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仪随意轻笑一声,仿佛嘲讽:“京营节度使?出了这一桩事,他怕是好不了了。” 白芷捧了三钟热水过来,道:“东西都装好了。” “不错。”由仪点了点头,又嘱咐道:“到底脏了这地儿,给庙里捐五十两香火钱。” 白芷倒是面容端正地答应了,贾蓉和贾蔷二人都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往常来这庙里,那一回不是五七百两打底,给少了还要让人笑话呢!如今给这五十两,只怕那方丈是要觉着打发叫花子呢! 山下的庄子里已经是处处打点整齐了,正院里一应伤药药材齐备,又紧着从由仪名下药堂调了个医术精湛的大夫来,就在院子里候着。 见车驾到了,周明忙带着他媳妇应了过来。 他是得了由仪要到这边小住的消息而带着媳妇匆匆赶了过来的,方才听思韵踏雪下来传消息也是吓坏了,不仅急急忙忙给赵勤打招呼请了名下药堂的名医来,还匆匆调了许多好药,就等着由仪下山。 此时见由仪到了,忙抬了肩舆来,又道:“奴才让赵勤调了大夫过来,等着给您请脉呢。” 由仪点了点头:“不错,你细心,这事情你做主就好。” 又道:“吩咐赵勤明儿来见过,有事嘱咐他。” 周明忙答应了一声,一路随着进了正院,便在上房门口停下,嘱咐他媳妇跟着进去,自己在外头候着。 贾蓉此时已经被扶风紧急扎针止了痛,还有心思观察周明,见他如此妥帖谨慎,不免佩服起来由仪的御下之术。 这又不是常年在身边的奴才,手下又握着这些个庄子田产,还能如此行事,面容眼中的恭敬更不是作假的,实在令人艳羡。 那大夫一一给请了脉,对由仪和贾蓉的伤势都说无碍,处理的极好,只需好生将养。 唯贾蔷,他的说辞和扶风的差不过,只道:“如此伤势,能够恢复七成便是极好的。不过想来小爷是习武之人,脉象稳固经脉强劲,您的七分,已是旁人的九分了,若要提剑握笔也非难事,只是不可时长罢了。” 由仪闻言轻飘飘瞥了他一眼,道:“这回该信了吧?” 贾蔷忙讨饶道:“哪敢不信您说的话呢?” 贾蓉也松了口气,然后看着贾蔷这怂样不免有些想笑。 由仪又问那大夫:“你是这门道里的,说的话我们自然是相信的,只是不知可否能介绍个精通此类伤势调养的大夫,我们好请来。” 又笑着道:“你是我门下铺子里的,若是请过来只怕耽搁了自己生意。” 后头那一句算是对大夫做了个解释,那大夫对这些倒不在意,闻言一笑,倒真给由仪说了个人选:“不怕您笑话,小人的师兄就是专精此科的,若您信得过,小人便告诉给您,若信不过,回去小人再寻摸寻摸这一类的人选。” 由仪轻笑一声,道:“这有什么信不过的。” 她扬扬脸,吩咐白芷道:“备厚礼,让……白芍和她男人过去一趟。” 又对那大夫道:“请您将姓名地址写给我这丫头,也劳烦您给您师兄去一封书信,不然怕我家仆人贸然登门,惹人不喜。” “这哪里话呢?”大夫捋捋胡子,抬笔挥墨在纸上写了个人名与一处地址,只道:“夫人只管命人去查访,我这师兄在南地都是有名气的。” 由仪点了点头,然后往身后凭几上一靠,略带出几分倦容来。 贾蓉便撑着身子对着那大夫作揖,道:“家母伤势重,此时怕是支撑不得了,蓉送您?” 其实也不过是句客套话,由仪的伤势重,他那伤势也不轻。大夫哪敢劳动他?忙道:“不必了,不必了,小爷伤势重,好生养着吧。” 这边大夫被人带着退下了,在门口白芷塞了个沉甸甸的荷包过去,面上仍是一贯的笑:“今日劳烦您了。” 周明已上前来,对那大夫道:“天色晚了,进城不便,我让人打扫了屋舍出来,大夫留下歇息一夜吧。” 一晚上的喧闹终于尘埃落定,由仪长长吐出一口气来,抬手点了伤口周围两处穴道。 这身体到底脆了些,灵魂又太强,平时还好,如今受了伤,不同的地方就表现出来了。 她手一挥,淡金色的光瞬间遍布伤口周围,最后又同时撤下,只留下三两缕在伤口中慢慢的游走。 这能保证她的伤口好得快些,却也绝不会快到惹人生疑的地步,只会让人以为是她天生伤口恢复得快些。 等江南的信件回来,京中已经落雪了。 由仪打发了荣府过来的邢夫人以及王夫人,这就不得不说一说贾母要讲起规矩来还是很妥帖周到的,毕竟虽然邢夫人不当事,却也正正经经是一族宗妇、一品诰命,这是贾母再如何偏疼贾政夫妇两个都弥补不了的身份上的差距。 而由仪位列超品郡主,又是当今金口玉言允了公主登基依仗俸禄的,其实贾母亲自登门都不为过。如今长媳身为宗妇,替婆母慰问才不算失了体面,王夫人同行也是压阵,毕竟比起邢夫人来,她行事总是规矩体面多了。
