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两清 翌日。 苏鸿终于早早下值回府,他一改前几日的愁容,面色松快,还一连吃了三碗饭。 苏及怕他噎着,给他盛了碗汤,问:“凶手找到了?” 苏鸿抚着鼓起的肚子,打了个嗝:“那陆大人果然手段了得,他带人连夜盘查了城内所有的钱庄,这银票统共兑出去十三张,其中五百两的仅有五张,又对着荆州钱庄掌柜的证词,总算锁定了人,那疑犯竟是首辅大人的门客。” “内阁首辅张沅?”苏及不由锁了眉“这么说是内阁首辅要嫁祸状元和次辅?” 苏鸿点点头,瞥见桌上还剩了两块马蹄糕,觉得肚子似乎还能塞下些东西。 苏鸿:“王大人说首辅张大人和次辅江大人一直不和,争斗多年,不太好办……案子明日就能结,但我看王大人还是唉声叹气,也不知是为何。” 杀人案背后是党争,牵连到诸多势力,王佐谋这个官场老泥鳅不愁才怪。 苏及见盘中已空,让人熬了山楂水,以免苏鸿晚上吃多了积食。 隔日一早,苏及跟着苏鸿一同去了刑部。 今日是最后一日,案子就该结了,可他总觉得有什么放心不下。 苏及换了衙役服还站在原先的位置上,陆英从旁经过,他本想拱手作礼,可对方未曾看他一眼。 “……” 苏及只好抬手摸摸鼻子。 这也说得过去,他一小小衙役怎能识得都督同知? 会审开始,王佐谋命人将嫌犯带了上来。 胡桑和江离已被释放,却仍留下来从旁观看。 王佐谋连着好几日心惊胆战,现在案子即将告破,好似回光返照般神清气爽:“嫌犯陈寻,你五日前可是在荆州钱庄存过五百两银子?你和那刘庸是什么关系?” 陈寻就是首辅那门客,他虽跪在地上,但从身形来看明显是个武人,只听他道:“回大人,草民确实存过五百两银子,也换了银票,只是前几日不慎被偷了。” 王佐谋心中哼笑一声:“哦?可是被刘庸给盗了?” “这我不知。” 王佐谋又问:“刘庸可是你杀的?” “我与他素不相识怎会杀他。” 王佐谋眯了眯眼:“经刑部鉴定,杀害刘庸的人擅用左手,那你擅左手还是右手?” 陈寻闭口不答。 突的,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掷向堂下,速度之快,直朝陈寻的面门而去。 “!” 王佐谋眼尖地发现那是他的宝贝惊堂木! 那块硬木有棱有角,扔的人未保留丝毫力气,若被掷中,少不得要血流如注....... 堂内众人惊异地朝掷木之人看去,只见陆英气定神闲:“这不就清楚了。” 人情急之下的反应总是最真实的,陈寻也不例外。 众人这才注意到陈寻不但接下了那块木头,还是用的左手。 “……” 只有王大人半截胡子动了动,对着陆英敢怒不敢言,叫人把他的惊堂木给拿回来。 事已至此,陈寻也不再狡辩,他道:“人确实是我杀的。” 王佐谋:“你为何杀他?” 陈寻神色莫辨,环视了一圈堂上之人,最后落在江离身上,末了他收回视线道:“我刚说了,我的银票被盗,后来发现是刘庸所为,我叫他归还他却不愿,我一气之下就杀了他。” 这个说法倒是成立。 可苏及知道陈寻在撒谎。 刘庸半夜去往陋巷,定与相见之人熟识,也不想他人发现,那就不可能如陈寻所说。 想来刘庸和陈寻有些交易,这交易与谁相关,大家都心里都有了底,却无人敢挑破这层窗户纸。 陆英依然一副事不关己的看戏神情,何大人又开始打瞌睡,江离依旧是那副笑盈盈的模样……只有可怜的王大人一脸生无可恋。 他得破案子,但又不能真把案子破了,既得给江离一个交待,又怕得罪了首辅——这就不该是他刑部能解决的事! 思及此处,老泥鳅王佐谋有了主意,他终于又拍了把失而复得的惊堂木,高声道:“先把人押下去,我将这事报给圣上,由圣上定夺,其他人就都放了!” 案子审完,苏及换了外衫准备离开,却在衙门外碰上陆英和江离,两人似乎熟识,正说着什么。 苏及脚步一顿,只得从侧门出了司部。 隔天,苏及又听说那门客在狱中自尽了。 王佐谋反而松了口气,他的折子还未来得及报上去,赶忙以嫌犯畏罪自杀结了案。 这案子结得匆忙,疑点颇多,但没人敢置喙。 不管是首辅张沅还是次辅江离,都不是他一个刑部尚书惹得起的。 他将还未递出的折子又改了改,呈了上去,这件事就这样揭过了。 事后首辅张沅在圣上那儿落了个治下不严、罚一月俸禄这样不痛不痒的处罚……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 这日,簪花巷的小院内,苏及正在作画。 马员外的母亲下月七十大寿,花重金在他这儿订了副松鹤图。 一只丹顶鹤站立于苍松之上,巍然挺拔,意味着松鹤延年、富贵长寿....... 苏及沉浸于画中,向下的视线瞥见门外立了二人,其中一人踩着白鹿皮靴,一袭墨绿色锦缎长袍,腰间的刀还是那把刀。 不是陆英还能是谁。 