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憋着气，决定化怒气为食欲，开始就着冰牛奶，对着一桌子辣菜狂吃。
钟离看着初鹿野明显又开始闹别扭的样子，无奈摇了摇头，但还是接着解释道：
“或许你会想知道，为什么你的记忆没有留存下来。”
初鹿野狂吃的动作明显缓慢了下来。
他开始时不时地将余光瞥向钟离，露出一副明明被吸引了注意力，但却不愿意表现出来的样子。
钟离见状，眼中流露出的笑意又变得明显了起来。
“原因在我，是我将记忆托付给你，由此躲过了浪潮的清洗，但在之后我将记忆要回来的时候，你选择将自己的记忆一同交给了我。”
“？！”
初鹿野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他停下手中的筷子，第一个不理解起来——如果是他自己选择将记忆交给了钟离先生的话，那这个原因肯定要归结于他自己啊？怎么能说是“原因在钟离先生”呢？
钟离微微垂眸，却并不直接回答初鹿野的疑问，而是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如果是你的话，你认为，是和所有人一起被清洗掉记忆，却快乐安详，一如既往地生活下去算一种磨损；还是保留下所有的记忆，却不被他人所理解，孤独地回忆着一切算是一种磨损？”
初鹿野怔住了。
他想了想，还是伸出一个手指，比出了一个“1”。
“你觉得，前者算是磨损？”
钟离问道。
初鹿野点了点头，很快又摇了摇头。
“你觉得，前者是磨损，后者也是磨损？”
钟离猜测道：
“那么，如果是你的话……”
初鹿野坚定地伸出了两个指头。
“你会选择后者。”
钟离弯起眼睛，轻轻笑了起来。
初鹿野用力点头，眼睛紧紧地盯着钟离。
他想说，既然知道一个人承担记忆很辛苦，那就快把他的记忆还给他，让他们两个人一起承担。
“我会把你的记忆还给你的。”
钟离承诺道，他看出了初鹿野想要回自己的记忆，却并不能精准地猜到初鹿野内心的想法。
于是钟离沉吟了一会，提出了另一个他认为很有必要的问题。
“你考虑过，为何从前的你会选择放弃记忆吗？”
初鹿野怔了一下，摇了摇头。
并不是他没有考虑过这件事，而是记忆相关的事件向来就是这么矛盾。
没有记忆的人会拼命探寻那段空白的记忆中发生了什么，而有记忆的人，说不定毕生都希望抛却那段记忆，让那些事从未发生过。
——更何况，这个记忆还是全世界都只会有自己知道的那种。
“那么……”
然而钟离的话还没出口，就被初鹿野伸到他眼前的手打断了。
此时的初鹿野并顾不上这样做，会不会冒犯到钟离。
在说不出话的情况下，他用奋力摆手加上疯狂摇头，再加上眼神表达，几乎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在表示抗拒。
钟离怔了一下，无奈笑起来：
“好吧，既然这原本也是你的记忆。”
夕阳斜照的光芒下，钟离从座位上站起来，赤金的眼瞳里含着温和的笑意：
“吃饱了么，陪我去散散步如何？”
初鹿野欲言又止，不知为何，他从中察觉到了一点离别的氛围。
但他最后还是站了起来，和钟离一起逛了逛黄昏的璃月港。
钟离带着初鹿野去逛了港口的集市摊贩，听了云堇先生的一场戏，最后被楼上的说书先生在故事的紧要处卡了一个“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于是乎，直到走出茶楼的时候，初鹿野还有些愤愤不平，被说书先生吊胃口吊得满脑子都是接下来的剧情。
“到了。”
钟离带着初鹿野，在璃月港靠近海边的栅栏前停下了脚步。
还沉浸在故事中的初鹿野仍有些没反应过来。
他在快要撞到钟离后背的距离将将停下脚步，抬起头来，这才发现海面已经被夕阳照得一片金晃晃，璃月港背后的太阳马上就要落下去了。
与将要落下去的太阳相对的，是已经涌到了不远处的山边，马上就要淹没过来的霓彩浪潮。
钟离望着以一个恐怖的速度，向这边山呼海啸涌来的浪潮，低头看向了站在他身侧的初鹿野。
他轻轻一笑：“来吧，我将记忆还给你，然后在浪潮抵达之前，将你送回去。”
初鹿野抬起头来看着钟离，不知道钟离要怎样让记忆在两人之间传来传去。
钟离微微屈身靠近初鹿野，很快就用行动告诉了他，自己是怎样让记忆在两人之间传递的。
他像蜻蜓点水一样，在初鹿野的额上落了一个吻——隔着一层几近于无的距离。
初鹿野措手不及地睁大眼睛，看着钟离退开一段距离，然后在他眼前微笑：
“替我将这段记忆带给‘未来的我’，他会明白的。”
初鹿野不知道，他额上被印上了一个轻吻的位置，出现了一个一闪即隐的岩纹，代表着被钟离托付给他的记忆。
他还在沉浸在对刚才发生的事情的震撼中。
于是在意识又一次陷入昏暗之前，被钟离轻轻推开的初鹿野最后所看见的画面就是——
近在咫尺的钟离，在这一瞬间陷入了浪潮带来的迷幻色彩中，好像水中的生物在观察水面上的跃动浮光一样，微微仰头看着将他没入其中的彩色浪花。
淹没在了浪潮之间。
第79章 决定
初鹿野睁开眼睛。
眼前是熟悉的天花板,不在提瓦特，而是在自己的家、自己的房间里。
他回来了。
