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仪掀起眼皮子看她一眼,勾了勾嘴角,笑了:“煮一壶桂花茶喝吧。这个时候,甄家应该闹开锅了吧?” 后头一句是与朱颜说的,朱颜闻言一笑,道:“可不嘛,甄二太太那个二愣子就敢把事情往出捅,甄老太太气的够呛,就差一闭眼往后一躺了!如今,那位可端不起奉圣夫人,奶过圣人的架子了。” “你这一张嘴啊,也不积些阴德。”岁云捧着一个黑漆小匣子打外间进来,听了这话,笑着嗔了朱颜一声。 朱颜道:“我就是看他家不乐意,老的老小的小,一家上下没个好心眼子!当年那位奉圣老夫人和甄家大太太算计咱们主子的时候,可没有现在这个吃斋念佛,满口‘阿弥陀佛’的慈悲心肠。” 和玉对岁云道:“岁云姐姐,你就别说朱颜了。这话就在咱们屋里说说,也传不出去,也算让朱颜姐姐出一口气。当年去甄家,我和朱颜跟着去的,您是没见到甄家那几位的嘴脸!当年闹成那个样子,满江南谁不知道?后来咱们主子封了县主,立了起来,还不是一家人巴巴地递帖子凑上来。” 岁云听这话,就知道她也有怨气,便摇了摇头,也没说什么。她也并不是责怪朱颜的意思,只是提醒一句,有些话到底隔墙有耳,此时在这里说的还好说,若到了外头,这话指不定怎么传出去呢。 她又将手上的匣子对着由仪打开,笑吟吟道:“新得的半斤岁柏香,奴婢给您燃上?”
由仪随手在多宝阁上一指,道:“要那一只青玉的香炉。” …… 金陵的第一场雪来的很晚很晚,由仪慢条斯理地拢了拢身上厚实暖和的狐裘,伸手去接落下的雪。 曼兮笑吟吟道:“主子几时也有这童趣了?” 由仪也轻笑一声,随意取帕子试擦了一下手掌,吩咐:“取一些竹叶上的雪水回来吧,煮一壶茶喝。” 白芷轻轻行了一礼,应了:“奴婢这就去。” 由仪回头看了她一眼,轻笑道:“你家里没要接你回去过腊八?” 白芷抿嘴儿一笑,虽矜持,却也喜气洋洋的,令人一看了就是从心里透出来的舒爽喜悦:“倒说过一嘴,我说这里头还有差事,没应。” “去吧,不然你家里还以为我这儿是个怎么只进不出的地方呢。”由仪随意摆了摆手,道。 白芷一愣,然后就被岁云轻轻推了推:“回去吧,这是主子体恤你呢。” 白芷思忖片刻,点了点头,对着由仪行了一礼:“谢主子体恤。” 由仪对她轻轻一笑,道:“回去住两日吧,你成年在我这里,如今年岁渐长,你母亲还不为你筹谋这?” 她轻轻打趣了一嘴,白芷听着微怔,然后登时脸羞的通红,低下了头,懦懦地半晌没开口。 由仪摇头,无奈道:“怎么还羞上了。你也服侍我这些年,如今既然到了年岁,那事说通了就告诉我,我的习惯你是知道的,到时候还愿意在府里,我就给你安排个差事。” 白芷抿了抿唇,对着由仪行了一礼,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由仪又在廊下驻足看上,见白芍带人去取雪,忽然问道:“白芍今年也十六七了吧。” 岁云道:“主子您这红娘还做上瘾了?白芍年岁虽不小了,她爹娘还想留她两年呢,暂且不着急。” “如此,也不着急。”由仪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冷的彻骨的空气,忽然有些想念北方冬天如刀子一般的冷风。 忽见那头朱颜慢步近来,于是问道:“今岁最后一次放粮怎样了?” 朱颜含笑一欠身,道:“各样都妥帖了,如今咱们府外可热闹着呢!” “是该热闹些了,要过年了,再不热闹热闹,咱们这府里就是一整年,一点人气儿没有了。” 