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叔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他等了三天,开口要了一个窗户缝。下午三点,被他拿小鱼干当诱饵按照路线喂了几个月,例行巡视领地的土豆踩着猫步不急不缓地沿窗台路过。洪少秋懒洋洋地喵了一声,冲土豆招招手。土豆跟他向来亲,顺着窗户缝想要往里挤。 窗开得实在有点窄,窗框和墙面撸着它的毛,土豆不太情愿。 洪少秋蹲起来摊开手心勾一勾:“过来过来,好兄弟,知道你们猫都虚胖。” 土豆细软地喵一声,抻出两只前爪往里探,把自己拉成一长条。好不容易蹬着后腿蹭了进来,连忙嗖地钻进洪少秋怀里舔毛。 “好小子。”洪少秋挠它的下巴颏,把猫挠舒服了,翻出脖上挂着的小铃铛。铃铛还是当时周凯鬼使神差在路边顺手买回来的,买回来自己也不给猫挂,丢给洪少秋。洪少秋说这带响声的要把猫难受死。周凯一噎,他哪知道这些。 周凯皱眉头:“那别挂了,放猫窝上吧。” “别呀,我把里面的环坠拆掉。”洪少秋冲他眨眨眼,想象不到大佬站街买铃铛,身后小弟什么表情。 于是这个铃铛被他晚上拆开来,里面活动的金属坠捡出去,侧壁黏上一只纽扣窃丨听器,最后封口用了两根长铁丝,环绕三圈,第二天当着周凯的面送给了土豆。 土豆不太习惯新装饰,仰倒在地板上抱着铃铛想看却总也看不到,周凯站在一边看着它笑,洪少秋就看着周凯笑。笑出了声,大佬佯怒瞪他一眼。 做戏也好玩弄也罢,周凯是真的宠他,如果不是很早就知道他的身份,如果他不是警察,简直是当代活生生的上位史,能打的酒保一路爬到老大的床上,应当不问劫难,劣俗地快乐。 现在翻出来想,原来一切温柔都是蜜糖毒药。 “乖乖,别动。”洪少秋绕着铃铛灵巧地拆下那根细长的铁丝,和土豆碰碰鼻子,轻轻说,“阿诚哥,从现在到九点还有六个小时,铐子是172式,我十分钟就能把这玩意儿撬开。大货运输定在这周末,宅子估计不会放太多警备,结构图我之前给你画的够明白了,看着办吧。” 土豆不知所谓地冲他喵喵叫。洪少秋平常总爱和它有一搭没一搭的讲闲话,但从来没用过这种表情。洪少秋把铃铛重新缠好,拍拍土豆屁股:“玩去吧。” 土豆嫌弃地甩甩尾巴跳上窗台,外边狂风肆虐,它也不是很想出去。临走前回头看看,洪少秋弯着眼睛冲它摆了摆手。 晚九点,洪少秋准时睁开眼,蹲起来伸展身体,慢慢舒缓他又酸又麻的四肢,没用他多等,窗户轻轻敲两声,有人伸胳膊进来灵活地拆开格挡,推大一点缝隙侧身落了进来。洪少秋卸掉早就松了的手铐,甩甩手腕走过去,什么都不说,首先讨好一笑。 外边混着泥土的腥气稀稀拉拉砸雨点,要下大雨,树把叶子甩得恨不得分分钟裸奔。 明诚的头毛被浇得软趴趴,没好气,但现在不是训他的时候,翻出攀索往窗沿安置,交代道:“八分钟内必须离开墙面,到九点十三还没顺利落地你就给我松手摔下去,你先下。” 洪少秋不疑有他,利落地和他互换了位置翻身撑着墙面,嘴也不停:“谁在接应?” “谁在接应?你还好意思问。”明诚跟着下去,“这出插曲报到家里你看你要被戳着脊梁骨写多少年报告!” 洪少秋下意识“啊?”了一声,声音从下方闷闷地传过来:“你的意思……你把这事扣下了?