初鹿野略微迷茫了一下。
他回想起记忆中的最后一幕。
提瓦特上的钟离先生陷入了浪潮里，这就意味着现在的钟离先生,拥有的记忆已经是被修正过的了。
而除去他这里的这份记忆备份，钟离先生原本的记忆已经没办法再在别的地方找到了。
所以,他得快点去把记忆还给钟离先生。
初鹿野这样想着,飞快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但是大脑突如其来地眩晕了一下，让他不得不坐在床边扶着脑袋缓了一缓。
也就是这一眩晕，让初鹿野想起了另一件事。
……他的记忆呢？
初鹿野有些疑惑地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没有感受到任何多出来的东西。
难道钟离先生没有把他的记忆还回来吗？
不对，钟离先生不是这么不守信用的人,如果他答应了一件事情,他就一定会做到的。
初鹿野想着。
也许是其中还有什么别的原因，这样的话,他就更应该去问问钟离先生了。
初鹿野站起来,趿拉着拖鞋快步走到门口，拉开了房门。
——恰好与正站在门前，抬手准备敲门的钟离撞了个正着。
钟离微微一愣。
初鹿野也微微一愣。
不过初鹿野很快反应过来，向后退开一步，让开了房门，表达出让钟离先生进来的意思。
他刚准备用手势比划一下，表明自己正想去找钟离,这才想起来,自己现在已经不是之前那个没法说话的“初鹿野”了。
“咳……我、我刚想、去找你，钟离、先生。”
初鹿野缓缓放下比到一半的手势,掩饰一般地咳嗽了一声,指望能用对话吸引钟离先生的注意力,让他不要发现自己做到一半的奇怪动作。
钟离也早已反应了过来。
他装出没有看到初鹿野中途收回手势的样子，然而眼里却露出了微微的笑意：“是与提瓦特那边有关的情况么？”
“是、是。”
初鹿野连忙点头，以为自己成功蒙混过关，于是悄悄松了一口气，立刻转身进了房间，拉开了房间里的座椅。
钟离不急不慢地在他对面坐下。
然后气氛就变得沉默了起来。
因为初鹿野突然不说话了。
此时此刻，初鹿野的大脑正在飞速转动。
他该怎么向钟离先生描述在提瓦特发生的那些事情，直接说吗？
可是那边的钟离先生最后那个……该怎么说？那应该是为了传输记忆所必要的举动吧……说出来应该没事吧？
……但是万一……
初鹿野的思绪骤然停顿了下来。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鸵鸟心态地换了另外一个话题。
初鹿野问出了他在另一个自己那里看到的，钟离先生向他分享权柄的记忆。
“那是、被浪潮、修正过的、事情吗？还是、再之前的、事情？”
初鹿野问道。
钟离闻言，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并没有直接回答初鹿野的问题，而是先提出了另一个疑问。
“你已经从那条时间线上的‘我’那里，知道浪潮的存在了？”
初鹿野一愣，没想到钟离最先关注的是这个问题。
不过这样也好，这样也许就既能避过那个吻……也能告诉钟离先生提瓦特发生的事情了。
初鹿野于是点了点头，肯定了钟离的猜测。
“如此……”
钟离微微沉吟，随后抬起脑袋，向初鹿野解释了他为什么会知道浪潮的事情。
“浪潮会洗去正确的未来中，不该存在的那些痕迹，但是有些东西，即便浸泡在浪潮中，也不会那么轻易地消散，我便将部分记忆保存在了那里面，其中就包括浪潮的存在。”
初鹿野点了点头，表示明白，然后等着钟离先生继续往下说明。
“那么现在，我可以回答你之前的那个疑问了。”
钟离微微一笑。
“同你共享权柄的那件事，是在这次浪潮之前发生的——这便是为何，我们可以附身在你制造出来的躯壳之上。”
这同样也是他捏出来的武器能够使用的原因。
初鹿野恍然大悟。
他立刻记起了他从前看过的，钟离先生在魔神战争时期，随手一捏一把五星的故事。
……然后他就为了这些钟离先生随手一捏的武器，掏空了钱包，悔得很冲动。
“但是，将权柄同你共享，并不全是出于这一个目的。”
钟离的目光落到初鹿野的额头上。
那里有一个初鹿野看不见，但在他眼里却十分显眼的岩纹。
初鹿野顺着钟离的目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什么也没摸到。
他露出了略微疑惑的眼神。
而钟离则身体前倾了一点，微微笑着，开口询问道：
“可否让我将我的记忆拿回来？”
初鹿野一愣，这才明白钟离看着的地方，是那个吻落下的位置。
他忍不住后退了退，黑发下的耳朵微微红了起来。
但是该还的记忆还是要还的。
于是初鹿野点了点头，努力清空了自己的大脑，眼神逐渐变得坚定了起来。
当然，自顾自变红了的耳朵并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
钟离得到允许，于是摘下手套，轻轻点上了初鹿野的额头——那枚岩纹所在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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