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氛围逐渐凝滞的时候,他倏然呼出一口气,抬起头来,弯了弯眉眼。 “我明白了……那就算了吧。”他轻快道。 “……呃?这么轻易就放弃了?”本以为要费一番口舌的雪染千纱愕然瞪圆了眼。 就像是刚刚吹得满涨的气球,全然紧绷,蓄势待发的那一刻,被出其不意地松开了结口,里面的气体“咻”一声完全漏光,仅余空瘪的部分耷拉在地。 “嗯,这也算没办法的事情嘛。”他点了点头,十足善解人意的乖巧模样,“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告辞了,谢谢你,老师。” 他来得从容,要求更是提得坦然,连主意落空以后,走也走得毫不拖沓。 偏偏雪染千纱还久久留在诧异纠结的情绪中,怎么都难以放下心来。 然后……她的不祥预感,果然成真了。 先是匿名的提出推迟实技考试要求的恐吓信,旋即是校方评委误食了泻药,随后是体积异于常态的巨犬破墙突入作为考试会场的体育馆,还有在宾客骚乱时被引爆的炸药…… 最后的结果是,整座体育馆化为乌有,本科实技考试如狛枝凪斗所期望的那般被延期了。 以及,高年级三名超高校级学生因不明原因卷入这起恶劣事件,而且是以主要行动参与者的身份参与进来的,因此被校方予以了退学处分。而由于种种原因而未在事发当时接触到泻药与炸弹却达成了目的的狛枝凪斗,被处以无限期停学处分。雪染千纱将离开本科,被调往预备学科担任教学老师。 狛枝离开的那一天,夕光如火一般燃烧着。 天空蔓延出一片炽烈的暖色,盛大而瑰丽的霞辉笼罩着希望之峰校园,狛枝凪斗身后的教学楼课室里,同学们在安静望着他的背影。 他没有回头,而是将目光投向校外的远方,遥远的遥远的遥远的天宇尽头,星辰的光辉落入他的眼眸中。 狛枝的双眼闪动着明亮的光彩,期待的,还有执念的。 “超高校级的希望”……现在不在这个希望之峰学园。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一个月后的新生?还是一年后的后辈?抑或者是等他毕业了以后才姗姗来迟? 他等了太久太久,已经,有点等不及了。 当一个人与自己的梦想尚有遥远的距离时,他会理智地思考达成的方式。 当一个人距离自己的梦想已经只有几步之遥,他就会过于过于过于迫不及待,由于迫不及待而失去了克制的美德。 因为他就是这样一个渣滓啊……连那点可怜的微小耐心都缺失的渣滓。 这个世界上,好运与坏运的总量是恒常不变的。 与其这样一味地等待不知是好运还是厄运的偶然事件降临于己身,不如由他亲自……以巨大的不幸事件来换取希望的契机。 “那么……暂且别过。” 与此同时,已被暗中盯上的人却还是懵懂度日的状态。 “听说今天就是那款市面上备受好评的游戏续作发售的日子,反正放假无聊,干脆去买一下好了。” 出于以上原因,国中毕业以后一直待在家里无所事事的苗木诚终于从近期莫名忧郁的状态中脱离出来,走出了家门。 桜月的气候还带着暮春的料峭寒意,空气中残留着雨后湿润的泥土气息,他低头看着脚下的道路,一步一步慢慢前进。 听说希望之峰学园有个学生,拥有着超高校级游戏玩家的才能。 希望之峰是超高校级的精英学园,理所当然历届的新入生都将成为社会关注的重点,在网络媒体,在报刊杂志,在身边人的絮絮交谈中都可见端倪。苗木诚早在被通知录取时就从网络上搜寻了大量有关该学园的资料:校史,资源,知名毕业生,同期的同学,甚至包括前几年入学的前辈们的讯息。 真是不可思议啊,在寻常学校里,打游戏这种事往往被看作不务正业的行为,然而在那个超精英的学院里却将其看作是可贵的才能悉心培养起来。 要说是对当代教育的讽刺也不尽然,因为最普遍的方法一定是最适合大众的,是规范化培养人才的最优路径,而超高校级,是从众人之中脱颖而出的天之骄子,大数据中异常的极端值,不该与常理一般而论。 如果不是这次意料之外的幸运事件,苗木诚将升学的高中只是本地的一所学校而已。 成绩在当地还算不错的一所学校,但就算名声再好,也只是寻常学校,归属于庸常的中学,远不及精英荟萃、声名远扬的希望之峰。 他的命运,将在此转折。 苗木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有些无奈地抓了抓头发。 本以为会对升学这件事非常从容的,看来是他过于高估自己了,像是希望啊、才能啊、成功啊……这类非常厉害非常有远见的词汇本不会是像他这样平庸的国中生能考虑得到的,可偏偏就一直无法平静下来。 大概是从知晓自己被录取以后,或者是夜以继日地被某种梦境扰乱了心湖以后,他期待、忐忑、憧憬、忧虑、兴奋,简直要着魔了。 快点开学吧…… 这种类似于迫不及待的心情,应该更接近于在寻求一个解脱吧。 他走到河堤附近,脑袋里不着边地想着事,视线漫无目的地逡巡着,从道路上迎面走来的行人、河堤下方玩闹的年轻男女,随风摇曳的芦苇,轻缓流荡的水波……还有长桥边栏上独自倚坐的白发少年。 苗木的目光猛地一滞,脚步停了下来。 他发现他正在看他。 外表看来岁数约莫与他相差无几的白发少年,容貌苍白俊秀,穿着绿色的连帽外套,款式休闲的衬衣长裤运动鞋,脚边放着个双肩的背包,打扮风格略显颓废时尚却一身温和柔软的干净气质。 灰绿色的眸子望了过来,有意无意地落在他的周身,雾雾蒙蒙的,视线暧昧不清地长久停留。 