那海港城那船货怎么跟家里说?” “你真以为这么大的案子家里只派你一个刚毕业的愣头青跟着?”明诚咬牙切齿,“我带你一定是因为去年忘了烧香拜佛。” 洪少秋在黑夜中瞪眼睛:“阿诚哥,我一直以为你非常崇尚调理规划按部就班,从来不做出格的事。” 上边的人轻笑一声:“别人多半也这么觉得,所以我出格向来顺利。” 洪少秋不出五分钟就顺利落地,一脚踩到了被淅淅沥沥的雨点磨得泥泞的泥里,陷了一脚,暗骂一声:“我操……” 明诚一顿一顿坠下来:“哪里是干的?” 洪少秋给他指了一块地方,忽然想通:“你让我先下来就是为了这个吧!” 明诚挑着眉毛,不置可否,遥控按下传感器松开上边抓紧窗沿的金属爪,猛力一扽,把绳索收回来。两个人按照明诚显然早早规划好的路线贴着墙边撤退,明诚按按耳挡里贴着的耳机小声交代:“下来了,十五分钟到约定地点。” 洪少秋跟着他:“不是家里的人?” 明诚不回头:“你们灯塔的小杜。” “小杜!?”洪少秋差点一嗓子,“你的人?” “我们的人。” “‘你们’是谁?” “废话真多。” 洪少秋知道问不出什么,但他不能不说,赶上前两步,压低声音飞速道:“我不管家里通过什么方式查到什么,但周凯绝对不仅仅想拿那一船货逐利,我不单单是因为他这个人才觉得他不是为了权钱,还因为他没这么蠢。这小半年海港城格局来看似静流沉渊,实则相当大刀阔斧!周凯在推着它往悬崖上走。” 两人弓着腰穿过花园,绕过值守的马仔,明诚把他薅进栅栏边的阴影里,缓了一口气,压低声音问:“洪少秋,你在拿什么立场跟我讲这些?” 洪少秋梗着脖子:“拿我是这一届最优秀的毕业生,拿我是个警察。一切线索和直觉都告诉我这件事没那么简单,那船货就在海港城,他们惯常储藏点不是建材厂就是农贸市场,想搜就能搜到,可是那就只停留在周凯这船货上了。”他没考虑多久,破釜沉舟,“还拿我也是个人。周凯从来不碰毒品,他接下白鹭鸣是为了报恩,想要罩着阿仓有一万种方法,也没必要非得帮他收了那船货。丹拓跟周义鸣有仇,周凯绝不可能为了钱再把他当座上宾。” 天上闷雷滚动,间歇下来的雨点更密一些,没有闪电,天公蓄势待发。 明诚松开他,似笑非笑地靠在岗亭旁:“你这么信他,那天在客厅都说的是些什么?” 洪少秋一愣,右眼皮直跳,第一次觉得土豆的存在也不是那么可爱。 他艰难道:“那是因为他不信我,也不信他自己,还卯足了劲要撵我走。听他那个态度没人不生气!” “我听了,就不生气。”明诚语气平静,看看手表,等待下一次可以继续走的时间点,“那是他的选择。” 洪少秋深吸一口气:“阿诚哥。成国栋周义鸣他们那一辈有故事,我知道你可能觉得我脑子进水了,周凯没得选,我来帮他选。那船货要从长计议,抓到周凯这里收网没有多大意义。” 两个人视线可及范围内,大门口的岗亭走出两个马仔,交接了不知什么闲事,又走了回去。 外边值守的男人打了个哈欠。 “没时间从长计议。”明诚见情况良好,转过身直视他,平静道,“你脑子进水,不是我脑子进水。我现在跟你在这喂蚊子,是看在周超那小子的份上,还因为周凯这个人。他们定在明天入夜从仓库分各路运输交接,天气预报连日暴雨,天赐良机,没道理再改期。家里各路情报网收集的信息已经非常完整,只一点,俞克山带车走罗湖区高速口,那条路梁局长早就透底给他们,交代迫于上峰压力绝对严防死守,不可能有半点猫腻。