由仪端着婢女捧来的热茶啜了一口,随口道。 “您这话,太太听了又该不乐意了。”岁云含笑道:“好歹明年就要添个小主子了,到时候可就真热闹起来了,只怕您还要想念如今的清闲呢。” 薛府的春节不算热闹,却也并不简陋。 薛家族人相继前来拜年,亲近的几支又带了小辈来,总归由仪如今担着家主的名头,无论平辈内小得还是小辈儿,给她行个礼问个年,由仪总得散些压岁钱出去。 又开祠堂祭过祖辈,今年陈氏肚子有了消息,薛夫人总算能在薛父的灵位面前展了笑颜,一身三品诰命冠服穿的整整齐齐,不染一丝灰尘。挽起的巍峨发髻上除了命妇等级的凤冠外,还额外插了一对掐金丝嵌红宝的出云金凤步摇,两串剔透殷红的红宝石串起的流苏垂在额前两方,一身打扮华丽威严,于灯火炷影下光彩熠熠。 薛夫人保养的好,今年又得了诰命,眼见要添了小孙孙,整个人都是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样子,用年饭的时候多少亲戚太太夸她“不显老,越活越年轻”,却也是实话。 陈氏肚子已经显怀了,一身暗红织金撒花的簇新衣裳,盘着的圆髻上簪着一支双鸾点翠金步摇,殷红如血的玛瑙垂在额前,与眉间花钿映衬着,更显出几分温柔华丽来。 祭文是由仪写的,骈四俪六,辞藻华美。祭文中长篇大论地为薛家先祖歌功颂德,最后表达一下家族兴旺、后继有人,生意版图越铺越开,还得了贵人青眼。 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结尾处再展望一下未来,反正和祖宗把饼画的多大,他们也不可能钻出来找活人。 祭祖过后,众人又在正堂吃过年酒,由仪敬了几位族老的酒,便在自己的席位上坐着不动了。众人纷纷扬扬地过来给她敬酒请安,她一一受着,偶尔轻笑着与人交谈两句,也算是给足了面子了。 今日能来的都是被由仪敲打的老实了或是早早投了由仪的人,也都知道由仪不是省事的人,索性就不搞事,安安心心地坐着自家的小本生意或是在家族生意里帮忙,都老实的不能再老实了。实在是当年作对的几个下场不算太好,在场的都有家有室的,谁不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呢? 薛蝌和薛宝琴都过来了,由仪含笑受了二人的礼,嘱咐人带着薛宝琴去后头薛夫人、陈氏身边,又让族中长者带着薛蝌,没让这和宝钗血缘亲近的兄妹两个受了冷落。 一打开了年,各家的宴会纷纷扬扬的就是来了,今儿是这家的年酒,明儿是那家的赏梅宴,甄家那婆媳两个好像和好了,也办了一场赏梅宴。 又有江南书香世族们办的宴会——这个以薛家的身份本是搭不上边儿的,但由仪前些年经营起来的书局在读书人面前天生占着好处,两边合作不少的情况下,薛家的帖子自然也不少。 陈氏有孕,便在家安心养胎。薛夫人不过是寻常亲近的几家和甄家的宴会去了。 但各家的梅花无论名品凡品,到底都是常得的,并不稀奇。唯有甄家一品梅花乃世间少有,满天下算来,能有的人家一个巴掌都数的过来,乃是——琉璃净檀梅。这梅花名字听着就不寻常,其实里头还有个典故的:当年开国皇帝打天下的时,曾在一处破庙里歇过,当时正是雪天,那庙前却有两株梅花开的极好。那花也不寻常,是白梅染着红纹,于日光下远远看去如上等琉璃,开国皇帝极为喜欢,和心腹感叹了两句。 