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雾气,他的视线随着距离的拉近开始上移。但这只是一棵普普通通的树,并不是他们追逐的佛像。 这棵树之后又有无数高大的影子,影影绰绰地伫立在雾气中,更加紧密地遮蔽住他们的视线。 他们走进了一片黑压压的树海里。 这是一片很典型的藏区原始森林,古木参天,树干和石头上随处可见覆盖着的茂盛苔藓。只走进几步,所有自然的微弱光源就全部被黑暗所吞没。连手电光也被茂密的树影所遮挡,无法投射到更远的地方。 倏然间有什么长条的东西扫到了吴邪的脖子上,他还来不及反应,就听到背着他的人提醒道:“是藤蔓。” “我知道。”吴邪毫不在意,他将那根碍事的藤条拨到一边。林中藤蔓盘绕,但两人清楚在黑暗中,也有着形似藤蔓,却危险得多的东西。这次是藤条,下一次就指不定是什么了。 吴邪点了一下张起灵的肩膀,张起灵立刻停住脚步。如果需要寻找出路,最好尽可能快地穿过这片林子。吴邪不确定这片树林中是否有未知生物的存在,要在他们其中一人行动不便的情况下摸黑穿过一大片原始森林,显然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 他开始思考原路返回,暂且先退回开口处较为空旷的地带,等待天亮再行动。但当张起灵依言往回走了几步后,他们很快就发现了异样。 吴邪的手电扫着周围,巨树在手电光的照射下投出一片斑驳的影子。 这里太安静了,没有虫鸣,也没有任何生物活动的声音。 这无疑是异常的,这里的安静仿佛是在宣示某种死亡。接下来,另一个更加异常的点显现了出来,与那些安静互相矛盾。 “这些树是活的。” 吴邪看着来路说道。他们只走进来非常短的距离,如今却仿佛深入到了中心位置。无数枝干和藤蔓遮天蔽日,只留下一条狭窄的荒草丛生的通道。 这并不是他们进来的路,至少吴邪认为,这条路无法通到他要去的地方。 “鬼打墙了,找别的路。”吴邪非常干脆,他直接扯住张起灵的衣领,示意对方停下。 吴邪这个决定做得非常迅速,仿佛是不需要思考的条件反射。他的话里带着一种命令的口吻,这是他长期处在决策领导位置的习惯。 “或者还有一种办法,咱们直接把这里烧了。”吴邪说,“走迷宫最快的方法,是直接把墙推倒了出去。” 说到这里他似乎是真的认真思考这么做的可行性,随后又有些遗憾地补充了一句:“不过我们没有推土机。” “别说话。”张起灵轻声回了一句。在吴邪开口之前,他就已经在观察周围的情况了。张起灵看了看前方,同时很专注地听起周围的声音。 这里并不是绝对安静的,还存在着一种很奇怪的声音。这个声音微不可闻,只有张起灵隐隐察觉到了,窸窸窣窣的,像是摩擦,又像是沙子流动的声响。 吴邪配合地收声,他偏了一下头,打量着眼前人,然而对方只留了一个黑漆漆的后脑勺给他。 这时,吴邪又感觉一根藤蔓扫到了自己的脖子上。他抬手拨开,但很快又接连垂了几根下来。 这些藤条似乎是自然滑落下来的,很安静,触感冰冷。 伴随着吴邪的动作,张起灵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抬头快速看了一眼头顶,上面传来更加明显的声音,这下连吴邪都能听出异状。 他条件反射地配合着张起灵的视线将手电光打到了上方,只见在两人头顶的黑暗中蠕动着无数藤条。这些东西紧密地缠绕着团在一起,伴随着光的扫射,好似畏光的动物般缩了一下,同时从藤蔓的断口中一下子炸出来一团黑雾。 无数密密麻麻的虫子瞬间蜂拥而出,这虫身白头黑,细小如同针口一般,竟填满了整根藤蔓。 张起灵身体往下一压快步朝后撤去,吴邪这时也跟着骂了句脏话:“这玩意儿梵语叫攘鸠多,据说专吃脑髓,护着头赶紧撤。” 同时他一下子拔出刀来,干脆利落地在手上开出道血口,胳膊往前一伸就直接在张起灵额头上拍了一个血印。张起灵的动作顿了一下,又见吴邪快速给自己脑门补上一巴掌。两人转头向四周看去,发现已是惊动了周围所有的东西,无数被虫子填满的藤蔓悄无声息地垂了下来,密密麻麻地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顶上是空的,走上面。”张起灵说道,吴邪还来不及反应,就听到他补了一句“抓稳”,随后把吴邪的背包带往前一扯用力打了个结,将两人捆在了一起。 紧接着张起灵寻准空隙,压低重心大力蹬地几步助跑,猛地攀住一棵树就往上爬去。攀爬时他完全放开了托着吴邪的手,要不是吴邪条件反射地紧紧挂在了他身上,这一系列又快又猛的动作可以瞬间将人甩飞出去。 吴邪啧了一声,同时用力握拳,抬手将挤出的血朝着前方的黑暗中甩了出去。前方霎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手电光照过去,只看那被血甩到的藤蔓如同被烫到一般纷纷退开,让出来一个极窄的口子。 张起灵的手指紧紧抠着树,见状脚下发力蹬树往上蹿,抓到上方的树干后,腰部使劲一提将两人送了上去。 此时他们所在的高度已经快接近树冠了,而这上面的枝叶之间竟是藏了一条走道。 周围的虫子已经很少了,张起灵解开两人之间的束缚,先找了个结实的树杈把吴邪放好,随后就率先爬上了那条形似吊桥的走道。 走道搭建得非常粗糙,一人多宽,由木板和绳索连接,顺着枝丫的走向往周围延伸。张起灵落地的声音非常轻,但站上去的瞬间周遭还是响起了一阵咯吱声。