜去厨房偷吃去了?” “明明是草屑,哪里来的灰——”苏及一顿,猛然睁眼坐了起来,从柳时清手上夺过素白袍子,果然见上面沾了一道道黑色的痕迹,他皱起眉,“这是什么?何时沾上的?” “炭灰啊,你不是去了厨房沾的还能是哪儿?”柳时清也莫名其妙。 “炭灰?” “对啊,厨房的干草和柴烧过后不就是这个?” 苏及倏地抬起头,他眼神发亮:“老头,我知道了!我知道怎么回事了!你在屋内等着,等我解决完就随你去看我那再生孩儿!” 说着顾不得柳时清,开了门往屋外跑。 柳时清在身后喊:“哎!你去哪儿!” …… 陆英刚用早膳,上下打量苏及,扬眉道:“二公子若是缺钱买衣服,我倒是可以借你一些。” 苏及只穿了亵衣,手上抱着昨夜那件沾了灰的脏袍子,气喘吁吁:“那河堤,不是巧合,是人为!” 陆英放下筷子:“何以见得?” 苏及:“水患那日是不是下雨了?” “当然,不下雨那河水为何会涨起来。” “可是暴雨?” 陆英想了想:“听刘县丞提起过,那夜电闪雷鸣,他家幼子被吓得啼哭不止。” “对,就是雷鸣!雷声那么大,其他声音又怎会听得见?” “二公子的意思是雷声掩盖了他们挖堤的动静?” “不不,不是‘他们’,只需一人即可。作案之人确确实实用雷声掩盖了声音,但掩盖的不是挖堤的声音,而是爆炸声。” “爆炸声……你是说用了炸药?” 苏及摊开手上衣袍,衣袍上的一道道黑色痕迹清晰可见,陆英走近察看:“这是火烧过的痕迹?” “没错,这是昨夜从河堤上滚至草丛间不慎沾染的,说明附近有东西被火烧过。但这个季节花草并未干枯,也不易起火,最有可能是炸药。炸药炸开河堤,同时也让周边花草受了毁损。” 苏及继续道:“有人在那两处早已定好的决口处放了炸药,趁着暴雨前将炸药点燃,爆炸声和雷声接连响起,巡守的人误将爆炸声当成了雷声,又知道外面快下雨,故而打消了出门察看的念头。雨下了整整一夜,河水暴涨,便从炸毁的缺口处流出,借着地势直冲山下,破开了开封城。” 陆英点头:“河水冲出,带走了一应炸药残留,故而周围找不出任何证据,这人想得倒是周全。” “手法确实高明,”苏及极为认同,“我们昨日藏的那地方在高处,没被水冲过,才留下些痕迹。” 此次若不是机缘巧合滚进草中,又搞得一身狼狈,他是无论如何也发现不了的。 “苏二!你还要多久?说好的跟我去看你孩子!”柳时清的大嗓门响起,他人还没走进院内,但声音已经让屋内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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