可你那个了不得的老大,给俞克山分了两辆车,每一辆压箱底的都是海洛因。俞克山毫不知情,也不可能怀疑。周凯要带货给丹拓交接,于情于理货都应该在他手里,现在偷梁换柱到俞克山手里走罗湖区,那他带着两辆杂货见丹拓时打算给什么?” 洪少秋沉默了很久,不可置信道:“俞克山自以为带着安全的车,有恃无恐过关口,会被罗湖分局查个正着。”他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四肢发凉,“阿超就在罗湖做事,姓梁的知道不可能有货走这趟线,挨累不讨好的查关活多半轮在阿超他们身上……两车底的海洛因,好大一份功……” 明诚帮他捋:“周凯要不是怕出事,中途把你摘了出去,这两辆车很可能派给你带,你和阿超,两个小警察,这两车货甚至够你们升二级警司。” 洪少秋呼吸困难:“阿仓呢?” “阿仓和周凯一路。” 洪少秋“哈”地一声:“他们一路,带着‘空车’和丹拓交接?” 明诚只平和地望着他。 暗云翻涌的天上又一声闷雷,闪电终于打开一道裂缝砸下来,天地间骤然明亮一瞬。 “他这是,想报周义鸣的仇。”雨水顺着湿漉漉的发丝蜿蜒曲折地留下来,洪少秋收敛表情,反而出奇冷静起来,“那两车货俞克山要判死刑,罪有应得,风雷两堂不复存在,白鹭鸣垮了,海港城也就不成气候,警方顺藤摸瓜牵出线,那些大大小小的猢狲下狱的下狱散的散,不涉大案,又都能留条命。他想的真好。” 明诚不发一言,又看看手表。 洪少秋忽然笑:“真拎得清,他亲手把白鹭鸣保下,亲手把它散了,丢了周义鸣的家业,所以他要带着阿仓去见丹拓,清他欠周义鸣的债。到时候根本无货可交,只你死我活。”他仰头笑笑,抹了一把脸,“阿诚哥,你现在告诉我这些,我觉得你脑子也进水了。” 明诚不搭理他,第三次看手表:“三分钟后岗亭换岗,准备翻出去。” 洪少秋吸吸鼻子:“然后你跟车走吧,小杜我有机会再收拾他。趁着白鹭鸣现在没几个人知道我是谁,我还有事要做。别拦我,我不想先和自己人打一架。” “我脑子没进水,你也打不过我。”雨水顺着明诚的长睫毛往下坠,他盯着指针走过一圈,轻轻摇摇头把雨水晃掉,“我就说一遍,那两车货被罗湖高速口查出扣下的结局不会变,家里一切照常行动,只要俞克山归案,德福巷和建材厂埋着的人会立刻抓人。” 洪少秋在倾盆大雨中抬起手将将遮挡雨水,透过雨帘和明诚的视线相接。 明诚洞若观火的眸子冷冽而慑人,让他有一瞬恍惚。 他以前从来没有发现过,他这两个上级某种程度上甚至有些像,一样的杀伐决断,强大并口是心非。只不过周凯清冷冷地沉在海底,而明诚不一样。 谁硬生生撕裂那双莫测的眼睛凿进去星子,是个谜。 “阿诚哥。”洪少秋笑笑,“谢了。” 明诚偏过头,半晌,忽然叹了口气道:“你们一个两个不知道哪儿养成的毛病,怎么都爱对着猫讲话。” 22 寻常的夜。 周凯抱着枕头,猫抱着妙鲜包,他们相顾无言。 楼上的书房里,洪少秋嘴角勾着不知所谓的弧度,垂着眼睛打量手铐,非常安静。 土豆埋头苦吃,摇头晃脑,脖子上挂着的小铃铛没有声音。 “这一趟下来……就都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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