好在这林子的树都有些年代,他在上面站了一会儿,见走道和下面的树杈足够支撑人的体重,又爬回去将吴邪拉了上来。 吴邪上去时走道又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他在原地站定,同时扫视四周,见附近还有少量虫子在徘徊,又把手伸过去要握成拳头。 只是他还没用力,张起灵就把他的手拉了回来:“过不来。” 此时吴邪也发现,到了这个高度就如同到达一个分界线,藤蔓全部集中在下方不再往上生长。而稍远一点的地方,有无数的细小虫子在藤蔓之间爬动,但极少靠过来。 这个走道就像是一座桥,纠缠在一起的藤蔓和密密麻麻的虫潮则是其下方的河流。只不过这座桥是架在空中的,连接着树与树,如同蜘蛛网一样向着密林深处延伸。 “上面涂了东西。”吴邪摸了一把绳索,上面有一层细小如灰尘的粉末。其实他的嗅觉早已失灵,把手凑到鼻子边只不过是做做样子,很快又伸到了张起灵脸前。 张起灵并没有管他手指上粘着的粉末,只是按住了他的手,从包里掏出绷带开始给他止血。 事发突然,吴邪下手又极快极狠,皮肉都有些外翻,此时创口附近开始泛白,血已经被他自己挤干了。 吴邪倒是很配合,甚至跟个没事人一样原地坐了下来。他看着眼前人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处理伤口,突然拿手电筒照向张起灵的脸,盯住对方额头上的血,漫不经心地说: “以前见过?” 他这话问得极其含糊,一般人听到可能会搞不清楚他究竟是在问虫子,还是问别的什么。 张起灵短暂沉默,点了点头。此时酒精已经淋了上去,吴邪的手生理性抖动了一下,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甚至看都没看一眼。 他举着手电筒,光在张起灵脸上停顿了片刻,突然啧了一声,下一秒手猛地向前一伸。 手电还在他手中,光一下子就乱了。 吴邪直接朝着对方下颌与脖子的交界处袭去,然而本来低着头处理伤口的人反应却比他还快,条件反射一个偏头,吴邪的手指只堪堪擦过皮肤,就被对方反手一翻使了个巧劲儿挡下来。 吴邪未得手并不恼怒,他笑了一下,说:“这一路上,我思考过得手的可能性。我想了很多种办法,但大概率我觉得你能直接一脚把我踹到树上下不来。” 张起灵抬眼看着吴邪,沉默不语,吴邪却保持着僵持的动作,突然松开了手。手电落在木板上面,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光径直贴着地面照向远处,两人的脸又浸在了一片暗色之中。 吴邪的手指敲了敲对方格挡着他的那只手,他说:“老张,你说,人能有多少副面孔。” 张起灵在黑暗中看着吴邪的脸,并未回答这个问题。他另一只手还托着吴邪的那只伤手,指尖很缓慢地动了一下后,轻声回道:“我不会害你。” “我知道,这个回答不重要。”吴邪说,“要让人变成一具真正的尸体很简单,处理我甚至只需要把我放置不管就够了。如果要下手,我已经死了八百回。” “只是一些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会不会存在着突然发生的可能性。” 这是吴邪第二次说这句话,两人的视线穿过黑暗在对方脸上交错,却无法读出相互的表情。 张起灵说:“你已经有结论了。” 吴邪在黑暗中笑了一声,他缓声道:“我的结论可能会让我们提前闹掰,你想知道吗。” 闻言,张起灵与他僵持着的手微微一顿。半晌,他很缓慢地收回了一些力道。吴邪感觉到后,手用力向里面逼近几分,但到了对方的脸边,却不再继续。 突然,他很干脆地卸下所有力道,主动收回了手。 吴邪捡回手电,光在两人之间重新亮了起来。他的脸出现在光里,表情很平静:“总有一天要散伙,出来混口饭吃,大家都有难处,不是吗。” 说完他又伸出受伤的那只手,示意对方继续处理。张起灵沉默了半晌,低下头继续包扎,同时淡淡地回答道:“但在此之前,你有很多种选择。” 吴邪看着他耐心的动作,摇了摇头,有些感叹似的呼出一口气。他抬头看向交错在一起的枝叶,说了一句话:“牛羊结伴,猛兽独行[1]。” “我尝试模仿这话,如今在牛羊群的掩护下独行。以前我理解不了这句话,但现在,我需要将自己变成那样。” 吴邪说着,眼睛一直定定地看着眼前之人:“人最容易死亡的瞬间,是获救的前夕。” 所有不理智的松懈和不切实际的幻想,会瞬间击垮一个人。 “现在,我还不能有新的选择。” 注解[1]:出自鲁迅的《春末闲谈》:猛兽是单独的,牛羊则结队;野牛的大队,就会排角成城以御强敌了,但拉开一匹,定只能牟牟地叫。
第八章 路标 吴邪说完这段话之后就不再言语,不管对方能不能听得懂,也不再尝试去掀对方脸上的面具。 张起灵安静地听完所有,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很轻地叹了一口气。他继续耐心包扎好吴邪的手:“以后其他事我会处理。” 正在观察周围环境的吴邪动作稍稍一顿,随后敷衍般地应了一声,包扎完毕后直接站起身来:“有人布置过,误打误撞,这里估计才是正确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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