苏及常常作起画来两耳不闻窗外事,也不知道这两人在门外看了多久。 他放下笔,朝人招呼,又唤来珙桐沏茶。 陆英端坐在柳木制的圈椅上,手里端着茶杯,细细品着,不急不缓,气度清贵之极,就是与他这陋室格格不入。 “……” 苏及看了半晌,这茶不就是外街十文钱一两的白茶,也不知道能品出个什么滋味来。 不知陆英是怎么找到他这处的,但来此处怕不只是品茶这么简单。 思及此处,苏及客套道:“不知陆大人光临寒舍是有何事?可是要买画?” 陆英总算放下茶杯道:“我来是想让二公子帮忙查一桩旧案。” “……” 果然没好事。 “大人为何不让刑部或是大理寺查?” “不方便。” “……” 他看起来难道就很方便? 苏及没忍住抽了抽嘴角:“陆大人,上次只是碰巧,我并无那破案之才,何况你也看见了,我需得作画谋生,也不太方便。” 陆英似乎对这借口说辞不意外,悠悠道:“刑部的事,苏二公子似乎还欠我一个人情。” 苏及皱起眉来:“陆大人此前答应过我的,若破了此案,就当不知。” “我只答应你不知夜入衙门殓房的事,并未答应其他……比如多次冒充刑部之人。” “……” 世间竟有人将言而无信说得如此清奇,令苏及不得不佩服。 他思索半晌,最终做了个决定,抬头道:“那我和陆大人做个交易如何?” 陆英看着他,让他继续说下去。 苏及深吸口气:“大人帮我隐瞒,我亦帮大人隐瞒,如何?” “帮我隐瞒?” “刘庸之死。” “哦?说来听听。”陆英来了兴趣。 “党争。朝中首辅张沅和次辅江离各属一派,争斗多年,水火不容。这新科状元乃是江离同门,上任后势必要打破平衡,我猜张沅原想借刘庸之死陷害胡桑,顺势拉江离下水,可是没想到却被你反将一军。” 陆英微讶,扬眉道:“为何是我?” “一来,那夜在刘庸住处,前夜刚下过雨,而藏罐子的泥土却是新翻土,说明有人先一步找到此处,我猜是将旧银票换成了桑皮纸做的新银票,为的就是引导刑部缩小搜寻范围。” “二来,掌柜的证词中说到兑票之人腰间带了一对双刀,但我后来得知那门客从不使刀,说明那掌柜作了假证,为的就是让门客暴露得更明显……据我所知,荆州钱庄是老安南候的产业。” “三来,”苏及顿了顿道,“近年来储位争夺激烈,其中皇后所出皇七子和陶贵妃所出皇五子最受瞩目,人人都知首辅张沅近些日子与陶贵妃走得近,借着这次机会不但能打压张沅,又能笼络江离,不得不说是个一箭双雕的好事。” 说完,苏及直视陆英,带着鱼死网破的决绝。 陆英听明白了,平静道:“听起来我的嫌疑确实最大。” 苏及悬着的心脏落回原处,他放下心来,知道陆英不会将他杀人灭口,便迟疑道:“.....。那陆大人与我可算两清了?” 陆英不答,喝下最后一口茶,站起来向外走,只留下一句“这茶虽涩,却别有一番风味”的评价。 苏及等陆英离开,虚脱般瘫倒椅子上,他高声叫屋内的珙桐取一块方巾来。 跟陆英打交道,真是冷汗都得多出几回。 出了院门,一直跟在陆英身边的仓术不解问:“侯爷,银票和那掌柜之事与您并无关系,您为何不反驳?首辅大人那边也说不定也以为是您所为。” “罢了,江离这次将嫁祸于我,往后总要让他还回来。” 陆英背手向外巷走,对仓术吩咐道:“彻查府上的人,江离那老狐狸能买通府上钱庄掌柜就能买通府内的其他人。” ……
第5章 不翼而飞 这日,天上被人捅穿了洞,大雨滂沱。 苏及带着珙桐前往马员外府结钱,听说马员外对他的手艺大为满意,因为他那幅松鹤图让马老夫人芳心大悦,当即让人挂在卧室,事后日日都要观赏一遍。 但苏及知道,让老人家高兴的不是他那幅画,而是送画的人,马员外就是送块石头,马老夫人也能喜笑颜开,马老夫人要的只是儿子的心意。 两人撑着伞到了马府,马府管家倒是很客气,将人请到厅内:“这么大的雨苏公子怎的还自己跑一趟,您说一声我差人给您送过去就是了!” 苏及喝了口热茶,觉得寒气似乎从体内排了出去:“不妨事,我要去画院,正好路过。” 管家点头,唤了府中下人取来银两:“这是二十两,还有额外十两银子,苏公子的画哄得老夫人喜笑颜开,老爷也高兴,他特地嘱咐了,得多给您付些银子.......” 这额外的银两倒是苏及没想过的,他接过银两道谢,想着那醉仙楼的卤鹅苏鸿似乎馋了许久。 两人又聊了几句,苏及站起来准备离开,管家也跟着起来,将人送至大门口。 正说着话,两人被突然传来的喧闹声打断,朝大门望去,正见一妇人趴在台阶上,而几名家丁模样的人拦着她,那妇人大着肚子,一看就怀着孩子。 “老爷!老爷!别赶我们走!我是无辜了.......可怜可怜我们孤儿寡母吧!”那妇人面色苍白,声音在雨中格外凄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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