后来天下平定,就有人拿这梅花在皇帝面前讨欢喜,于是宫中就植了满满一园子的梅花,也因生的特殊,又是在佛土上来的,开国皇帝便为它命名:琉璃净檀梅。 如今看来是足够俗气的了,但得体谅开国皇帝他老人家也没读过几本正经诗书,这样已经极好了。 这花就一直在宫中的御园内张着,偶有皇帝或妃子去赏花,或哪一时皇帝心情好了,再在此处宴请官员,竟也有人为它吟诗赋诵,传出了名声来。 甄家这两棵,还是当年的甄贵妃盛宠,在还是皇帝的太上皇面前声泪俱下地表示母亲一生操劳不已,于家中时常念叨宫中的梅花,如今竟然再不得见了。 皇帝于是千里迢迢地赏赐了两棵梅树来,在甄家的园子里养了两年,众多的银子砸下去,竟也恢复了过来,慢慢的,也发展出了二十来棵了。 甄家人一向以此为傲,年年赏梅宴办的最勤快,今年拖到年后才办一场,里头也有缘由。 ——上年新帝南巡的时候便驾临甄家看过这梅花,还语焉不详地说了一句:“宫中之花竟不及此。” 甄应嘉如临大敌连召幕僚商讨对策和揣测新帝意思,飞鸽传书连连送往京中王府,最后皇帝竟然还有心思和近臣感叹:应嘉心思太过纤细,此乃妾妇之举。 所以这一位是个什么样的人由上就可以看出了,反正按由仪计算,甄家还能有个三五年的好日子,且让他们尽情过的去吧。
第80章 宝钗第七 薛家宝钗。 三月里,杏花微雨,桃花压枝。 人说,烟花三月下扬州,讲清风、细雨、斜柳、琼花,此四物俱全,乃江南一景。 扬州城郊有一处极有名的寺庙,名作:安元寺,方丈慧通、戒律慧园,都是当代高僧大能。 然而这寺庙里名号最响,也是最为神秘的却是二人的小师弟:慧泉,因他极擅推演先天之术,于相面佛法亦极为精通,当年在塞北讲经三日以平刀戈战乱,如此一举,天下闻名。 早年又曾在北方弘扬佛法,讲经足足一百七十七场,素白僧袍的少年人面如冠玉、气质温润,眉间一点红痣据说点着一身慧骨慧根,盘膝做于台上,便是一成的风景皆不如他。当年他师傅无音大师曾为他推演命格,最后只能长长一叹,成全了他的佛子之名。 不过这位早年少年意气风发过后便隐匿了起来,仿佛一下子消失在世间,若非每年初一还会开坛讲经,宫中也常有赏赐送往,只怕这位佛子就真要销声匿迹了。 人说这位是天生佛子,六根清净,不慕红尘声明。 对此,由仪只想说:去你的! 看着对面拈着念珠盘膝而坐的慧泉,由仪冷静地翻了个白眼,给自己添了一碗茶水,道:“行了,人都走了,就咱俩你还装什么装?” 慧泉倏地睁开眼睛,缓缓吐出一口长气,双手合十道:“非也,非也。小僧昨日诵读经书偶有灵光,别有感受。” “得了吧你,又熬夜看话本子了?”大家都太熟悉了,由仪张嘴就没给慧泉留面子,撕掉了他当代高僧的皮。 慧泉泄了气,道:“说罢祖宗,今日你来又是为了什么?” “我就这样无事不登三宝殿?”由仪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他。 作为狐朋狗友,慧泉敏锐地觉察出不对来,连连白头:“没,没。” 由仪这才展了笑颜,徐徐道:“只是我近来夜观天象,偶有灵感,你说……我要不要告诉你?” “要!要!”慧泉猛地蹦了起来,走到由仪身边扯着她的衣袖哀求道:“祖宗啊,你如今是无事一身轻了,我这还吃着管理局的饭呢!这任务卡了十几年了,再不完成,我这金字招牌可就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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