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那一日,费仲和尤浑将鹊荇带到了工地上。 少年从小娇生惯养,即使流落街头,身上穿着的衣服破破烂烂,也是蚕丝精心制成的。也就是那天,他第一次穿上了粗布衣服,搬起了一天搬的重量加起来有上百个他重的砖。 工头好似很怕他们“不知感恩”,向他们科普道:“你们现在很是轻松了,之前纣王盖鹿台的时候,百姓们去工地上工作,搬着的都是半人高的石块……再往前,诸侯盖行宫,都要累死不少人……要不是风凝丞相坚定要求给你们发工资……” 他一边吭哧吭哧搬着砖往工地里面走,一边听着别人感叹道:“我什么时候才能成为风凝丞相这样的人啊!” “别想啦!!哈哈哈~”旁边有另一个工人笑:“你这一辈子都成不了了。” “我只希望,我能和风凝丞相见一面。以我的才华,向丞相自荐,想来也能去工部捡一个侍郎当当。” “工部的俸禄可是最高的!”另一个人调笑道:“你可有什么本事吗?” “嗨!我和泥活得最棒了。” 在工地上的日子,是鹊荇过得最苦的日子。尽管在别的工友眼里,这有回报,回报还不小的工作已经算得上难得的好差事了。但鹊荇仍旧是觉得这大概是世界上最苦的工作了。他曾经因为搬砖满手血泡,也因为在酷阳底下长期工作而晒得比煤炭还要黒。后来血泡破了磨磨了破,终于变成了一层厚厚的茧子,比煤炭还要黑的颜色从脸上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仿佛固定在身上一般的,泛着油光的小麦色。 他曾经在最累的时候痛哭失声,心中默默埋怨风凝为何要让他来工地上搬砖,甚至心中隐隐后悔。 但他最后坚持下来了,甚至因为勤奋而受到了工头的赏识,对方还想要将他家刚刚十九岁的姑娘嫁给他。 那姑娘比他小上一岁,他曾经见过,对方长得并不算丑。 这半年,鹊荇再听说风凝的消息也没有少过——毕竟工友们喜欢聚在一起侃大山,风凝的传奇经历,算是十分精彩的故事了。但是对于鹊荇来说,风凝也就是一个故事里的人了。 他们之间再没有什么交集。 也再没有人知道,他曾经出现在一个茶楼上,为一个女人穿上绯衣,被别人指导着,只等那人进来,就装作绊了一跤,跌入那个人怀里。 直到工地上有两个大人相携而来。 其中一个他认识,是李大人。因为工头的赏识,刚刚来这个工地上干活不过半年的鹊荇经常负责带李大人了解工地最近的情况。 而另一个—— 鹊荇看过去:那人穿了一身绯色的衣袍,目若寒星,鼻若悬胆。眉宇间有几分熟悉。 李大人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同僚,翰林学士,去年的状元,许大人。” 便是这刻,如醍醐灌顶,如石破天惊! 之前在费仲府上听到过的,那些无意了解的事情,便是在这一刻,如同乍现的灵光一般,悉数喷涌而出—— 什么绯衣,什么状元,什么打马游街,什么砸下茶杯…… 一股脑地涌入他的脑子里。 原来面前的这个人,就是那个“白月光”。 那一瞬间,敌意前所未有地迸发出来,无关于风凝这个人,鹊荇地恶意几乎赤裸裸地呈现在阳光之下:“阁下如今和丞相大人怎么样了?” 旁边的李大人,用一种“你疯了吧”的眼神看着他。 疯了吗?鹊荇心想,他可能真的疯了。 …… 鹊荇最近也听了不少关于风凝的传言,但没有听到一个是和风凝有关的。所以,他几乎是带了几分庆幸的,想要看这个人恼羞成怒。 但是,想象中对方脖颈通红,目眦欲裂的场景并没有出现——这位许大人,近乎狂喜一般盯着他,脸上裂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他的嘴角仿若不受肌肉控制一般,对方问他:“你刚刚说什么?丞相对我……” “校长对我……” 鹊荇近乎直觉地后悔,后悔他刚刚说的那几句话。但他已经收不回了,青年将纸笔递给了旁边的李大人,转身便往工地外跑去,路上甚至没有顾得上扶一下歪了的发冠。 鹊荇:…… 李大人大概没有经历过这种场景,本就一脸懵逼了,见当事人之一更是消失在了他的面前,争相仔细询问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一转头,发现本来好好站在那里的鹊荇也不见了。 李大人:…… 许宁之出现在了风凝的王府。 他带着一种近乎雀跃的激动,站在府门外,想要见一见那个人,想要知道刚刚听到的消息确实属实,还是仅仅是他的妄想,想要知道风凝对他是什么样的想法:她是否真的心悦于他?是否不跟他在一起仅仅是因为他和她同朝为官。 想知道她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他。毕竟除了那两次之外,他和她再没有什么焦急。 这些都是许宁之内心之纠结,是迫切想要跟风凝问清楚的。但是近乡情更怯,他徘徊在大门之外,都不敢进去问上一问。 而离他不远处的街口,还站着一个人。无论是站在门口的许宁之,还是站在街口的鹊荇,他们都不知道,风凝此刻根本不在这座寨子里。 大门紧紧地避着,大概是他们两个人在这门外伫立的时间太久了,门房也隐隐察觉到了不对,出门来问他们具体的情况。 对方佝偻着背,打量着他们的目光格外的尖锐。大概是因为风凝之前发生过遇刺事件,所以对方对门外徘徊的陌生人门房格外警惕了一些。 