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莲生产前夕,山上的神祠建造完毕,神像也全部雕刻完毕,岩胜本想到新建的神祠去看看工程是否有瑕疵,可他父亲说让他陪着临产的妻子,视察的事情由他去做,准备祭祀的事情也由他来办。 岩胜没有多想,只当是父亲也很重视他即将出生的长子——这件事是理所当然的,一个大家族最重要的就是继承人,只有新的孩子降生才意味着这个家族在未来会得到延续。 然而这理所当然的事情这一次却不再如此。 木莲生产那天的天气很糟糕,天空从一早起来就黑得像是仍在午夜,不点灯甚至看不见十步之外的人是谁。 岩胜原本是陪在木莲身边的,可上午的时候下起了大雨,他担心领土内又出现泥石流之类的灾害,看出他心神不宁,疼得面色苍白的木莲让他去忙自己的事情,她会平安生下他们的孩子,等他忙完了休息,还可以猜一猜这个孩子长得像谁多一点。 那一刻岩胜确实有猜测他马上就要降生的孩子会长得什么样子,是男孩像谁都无所谓,但如果是个女孩,那像木莲就很好。 这话岩胜并没有说出口,只是说他会尽快回来木莲身边。离开之前,他把自己的仆人留在这里,让对方在木莲有事的时候就立刻来通知他。 那之后岩胜就去安排抵御山洪泥石流的事情了,他一直到晌午都没有休息,冒着雨到山下和河川附近视察情况,安排住在附近的人们疏散以及抢救今年格外匮乏的物资。这些事情他处理起来轻车熟路,根本不用多花心思去斟酌,然而这份熟练却是用之前数次死伤无数的惨烈场面换来的,如果有那么一丝可能,他都不希望那样的场面再重演一次。 晌午时分,该安排的事情都安排好了,雨势没有更进一步加大,按照过往的经验判断,这次即使又发生人力无可奈何的灾难,损失也可以控制在最小的程度。 该做的都做了,岩胜便被部下劝回去稍作休息,养精蓄锐以便在事态恶化时有足够的精力应对是必要的,而且他也确实有些担心木莲。 他出来很长时间了,不知道她此刻是否平安无事?他们的孩子有没有平安降生?但他没有收到仆人的消息就说明应该还好吧? 带着一点点担忧,岩胜返回家中,他在大门外看到了正急匆匆走出来的仆人,立刻心里一沉。 “怎么?是夫人有什么不妥吗?” 仆人见到岩胜仿佛见到了救星一般立刻迎上来,回答他的问题:“不,木莲夫人很好,她为岩胜大人您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孩,母子均安,岩胜大人不必担心。” 听到母子均安岩胜便松了口气,然而立刻他又觉得不对,如果是继国家拥有了下一代继承人这样一件喜事,仆人出来时的脸色绝不该是他刚刚所见的焦虑。 “还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仆人回答,脸上的神情焦虑而又困惑,“领主大人派了仆人来,说领主想要看看少主要将少主抱走,但是刚出生的孩子怎么可以在这个天气里被抱到外面呢?我试图说服领主大人派来的仆人,可是他同意,我便只能跟在后面,可是那个人并没有带少主去领主大人的寝室或者书房,而是从后门出去骑马上山去了!” 岩胜听得一愣,他父亲派人把他的孩子带上山做什么?今天这种天气下,万一孩子生了病一定会出人命的吧? 这事情太奇怪了,岩胜实在无法理解父亲的行为,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他向仆人问明那个人的去向便奔向马厩,牵了马出来往山上追赶而去。 雨还在下着,上山的路很不好走,岩胜见速度实在不快便舍弃了马匹改为全力奔跑,当他全身湿透地站到道路的尽头时,他震惊地发现那正是他的父亲新建的神祠。 六边形的尖顶祠堂大门上挂着魔神堂的匾额,从敞开的大门向里面看去,可以看到幽暗的烛火映照下半隐半现的十二尊石像,只是那石像实在和神像不搭边,一个个看起来凶神恶煞,确实对得起匾额上的魔神二字。 在祠堂里,岩胜看到他父亲和两个家中的老家臣在一起,他们仿佛是在举行什么仪式似地跪在供案前祷告,而在空无一物的供案上,他看到了因寒冷不适哭得声嘶力竭的婴儿。 “父亲您这是在做什么?!” 岩胜冲到供案前将大哭不止的婴儿抱起来,三人因为跪在地上所以没能拦住他,然而他进得来却出不去了,回过神的父亲和家臣站了起来,三人一起堵住了通往祠堂外的路。 “岩胜,把那个孩子放下立刻离开这里。”老家主沉声命令道,面色严肃阴沉,那模样完全不像是对自己的儿子和孙子在说话,而像是在对违逆了他意思的下属的斥责。 岩胜没有听从,这是他人生中第二次违抗生父的命令,第一次是偷偷跑去找他被赶到像是小仓库一样的三叠房间居住的弟弟玩耍,第二次就是现在。 “请父亲恕我不能答应。”他语气坚定地回绝道,并且又问了一次,“您这是在做什么?” 面色严峻的中年人盯着自己的儿子,非常明显对他现在的行为感到不喜,但最终却先开口解释了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的原因。 从生父口中,岩胜听到了很多匪夷所思的事,继国家今年接连不断的天灾确实是有神灵降罪,在他忙于处理灾害相关事情的时候,他的父亲请了很多神官和阴阳师来看过,可最终他们都没有办法,因为无论如何祈福占卜都没有人知道神灵究竟为什么降罪于这片土地。 