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双眼专注地看着他沾了一点奶油的嘴唇,笑得很甜,眉眼弯弯的,像深夜里半悬的弯月。 “是第一个。”他说,表情流露出一丝这个年纪应有的俏皮,“所以,要吃完哦。” 叶修当然不会拂他好意,蛋糕也不大,三两口就吃完了,期间对方一直很认真也很乖巧地看着他吃,好像这也是一种莫大的享受一样。 “谢谢,小周的蛋糕真的很好吃。”叶修还以为他是想要夸奖,又毫不吝啬地送上好几句。 “你喜欢就好,叶哥。”对方换好了鞋,朝他又笑了笑,但这个笑容的意味又似乎和先前的不太一样了,让他有点不舒服,只是叶修还来不及仔细分辨,对方已经重新戴上了口罩,漆黑的布料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上面森白的骷髅印花面无表情地咧开嘴,只留下那双冷棕色的眼睛,在外面廊灯的照耀下,有点像是半透明的琉璃。 冰冷而死寂,剔透的表壳下又好像有待沸的岩浆在燃烧。 “再见。”他说。 “再见。”叶修说。 外面雨已经渐渐停了,叶修关上门,走回桌边,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胃里涌上一股酸水,有点恶心。估计是之前的蛋糕太甜了,甜得……几乎有些怪异,叶修用指尖揩去唇角沾着的那点奶油,舔了舔,奶腥味重得有点奇怪,不太像是牛奶的味道。 叶修没多想,吃都吃完了,纠结这些也没什么意思,他走到饮水机旁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灌了两口下去,才感觉嗓子没有甜得那么腻得慌了。 他端着纸杯走回桌边,发现自己之前给对方倒的那杯热可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喝完了,连个底儿都没留下,残余的棕色液体零星地挂在杯壁上,像面包上的霉点。 叶修都忍不住默默吐槽了一句,这家伙到底是有爱吃甜食啊? 叶修躺在沙发上,压得极低的灰色云层中倏忽窜过一道巨大的蛇形闪电,雪白锋利,光从窗帘的缝隙中猛地钻进来,将他的脸清晰地映刻着玻璃窗上。 那一刹那,叶修忽然反应过来之前那个让他不太舒服的点是什么了。 叶哥。 叶。 和对方先前没来得及发出的那个音,口型是一致的。 叶修想,不会这么巧的吧,他伸手去摸桌上的烟盒,摸了两下才抓到手里,房间只留着先前的一盏灯,光明微弱得可怜,周围全是阴冷而不见边际的黑暗,像一张黑黢黢的血盆大口,随时都准备着要吞噬什么。 叶修叼起一根烟,点烟的手却微微地有一丝颤抖,他现在觉得有点想吐了。 真的。
第3章 一枪穿云那张签了名的专辑最终也没有交到助理小姐的手里,封面上那位五官深邃的俊美主唱微微眯着一对狭长的眸,似笑非笑地与他对视,纯粹侵略者的眼神——女孩子们尖叫着说帅,他却只觉得寒毛耸立。 叶修每每见到,总是忍不住回忆起那天萦绕在舌尖上,挥之不去的过度甜腻。 吃下去的东西当然无法再去分辨成分,相似的姓也完全可以当做是意外的巧合,叶修善于开导别人,却难得的在自己身上碰了壁,那双冷棕色的漂亮得有些诡异的双眼,纠缠了他许多个夜晚,在梦里。 甚至那两天他早晨路过街角那家新开的面包店,看见玻璃橱窗里被灯光烘托得无比精致美味的那一排奶油蛋糕,都会下意识地在脑海中浮现那双眼睛,专注,执拗,又炙热地看着他,带着一丝餮足的笑容。叫他反胃。 那张专辑在垃圾桶上方有惊无险地徘徊过几次后,还是连同它的同类们被一起锁进了抽屉的最深处,厚厚的一沓,东倒西歪地堆积在某个角落里,叶修在上面又盖了几本杂志,眼不见为净,仿佛这样它们就已经不存在了一般。 但黑暗一旦从它隐匿的阴影中正式探出了第一步,便不会再留给任何人退路。 只能面对,无处躲藏。 又是一个该死的下雨天。上一场雨大概还是从昨天傍晚开始的,淅淅沥沥地绵延了一个晚上,短暂的一个小时中场休息后,又继续着它单调乏味的重复演出,像老式电影院午夜段循环播出的烂片集合,让人困倦又无从选择。 这个季节,天色已经不能作为判断时间的依据。叶修自己其实也非常不想来诊所,好在最近来咨询的人也不多,他一大早就无所事事地窝在沙发里抽烟,想着国家应该给南方这几个深受梅雨困扰的城市专门增添几天国定假日。这实在不是个适合工作的天气,倦懒和怠惰比墙角的霉斑长得还快,雨水是催生剂,阴郁的负面情绪在这座潮湿的城市中杂草一样疯长,不知不觉地就将残余的那点活力一口一口吞吃了个干净。 叶修打开桌上的收音机,调到了音乐台——他某些方面依然保持着一种令人不解的守旧,尤其不喜欢太过于新潮的电子设备,连手机也不常用。 电台在放巴赫的G大调组曲,大提琴优雅而低沉的演奏与窗外的雨声相和,很适合发呆或者思考人生。叶修两者轮换着借一支烟的功夫都感受了一回,直到有人敲开他的门。 这个天气上诊所甚至都不需要提前预约,叶修的记事本上也不会有任何提醒或者信息报备,这意味着他完全有可能会遇见任何人,陌生或熟悉,简直跟以前晚会活动上伸手去从小黑箱里摸奖一样刺激。 ——他胡扯的。 不过来的人,叶修的确是觉得挺面熟的,属于那种你总觉得哪里见过他又一时想不起到底在哪见过他的类型,不过叶修有点轻微脸盲症,这种情况对他来说也是家常便饭了。 