而贾母自然是操着一份国公夫人勋贵女儿的矜持傲气,也是看不起由仪的出身,于是哪怕由仪如今位列超品郡主登基,她也抹不开脸上门了。 王夫人心里其实也有着一份傲气,但她到底不是贾母,贾母有个骁勇善战位列国公的丈夫,她呢?她丈夫如今还是个从五品员外郎,竟然还低了东府里养着的那小子半级,这让她的傲气在由仪面前施展不出,于是也更自在一点。 倒是邢夫人,那完完全全是谄媚乃至不要脸面了,反而更好打发。 由仪命人收了慰问礼品,又照例关系贾母两句,便道自己身上不爽,要送客了。 白芷早就将回礼的东西打点的妥妥帖帖给二人带回去,这一行二人也没打探到半点消息,反而王夫人,被由仪似是而非的两句警告说得浑身冒冷汗,回家赶紧给自己兄长去了信。 她心里清楚,自己如今在贾府的地位如此稳固,除了贾母偏疼贾政以外,就是如今四大家族中只有她兄长一个实权男人,于是她这个王子腾胞妹的身份就更加高贵一些。 但若是没了王子腾,王家,她贾王氏,那就什么都不是了。 如今东府一脉眼见就要起来了,贾母日后如何行事还说不准,至少王家一定要稳住。 由仪对此只能感叹不愧是王家养出的女儿,轻飘飘似是而非的两句话就能让她想到这么多,可见这教养的厉害也是把双刃剑啊。 轻笑两声,由仪慢悠悠地搅了搅碗里粘稠的黑色药汁,微微拧了拧眉:“明日不必备这药了,伤口外头快要愈合了,煮些药汤洗洗就是,不发炎症就好。这苦药汁子喝的人头痛。” 白芷皱眉要劝,却见扶风在一旁点头应了,就知道由仪这话可行,于是也松了口气,将那碗药接了过来:“这样也好,看您日日喝这药,奴婢也心疼。” 由仪轻飘飘瞄她一眼,笑着打趣道:“怎的,我们白芷竟突然甜言蜜语了起来?” 白芷抿着唇将手中捧着的小茶盘递给身后的女婢,对着由仪道:“您这一回真把奴婢吓坏了。” “好好好,我保证,再没有这样的事了。”由仪笑眯眯道。 正好此时外头传来小孩子咿咿呀呀的声音,由仪眼睛一亮,忙对白芷道:“好了好了,蓁蓁过来了,她最近不是不爱喝奶了吗?吩咐人取些羊奶来,兑了茉莉花煮上,给她换换胃口。” 白芷泄了气,叹了一声:“算了。” 就这样,由仪带着三个孩子一直在庄子里住到年下,实在进了腊月里,府里操办年节礼品总要由仪回去做主,于是车队就浩浩荡荡地回了京。 由仪是很会顺杆子往上爬的,礼部的人早将公主等级的车轿辇驾送到庄子上,由仪就让人浩浩荡荡地摆了出来,果然一路回京无人敢拦。 回到府里,先面对的就是摞在宁德堂中厚厚的一沓礼单,由仪闲着翻了两手,果然都丰厚的不能再丰厚了。各家王府、宗室、勋贵都送了礼来,朝中大臣也都在凑热闹,经此一回,宁府的库房至少得扩张一半。 京郊道观里的贾敬倒是没什么消息,他身边有由仪的人,听那意思,一开始向道是假,这些年烧丹练汞念经下来只怕也成了真了。 徐聘柔来的勤快些,当日由仪在庄上养伤,她就时常过去。也不怕什么路途遥远了,领着燕姐儿三个多月至少去了十来次,这对一个事务繁忙的大家主母而言实在是难得的了。 而一开始她也确实吓得够呛,赶上由仪睡着,见她面色苍白的样子,拉着由仪的手就哭。等由仪醒了,就见娘两个都眼圈儿通红地在自己床头坐着。 当时也是她嘴欠儿,偏偏说了一句:“怎么,这是来哭丧了的?” 于是就被徐聘柔拍了一顿,又被她逼着“呸呸呸”的,实在令人无语。 不过这里头也有另一个好处,就是燕姐儿时常过来,贾蓉又在由仪院中养伤,二人时常见面都是一对视脸就通红的。 也不知二人最后怎么相处,反正每次母女二人过来,燕姐儿总是给贾蓉带些荷包香袋儿络子一类的小玩意儿,还带了不少她父亲用的伤药,可见细心。 贾蓉也是有回礼的。床上躺这几个月,他也不知怎么做到的,反正最后是送了一支刻的精细的木簪给燕姐儿,还是从由仪这儿抠出去的一块儿沉香木。 贾蔷这边也被大夫点了头,开始调养腕上的伤,外头长合了,里头也恢复起来,左右如今自己用膳是不难的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 由仪这边回了府,西府自然就得了消息,贾母立刻就派了麾下大将王夫人带着她的“小妹”李纨携礼物上门,这也就是寻常亲戚间的走动,倒也不必特意让邢夫人也过来了。 她是实在怕邢夫人哪一句说错了热闹了由仪,从此宁荣二府就生分了。 如今宁府实际上的当家夫人封了超品郡主,名义上的当家人小宁安侯贾蓉救驾有功又精通文墨,眼见就要发展起来了,甚至连养在由仪身边的一个宗族小儿都被恩赐了五品官衔成了公主驸马。 宁府是要崛起了,荣府却已走向没落。贾母思来想去纠结许久,她自然知道此时对东府示好,最好的办法就是将族长之位交出去,但对如今的荣府而言,族长之位实在是太重要了。 何况她想要将位子交出去,贾赦还未必乐意呢。 做族长虽然事务繁忙了些,但也不是一般的尊崇。贾赦如今走到哪里都是被贾氏族人捧着,被捧得高兴了,随手撒出些银两更能被夸成天仙下凡。 眼见贾母自宝玉出生之后愈发偏心二房,他自然也了得在外头找到存在感,对贾母的指示更是爱答不理的了。 “太太、奶奶稍等等,郡主正在梳妆。”辛夷请王、李二人进了正房,引二人在画屏后的檀木椅上坐了,又让侍女捧了茶水来,处处恭敬有礼,规矩礼节半分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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