那双眼眸的色彩十分柔和温润,但仔细看去,又显得格外幽深。 心怦怦直跳。 他在那种熟悉的打量中竟然感到了一丝焦虑的紧张情绪,身侧的手指微微蜷起,却不敢做得太明显,身体逐渐僵硬起来。 为什么会窘迫? 他不明白,就像不明白此刻自己为什么无法挪开凝视着对方的视线,仿佛无形中早有存在某种坚固的羁绊维系在他们之间。 可这显然是不合常理的,苗木诚记得很清楚,自己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 身体与思想割裂开来。 精神上还在反反复复地质疑。 屏住呼吸。 血液倒流。 心脏跳动的声音越来越大。 他的意志不禁动摇了,就这样远远地看着对方,下意识地前踏了一步,唇瓣微张,双眸骤然瞪圆: “……危险!” 疾驰而过的摩托车带起一阵烟尘,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苗木诚就眼睁睁地看见对方脚边的背包被抢走了。劫匪的动作迅捷却极为粗暴,白发少年显然也未预料到这一起无妄之灾,茫然又无辜,就在他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肩膀就被撞得一歪,脚踝以极其扭曲的姿势砸到阶面,他的眉宇间刹时浮现出一丝极痛苦的神色,身体向下倾倒,阖上双眼,毫无挣扎地落入水中。 真的是毫无挣扎,白发少年落到河里,水面上溅起了巨大的水花,然而对方也不知是实在不识水性还是惊呆了,沉到水里以后连扑腾两下的动作都没有,就那么直接沉了下去,气泡令人不安地接连浮出水面。 河堤边立刻响起了人们的惊呼。 救人还是拦住劫匪? 苗木诚所在的位置正好是劫匪逃离时选择的道路,他连一丝犹豫也无,立刻脱了累赘的外套,往外一甩,然后滑行到河堤下方,跳入水中朝对方落水的地方游去。 急行路上的劫匪一手抓着抢来的背包,一手驾驶机车,眼睁睁看着半空中飞来一件外套,朝着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避无可避地打在脸上。 与火辣疼痛伴随而来的是黑暗的视野。 “可恶——” 怎么这么不走运!他恶狠狠地咒骂着。 如果没记错的话,前面的路可是有转弯的啊,劫匪稳住机车,立刻慌乱地去扯外套,好不容易把衣服从头上弄开,他还未松一口气,粗壮的树木赫然已在眼前! “停下来停下来停下来停下来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惊恐大喊。 不行!躲不掉了! 他绝望地闭上眼。 “砰!” 被抢的背包飞到了河堤的下方,机车滑到道路一侧,绿色的树叶簌簌落了下来,劫匪倒在树下,鲜血流了满头,已然人事不知。 “唔!” 苗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旋即闭上眼,一个猛子扎进水中。 冰冷的河水围拢周身,他禁不住地微微打了个寒战,随后他立刻咬紧了牙关,焦急地寻找起了白发少年的身影。 好在河水还算清澈,苗木很快发现他的位置,对方近乎半昏迷地漂浮着,脚部的位置缠了一圈水草,脸色已经苍白得隐约发青了。 糟糕了。 苗木游到他身边,心中溢满恐慌。 不可以让他出事。 不能让他死在这里。 所以……抱歉了。 他的手指抚上少年毫无血色的脸颊,心里有了决意,毫不犹豫地低下了头,吻住了同样毫无血色的唇瓣。 狛枝凪斗是在剧烈的痛苦中苏醒的。 他的脚很痛,多半是扭伤了筋络,已经肿得分毫动弹不得。他的肺也很痛,像是被千根针逐一戳破了脆弱的肺泡,火辣辣的痛意灼烧胸腔。他的头更痛,每根神经都紧绷到了极致,不堪重负,所有细胞都歇斯底里地尖叫着对空气的渴望。 在这样极致的痛苦中,其他的感官本该早已远离意识。 然而柔软的感触紧贴他的双唇,存在鲜明得让他无法忽视,舌尖小心地探出了些许,舔舐到唇瓣,游离在唇齿间,狛枝下意识地微微启唇,灵活的舌尖很快缩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身体最急切渴望的气体。 狛枝凪斗:“……” 他的双眼慢慢睁开,无焦距的目光渐渐汇聚于眼前的少年,阖目专注为他渡气的脸孔看来紧张慎重得不可思议,然而眼睫颤得非常厉害,全然不敢抬眼看他,从眼尾到耳根都红了一片。 狛枝抬手抚摸他的脸孔,指尖从眉尾摩挲至鬓角,褐发少年被惊吓似的肩头一颤,慌乱却欣喜地抬起了眼。 太好了。 从他清澈的眸光中,狛枝读出了这个意思。 见他恢复意识,对方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立刻松开了自己,犹豫了片刻,做出了个“抱歉”的口型,旋即游到下方去处理水草。 ……为什么道歉? 狛枝有些不解地看向他,就见褐发少年游到水底观察了片刻,抓住缠在了脚腕的水草。 啊糟糕,正好是扭伤的脚踝。 危险的心悸感蓦然浮上心头,狛枝忍不住浑身一僵,几乎就是同时,钻心的痛楚猛然挤进骨髓,沿着每一根神经末梢炸裂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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