但因为许宁之之前曾经亲自来这里送过信和拜贴,所以门房竟也记住了许宁之的脸:“啊!是你……” 许宁之心中生出了几分窃喜来,正想要问问他的主人在不在家,却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是谁?” 那声音空旷而悠然,如同天外神祇的传音,就这样从许宁之身后传来——奇怪的是,许宁之刚刚虽然紧张,但他不是那种不会注意周围环境的人,但是在这声音想起之前,许宁之分明没有听到过任何的脚步声。 他还没有来得及回过头去,就见到门房本来皱成一团的脸奇迹般地松弛了下来,就好像揉皱的纸张被熨斗给熨平了一般,对方的眼睛闪烁出激动的光芒,惊喜喊道:“元初先生。” 啊,元初先生。 许宁之曾经也见过元初。 他入蓝庠入得早,尽管专门学策论,偶尔也会上两节术法课,只不过那时候他们学的术法都是基础得不能再基础的术法,是由其他的术法老师教的。元初先生所教的那些稍微高端一点的课程他们是没有资格听得。 但是,他路过术法学院的时候,偶尔也会遇见拿了书,路过的元初先生。 还有等在元初先生课堂外的风凝。 那时候的他只觉得元初先生和自己简直就是云泥之别。学院里所有人都以为校长和元初先生是天生一对,这种想法直到现在还深深扎根于他自己的心中,所以后来人们说孔宣大人和陆压大人两人同风凝有点关系的时候,他也是不相信的。 若不是元初先生离开了风凝的身边,若不是当初那茶杯正好砸到了他的头上。许宁之想:他大概永远都不会有这种微弱的动心。 于是,跟在许宁之身后,静静看着许宁之会和门房说些什么,会怎么和风凝交流,而风凝会不会像当初拒绝自己一样拒绝许宁之的鹊荇,就这样看到了许宁之身后忽然出现了一个人。 那个人是真的忽然出现的。对方似乎还察觉到了他的存在,扭过头来,冲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鹊荇:…… 于是,鹊荇就看到那个满是傲骨的少年,轻轻地低下了头,之前的欢喜雀跃尽不见了,他蹙起眉头,轻轻道了一声:“先生。” 这人是先生?是许宁之的先生?但是他明明看起来比许宁之还要尊贵,还要年轻。 鸿钧笑了,他竟然还记得许宁之的名字,看了许宁之两眼:“宁之,好久不见,你如今已经入朝为官了?” 许宁之自是惊讶的,因为他在蓝庠的时候和元初先生见得也不多。 鸿钧似乎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我以前从你们校长的名单上看到过你的名字。风凝很欣赏你,她曾经为你们做学习规划做到深夜,还说你们之后一定会是国之栋梁。” 许宁之一下子就说不出话来了。 但是他说不出话来,不代表鸿钧说不出来。对方难得的柔和了眉眼,对他道:“既然来了,便一起进去坐坐吧。街口那小友也可以一起进来。” 鹊荇确定了鸿钧说的正是自己,怔了一怔,慢慢走到了两人的面前。 鸿钧倒是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许宁之似乎没有想到他竟然会跟过来,所以略微吃了一惊。 但是,这份惊讶很快便被他压了下去。自从元初先生说了请他们进去府里吃一顿饭之后,那门房就再没有其他的反应了。显然是默认了对方是这个家里的男主人,无论说什么话,门房总是听的。 于是,等门房恭恭敬敬让到旁边的时候,鸿钧继续叮嘱道:“你和府中的人说,所有人都可以放假一天,也不用和阿凝说我回来了,到时候我想要给她一个惊喜。” 门房欣喜地“诶”了一声,便去通知其他人了。 等三人进了客厅的时候,鹊荇看着鸿钧的眼神就充满了警惕了。 他对风凝的传言格外留心,所以十分注意曾经在传言里出现在风凝身边的人——其他的人虽然传得有声有色,但是多少都有点假,只有一个人,是一直陪伴在风凝身边,且被风凝亲口承认过的人物。 即使在许宁之已经沉默了下去的情况下,鹊荇还是主动开口:“您……就是元初先生吗?” 自然,元初是鸿钧在人间的化名,也是和风凝出现在同一个故事中的名字。 对方继续问道:“就是你离开了丞相大人?让大人日日思念,再也不接受其他人?” “我知道你们两个人为何而来。”鸿钧一挥手,桌案上便多了几盏茶:“我们先等等阿凝回来吧。” * 所以,直到风凝回来之前,两人和鸿钧都没有谈什么话。 据许宁之所猜测,鸿钧已经想到了他此次来找风凝是为了什么。但是对方不屑于和他争风吃醋,所以决定等风凝回来了解决。事实上,如果他知道今天会碰到鸿钧的话,那么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来找风凝的。但是今日来都来了,许宁之无畏地看向了鸿钧——尽管他此刻手中正握着风凝的手,尽管风凝眼中根本没有他们两个人,但他还是要把自己的心意说出来,这样自己才不会终身遗憾。 而这边,鹊荇却在气急败坏:“我之所以会变成这样,正是为了王爷啊!”他遗憾道:“可惜,我如今的模样,再也不像是王爷心中的那个人了。” 风凝:…… 风凝怀疑鹊荇是她的政敌给弄过来搞她心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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