无法知道原因,那么举行再多的祭祀也是枉然,于是老家主做出了一个残忍无比的决定——他来到继国家后山上荒废的魔神堂向供奉在这里的魔神请求帮助,而代价则是继国家即将出生的继承人。 岩胜虽然知道继国家的后山上有这座魔神堂,但因为这里已经荒废了很久,所以他实际上对供奉的十二魔神也仅仅在于听说过而没有任何了解,但现在从他父亲口中,他得知这十二个魔神并非原本就在这片土地上的神灵,而是被他们继国家带来的! 对,这十二魔神是岩胜的祖父在建城之时请来的魔神,那个岩胜从没见过的祖父是个和他父亲一样拥有巨大野心的人,而他利用十二魔神的力量一路战无不胜,建立了如今继国家的城市。 岩胜的父亲没有兄弟姐妹,这正是因为他的祖父将未出生的婴儿供奉给了魔神,他父亲如今不过是效仿了这一行为罢了。 听完这些的岩胜只觉得荒诞可笑,他不可思议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生父,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而他出口的第一句话就是质疑的反问:“它们……要我的孩子作为祭品?而您竟然就打算这样做了?!” “岩胜,这是为了继国家。”男人这么回答,“这几个月来你难道没有感受到神罚的力量?不要任性,你和木莲都还年轻,孩子总会有的。” “任性?”岩胜重复着这个词,将父亲和老家臣的面色目光一一收入眼中,一时间真的笑了出来。 他不觉得这是他在任性,用他的儿子来换这片土地的繁荣……他绝不答应! “无论如何我不能答应。”岩胜说,“神罚的事情我会想出别的办法来解决,等这场雨过去我立刻就启程到京都去请神官世家的人,无论花费什么代价我也一定会找出神罚的根源来拯救这片土地,而不是需要用一个刚出生的婴儿的性命来向莫名其妙的东西交换虚假的和平!” 说完他就向祠堂外走去,路过他父亲和老家臣的时候甚至紧张地屏住了呼吸,但是直到他走到祠堂大门前都没有人试图阻拦他。 岩胜不知道他父亲是放弃了还是准备换一个机会再举行这荒诞的祭祀,但他唯独知道自己在这件事上绝不可能让步,迈出大门前,他敞开外衣将已经哭到声音嘶哑的婴儿放入怀中,打算就这么跑下山去。 外面的雨势没有丝毫减小,可岩胜不敢等,他带着这个脆弱的婴儿无法和自己的父亲周旋,而且刚刚出生就被人冒着雨抱来山上,这孩子也需要立刻找医生来看诊。 在踏出祠堂的那一刻,岩胜不可避免地感觉到了放松,那一刻他甚至在想,如果回去之后他父亲不打算改变主意,那么他就另外去买一栋宅院,带着木莲和孩子一起住过去。 然而岩胜却没能做到成功带着他的孩子逃离魔神的魔爪,他才刚出祠堂便听到身后传来男人高亢的喊声。 “魔神们!来取走你们的祭品吧!继国家这一代的长子任由你们享用,而你们要保我继国家领土风调雨顺繁荣昌盛!”
岩胜震惊的脚步一顿,可他甚至来不及为生父的绝情感到哪怕一丝伤痛,从天而降的紫色电光就击中了他,他短暂地失去了意识,眼前再次能看到模糊的影子时,他的父亲已经来到了他身边。 “把它丢到山下的河里去。” 他听到男人这么命令,在老家臣上来试图从他怀里把孩子带走的时候,他拼着全力让自己的手臂抬起来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岩胜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是凭借意志在和对方僵持,过了片刻他恢复了一些,才忽然惊觉不对。 他听不到孩子的哭声了,也感觉不到他身体在无意识动作时带给他的柔软的触碰。那一刻巨大的恐慌笼罩在他心头,岩胜慢慢低下头,可眼前的一切却让他彻底没有了反抗的心思。 这个片刻之前还活生生的在他怀里放声哭泣的婴儿,此刻却仿佛是刚从坟墓里被挖出来的尸体,他的四肢不见了,身体变成了软趴趴的一团,眼眶里只剩下了两个漆黑的空洞,鼻子本该隆起的地方是扁平的,甚至连他的皮肤都没有了,渗着血的肉块暴露在雨水中,在他白色的里衣上洇出大片浅红色的痕迹。 岩胜茫然地看着怀里也不知是死了还是仍然活着的婴儿,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或者说还能做什么。 他的儿子被魔神吃了,残骸在他的怀里,他……作为一个父亲,明明孩子就在自己的怀抱里却无法保护他的性命,除了眼睁睁看着他被魔神蚕食殆尽外做不了任何事! 神志恍惚的时候,岩胜用手指轻轻触碰着婴儿的脸颊,已经被蚕食到只剩一个头颅还勉强算完好的婴儿模样恐怖至极,可他丝毫没有觉得恶心或者害怕,唯一有的是他连他自己都不知该针对谁的怨恨。 然而当他触碰到婴儿的脸颊时,岩胜却忽然感觉到了一股奇怪又微弱的鼓动,有微弱的气流从婴儿本是鼻子的空洞中流进流出,一进一出的节奏就仿佛是人在呼吸。 “……还活着?” 岩胜简直无法相信一个柔弱的婴儿变成了这个样子竟然还能活着,可这细微的呼吸却不是骗人的,他在那一刻重新找回了让自己丧失了动力的身体动起来的理由,那就是立刻回家去找人来救治这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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