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长城踉跄着追,惊慌喊着:“楚哥……楚哥!别走!求你了,别走!” 受伤的脚一软,他笨拙地摔倒在地上,又不管不顾地爬起来,徒劳地伸手去抓,想要握住那一只只轻盈的流萤。 然而萤火虫们只是忽闪着飘远,不曾为他停留。 郭长城又重重摔在地上,他彻底站不起来了,只能吃力地用手臂拖着自己,艰难地向前挪。 眼泪模糊了视野,他咬着牙一遍遍唤着:“别走……楚哥……楚哥……” 有轻柔的触感落在发梢。 一双白骨森森的腿在他面前停住。 郭长城狼狈地抬起头,面前是那张永远不会有表情的骷髅脸。原本主人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所在之处,只有两个黑漆漆的空洞,那里空无一物,却又似乎温柔凝视着他。 郭长城怔怔地看着它。 那白骨弯下身子,半蹲在他面前,像抚摸小动物一样,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然后用拇指刮了刮他的脸,屈起指腹捏了两下。 “……” 一声压抑不住哭泣漏了出来。 楚恕之。楚江。你是不是,太过于狡猾了。 郭长城跪在地上,颤抖着捧住抚在自己脸上那只冰冷的手,缓缓把它贴在左胸口的位置,那里痉挛到无法呼吸。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缩成了一团。 “不要……情窍……” 跪在地上的人声音抖到不成句。 “我不要什么情窍……” 郭长城死死地攥着白骨的手,胸腔里的疼痛要把他撕裂。 “我只要你回来……只要你回来……” 压抑着的哭腔再也无法克制,郭长城蜷在地上,终于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放声大哭。 四十九、 忽而从九天之外传来几声悠扬鸟鸣,那声音空灵动听,如高山流水,不似凡间之物。 只见漆黑的夜色中,有三只蓝白羽毛,通体发光的青鸟,闪动着羽翼,从西面翩姗而来。 郭长城耳后的橙光倏闪,光芒强烈到如同一炸而开的明亮烟火。 别哭。 别哭。 无数温柔而悠远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声音像是许许多多人的嗓音叠加在一起,那声音中既有沧桑的老者,又有稚嫩的孩童,既有低沉浑厚的男人的声音,又有脆如银铃的少女的轻叹。 心湖中落下一滴水,波纹向四周漾开。 郭长城孤零零地跪在苍莽天地间,可随着那一声声的轻叹入耳,他眼前竟然闪过与无数人在无数轮回中相遇的场景。 在那些相遇里,他一会儿站在古代茶楼酒馆林立的街上,一会又闪到农家小屋里的病榻前。 画面中的主角纷繁杂乱,人们穿着不同朝代的服饰,有着不同的相貌,而他都在其中。他甚至看见了自己也有着无数不同的面容,不同的扮相,有时是风尘仆仆的书童,有时是背着药篓的郎中,有时是朴素的农家少年。 那是累世轮回中的自己。 无数的闪回的画面里,他看到自己向一个个素不相识的人走过去,那些人大都表情痛苦,有的在低声哭泣,有的在喃喃求援。 他走过去,弯下身,温柔地对他们伸出了手。 “别哭,让我来帮你吧。” 山海经中记载着古老的传说,又西二百二十里,曰三危之山,三青鸟居之。相传西王母座侧有三只神鸟,青鸟衔玉,报人恩德,传递福音。 沈巍和赵云澜匆匆赶到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三只发着光的青鸟盘旋在上空,它们发出一声声空灵绵长的悠鸣,像是对那声音的回应一般,从林间,从天际,从四面八方渐渐有无数细小的光点靠近。 那是千千万万透明的鸟儿,它们嘴里衔着一个个闪动的金色萤火,向地上的光源飞去。 光源的中心是郭长城,他身上幽幽燃烧着的橙色火焰,正是载着千万年功德的镇魂灯火。 “云澜,那些透明的鸟儿是什么?” 沈巍喃喃地问。 “那大概是,小郭积累千年,却从未报过的累世功德吧。” 郭长城百世如一日的做同一件事,做同一种人,却默默无闻,无庇无荫,地府不曾给过他福泽,人们都说他天生命薄。 可万千功德不曾消失,郭长城从未有过福报,或许只因他的确无所求。 千载光阴,沧海桑田。除了芸芸众生,除了草木山川,郭长城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而言,他的唯一祈愿便是楚恕之能够安好。 郭长城曾在轮回中向千千万万人伸出手去,如今千万鸟儿衔着他爱人的魂魄归来。 越来越多的鸟儿将碎片一样的点点萤火衔到郭长城面前,它们闪动着翅膀,将点点萤火围在中间。 原本飘忽四散的萤火渐渐聚拢,聚拢,泛起金色的光芒。 站在郭长城身边的白骨傀儡仿佛受到了什么召唤,肃穆地看着萤火闪烁之处。它的整个身子也渐渐泛起相同的金色光芒,倏尔化为原本一根本骨的模样,离地而起,飘入金光之中。 赵云澜拉起沈巍的手,转身道:“走吧,这里大概不需要我们在了。我们去外面等他们回来。” 五十、 耀眼的金光之下,被万千飞鸟围在中间的地方,渐渐幻化出一个人影。 郭长城被强烈的光芒刺到目光失焦,很长一段时间眼前只剩白茫茫一片。等到视野慢慢清晰,他发现那无数的鸟儿已然消失不见,周围强烈的金光也已消散。 只剩下老庙四周的火焰还熊熊燃烧,火光冲天,照亮了夜空。 