某人曾对他说,你这根本不是脸盲,你就是懒。 但连这个某人是谁,叶修也已经不记得了,大概也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吧。 “你好,打扰了。” 门外的人戴着黑框眼镜,发型打理得很清爽,年纪看上去比他要略小上一些,二十七八的样子,长相斯斯文文,身上是白衬衫搭黑裤子,二十多度的天纽扣也好好地系到最顶上一颗,没什么品味可言,完全是单调又不出错的日常搭配。 但他穿得很干净,叶修很难形容那种感觉,总之看到他你就会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一尘不染之类的形容词,衬衫和裤子明显带着新熨过的笔挺线条,鞋头锃亮,只有在边缘沾了几处微乎其微的泥点,在这种糟糕的天气简直就是个奇迹。 这都已经越过了讲究的范畴,叶修觉得他十有八九是有点洁癖。 “你好,先进来吧。”叶修微微一笑,朝对方招了招手,“请问怎么称呼?” “我姓张。”弯腰在门口换好拖鞋的青年抬起头,食指托了一下镜框,灰黑色的眼睛透过两片方形的镜片静静地打量着他,“张新杰。” 叶修有些拿捏不准他的意思,对方特意强调了一遍全名,像是在期待他对这个名字做出什么反应似的,可惜叶修竭力在脑内搜刮了一下他储备有限的人名信息,还是没把这个名字与谁对应起来。 这就有点尴尬了。叶修只好故作不知地越过这个话题,拿出想喝点什么这句万能用语来搪塞,好在对方看了他一眼,也没有太过执着,随意点了点头说喝纯水。 叶修刚准备给他倒,后面那人忽然又开口了:“四分之三杯常温兑四分之一杯热水,麻烦了。” “另外可以的话,最好不要用一次性纸杯,谢谢。” 叶修动作一顿,将已经拿起的一次性杯子又放回去,从柜子里重新拿了个陶瓷茶杯出来,用滚水烫了一圈,按着对方的要求给他倒了一杯温开水。 他还是第一次遇见喝个白水都这么难搞的家伙,叶修深刻怀疑要是之前桌上摆了个量杯,对方很有可能会让他兑水的时候精确到毫升,误差不能超过0.1的那种。 将水杯放到对方面前,叶修自己在书桌对面坐下,离得近了他才闻到了青年身上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儿,医院特有的味道,冷冽而微微刺鼻,不是那么让人舒服。 “张先生在医院工作?”叶修单手支着下颔轻笑一声,目光快速又不着痕迹地扫过他的双手,修长,稳定,端着水杯的时候没有惊起一丝波纹,可以想见这双手在执手术刀时也是何等的冷静与精准。 “是的,外科医生。”青年嘴角细微地上扬了一些,弧度不明显到得拿量角器来测才能确定他在笑,他不紧不慢道,“和叶先生也算半个同行吧。” “我治外伤,你医心病。”青年伸出一根白皙纤长的食指,在左胸口随意比划了两下,别人做出来难免有些暧昧的动作,在他的手下却一板一眼地像是医学课上的解剖演示,“这里的问题,就不是我所擅长的范畴了,所以今天有点冒昧,也没提前打声招呼,直接就过来了。” 他举起水杯喝了一小口,又放回原处,朝叶修露出一个浅淡有礼的笑,“主要是最近工作实在太忙,预约也不好确定时间,只能抽有空的时候过来了,正好叶先生今天没有其他客人,看来是我运气不错。” 叶修摆摆手,也跟着回了一个笑脸:“是啊,也就这几天人少。这种鬼天气大家都不太想出门,张先生是特地从家里赶过来的吗?” “哦,我自己开车,过来也不是特别远。” “市区过来的?下雨天这个时间高速上一般会有点堵。” “是的,比平时需要的车程晚了十四分二十五秒。” 对方一本正经地答复他,好像真的有去认真计算过两个时间一样,叶修第一反应觉得这是随口编的吧,哪有人这么无聊去算这个,但对方的眼神又清清楚楚地告诉了他答案。 叶修不得不坦然接受,好吧,这世界上就是有这么刻板无聊的人存在。可精确到小数点以后的生活过起来不会很无趣吗?对于性格散漫随意惯了的叶修,对面坐着的人就像是来自一个他无法想象的作息不规律会死星球。 反正叶修自己是完全不能接受那样的生活,生活的趣味难道不该是在于发掘随处可见的意外惊喜吗? 吐槽归吐槽,流程还是该继续。叶修和他就天气问题又东拉西扯了几句,试图将气氛缓和一些,对方的性格有些过于严谨了,这样的人戒备心相对较强,而叶修希望尽可能地在前期建立一个放松良好的沟通环境,以便于他后面可以更好地进行心理疏导。 但聊了一会儿叶修却感觉对方的心理状态非常正常,甚至连现代都市人常见的焦虑,抑郁之类的负面情绪都几乎没有,可以说,对方应当是一个出色的情绪管理者,他对自己情绪的掌控就像对时间那样严格而精确,工作再繁忙也依旧每周会固定抽出三至四个小时去锻炼身体,用以纾解压力。这种毅力,实话说连叶修自己也做不到。 “张先生,恕我直言。”叶修试探不出来,索性半开玩笑地调侃了一句,“除了一点不妨事的OCD之外,你的心理状态绝对比我见过的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要强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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