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从火光中向他走来。 郭长城只觉呼吸都在这一刻停止。 剑眉,凤眼,薄唇,身姿笔挺,黑衣冷清。 那人锋利的侧脸上还隐约看得见细细的金色花纹,如同皮肤下流动的血管,像藤蔓,又像萤火,微微闪着奇异的光。 郭长城望着男人走过来,他踏过碎石,跨过乱枝,走过了轮回,走过了生死,终于站到他的面前。 “楚……哥……?” 如果这是梦境,郭长城愿意倾其所有来换这梦境永续,不再醒来。 男人在他面前半跪下来,粗糙的掌心抚上他的脸,熟悉而冷清的气息将他包裹。 “嗯,是我。” 郭长城嘴唇动了动,泪水如雨倾泻而下。他以为,从今以后,上天入地,碧落黄泉,他再也没有办法听到这个声音。 他跪在地上,颤抖着向他伸出双臂,那人温柔地搂住了他。 动作轻柔而珍惜,像抱着一件易碎的珍宝。 “楚哥……” “嗯。” “楚哥。” “我在。” 眼泪一滴一滴砸在地面上,仿佛摔碎了的水花,片片晕开。郭长城把头抵在他的胸前,声音哽咽到喘不上气,如同溺水的人死死的抓住眼前的浮木一般,紧紧抓住那人的衣襟,不敢再放开。 楚恕之下巴抵在他的头上,眼里酸涩无比,他一下一下顺着郭长城的背,等他哭到稍微平静了些,执起他的一只手,放在自己胸口处,温声道。“长城,你听。” 扑通,扑通。 从胸腔里传来的跳动,一声一声,平稳而有力。 郭长城泪眼婆娑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楚哥,你……” 你有心跳了…… 楚恕之用指腹抹了抹他的眼泪,指尖带着温热的体温,不再如从前那般冰凉。 “它为你而跳。” 楚恕之笑着说。 郭长城痴痴傻傻地望着他,仿佛没有听懂一样,眼泪还在簌簌落下。 楚恕之捧起他的脸,慢慢凑近,吻了吻他的眼角,郭长城带着水汽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轻柔的吻又落在他通红的鼻尖,落在满是泪水的侧脸,最后一路向下,覆上他温软的嘴唇。
安慰一般的轻啄。嘴唇贴上他的,又放开。温热的呼吸扑在郭长城脸上,郭长城无措地睁大了眼睛,一时间真的忘了哭泣,只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睫毛轻颤,抓着那人衣襟的手却收紧了,生怕他离开一般。 于是楚恕之又凑上去,一手圈住他的腰,一手扳过他的下巴,强势地吻了上去。柔软的舌撬开他的牙关,与他追逐纠缠,辗转厮磨。 “唔……” 郭长城带着鼻音哼了一声,却不曾推开,汹涌的感情铺天盖地而来,将他淹没其中,眼里又溢上水汽,咸涩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进嘴里,然后被那人尽数吻去。 他颤抖着攀上楚恕之的肩,任那人加深了亲吻。 两个人分开的时候,气息都有些不匀。视线痴缠不清,一时静默无言。 过了好一会,郭长城吸了吸鼻子,闷闷地说:“楚哥,你刚才是不是叫我,不要再随随便便爱上第一眼看见的人了……” 楚恕之一愣,然后笑了,亲了亲他的眼角,低声道:“是啊,怎么办,我好像说错话了。” 虽然这么问着,圈着他的手却半点没有放开的意思,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无赖得很。郭长城气乐了,秀气的眉毛皱成一团,低骂道:“混蛋……你总是这样。一直都自说自话,从来不问我要不要。” “是我不好,是我混账。” 楚恕之把他放开些,低头凝视着他。 郭长城两世捧着一颗真心交于他,他却三番两次弃他而去。他曾经执念过深,一心报仇,结果害他惨死。又入妖邪,让他失了情窍,在尘世中孤单千年,踽踽独行。 他明明只愿郭长城喜乐安好,结果让郭长城受委屈最多的人就是他。 郭长城福泽万千,唯一的孽债就是他楚恕之。 如此这般伤他,假如时光倒退,一切重来,或许不如从未相见,一别两宽。 原本随着他的魂飞魄散,所有孽报也已烟消云散,可小孩儿竟又拿百世功德换他重回人间。 他楚恕之自私得很,他就是混账,从今以后,即便逆了苍天,踏破黄泉,即便山岳倾塌,江海已平,他也不想再放开牵着那人的手。 于是他捧起郭长城的脸,语气用尽一生郑重。 “从今以后我都不再走了。郭长城,郭辛,你还要我么。” 郭长城眼底有星河流转,没有回答,却笑弯了眼睛。 他闭上眼睛,仰起头小心翼翼地贴上那人的唇,将所有无法诉说的爱恋都封在交叠的唇齿间。 苍穹如墨,火光漫天。 红尘颠倒流离,山河孤寒料峭,命运曾经残忍地将他们推至山穷水尽处,却又在漫长逆旅的尽头,最终还了他们一个柳暗花明。 不知那苍天,是否当真无情呢。 尾声、 郭长城的梦里生长着一树海棠。海棠用了千年时光抽芽,生长,直到郁郁葱葱。 如今终于落雪成白,雪白花瓣随风纷飞。 他梦见自己穿着素色长衫,背着个药篓,走到树下。海棠树梢上坐着个人,那人一身英武战甲,棕色长靴,手里擦拭着一把长剑。 眉宇间透着历经世事之后的沉稳,却也带着洒脱的英气,眼角眉梢都是意气风发,恣意狂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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