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你就是不舍得我。孙悟空一身大汗淋漓,跪在他面前道:“你若不解气就再念上个几遍几十遍几百遍,这条命以后归你做主。”孙悟空觉得白骨夫人说的没错,漫无尽头的生命真的很累,何况自己总是记不住久远的事。
玄藏不许他拜,转身避开。
孙悟空固执,一个分身便现于他面前,依然是跪地俯首。玄藏再避,又是同样的招数,东南西北,四处方位,团团围困。孙悟空道:“你让我走,这个金箍怎么办?”
“以你的修为,怎么会取不掉它。”趁我还未改主意,玄藏喊了声:“走。”
孙悟空拜了三拜:“要想取掉它,需要你的性命,但我不会那么做。唐玄藏,你坚决至此,我若强留,便是不识时务了,现下妖魔已灭,我也放心。”孙悟空一字一顿:“多保重。”
果然错开的时光,永远也休想弥补。幻象归一,孙悟空嘱咐师弟好好护他。孙悟空原地停住,整个人如云如雾,渐渐消失不见。
前尘情谊,到此为止。
白虎岭上波月洞中冰封千年的积雪化了,云国下了一场好雨,正该播种的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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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往事不堪思(回忆)
孙悟空即归,花果山五百余年,早已物非人非。
当日,同孙悟空玩耍过的群猴早已尽数凋零,如今的小猴子们听着老猴子们一辈辈传下来的故事,像当初的美猴王一般,日日爬树弄水玩耍,不知年月。
柔软的暮色落在山林,微风吹动空气中的果香,孙悟空落下云端,闭目只觉心旷神怡,就这样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也没什么不好。
群猴见他,团团围住高叫大王。孙悟空突然觉得,人间最大的仁慈,就是有生有死。若真的永生不死,它们又该多么疲倦。自己曾一意孤行毁去生死簿,让它们脱出生死,其实对它们来说,也是残忍。
孙悟空故作轻松过了水帘,边走边唤道:“青莲姐姐…在家吗?”他声线清朗,隔着水帘石洞的悠悠回声一齐散开。
青莲正在搽拭石桌石椅,听到他声音赶忙迎接出来道:“大王可算记得回来了。”
孙悟空道:“姐姐何出此言,这是我的家,岂有不归之理?”
青莲问:“这次回来,还出去吗?”
孙悟空答:“不了。”
青莲注意到他头上的金箍,诧异道:“这个是?”
孙悟空漫不经心:“一道法印而已。”
“困住你的法印不是已经被那个小和尚…”
“这是第二道。”孙悟空打断她的话,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青莲便也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孙悟空轻轻开口:“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总是不肯放过我…我到底有什么值得他们费尽心机…”自他从五行山脱身,西天如来的法印便闻声而至,一道,两道,甚至以后还有第三道第四道…孙悟空不敢想事情会发展到哪一步,毕竟是自己心甘情愿入了西游此局,现在他赶自己回来,省去了后面的磨难,也好。
青莲非莲花,乃是颗兰草成精,这名字还是五百余年前,一个被孙悟空抓进洞中的佛子取的。这佛子说来话长,是孙悟空漫长的生命里遇到的第一个和尚。
他是被孙悟空一条捆仙绳捆成了粽子扛进门的,那时孙悟空自封为齐天大圣,搅乱了千年不变的蟠桃盛会,反下天界,竖旗为妖。
那时诸天神佛还没见识过他齐天的法力,当然,除了幽冥府的阎王和东海水晶宫的龙王。孙悟空穿着四海夺来的流云镂金赭黄团花文武袍,镶珠玉带,长穗丝绦,麒麟环佩,衣襟绣着日月星辰,头上两根九彩雉翎跳跳脱脱,一颗八宝攒珠红缨绒球颤颤巍巍,他醉眼迷蒙,那佛子被“扑通”一声扔石床上。
佛子貌美,像个虾米似的挣扎了几下,支吾了几声就放弃了,不再动弹。
孙悟空开怀大笑,佛子就此在水帘洞稳住。佛子好玩乐,悟空好胡闹,两个人想起一套是一套,一拍即合,在这山水人间福地洞天不知年月。
也不知道就这么过了几年,直到天界大军征讨花果山,青莲再也没见过那佛子。
天界大军征讨花果山的时候,也就是个普通的清早,毫无预兆,青衣佛子照例给孙悟空洗手切菜做羹汤。
那个佛子是青莲见过最细心又温柔的人了,自他被孙悟空抓来之后,花果山发生了大变化,孙悟空再不无度饮酒,爱坐在桌前吃熟食,他越来越像人这种动物。佛子细心的时候像尊佛,他会洗净桃子的绒毛,会在冰冷的石床上铺柔软的布垫,他会一颗一颗的替他剥开松子,做他喜欢的食物,吃尽了就再添上,喂的孙悟空不知不觉胖了一大圈。
孙悟空幼时最爱吃松子,又讨厌它坚硬的厚壳,那佛子便细心的替他剥,剥着剥着,就发表了一通感言道:“柔软的东西,往往会长着坚硬的外壳,因为那心太过温柔,硬壳护着它,使一部分人看着硬,便退却了。”
孙悟空听不太明白,脑袋枕着毛茸茸的臂膀想睡觉,于是他变了个拇指大的小猴睡着了。那佛子笑盈盈拿了个盅子,顺手将他扣住笑道:“不许瞎跑,等一会儿吃饭。”
一碗羹汤,孙悟空揉着睡眼,一如往常端起碗就吃,刚吃尽了,就听那佛子问他:“这肉好吃么?”
孙悟空的食谱里本来没有肉,他又没有闻出肉的味道,于是问:“什么肉?”
佛子没答,只是捂着胸口笑了。
石碗猛的磕在石桌上,汤水晃晃荡荡,松子浮在汤面,里面的片状物吃了个干净,味道清淡的似脆生生的藕,那是那佛子心上的肉。
那佛子憔悴着一张脸冲他宠溺似的一笑,孙悟空一时怔住,他扣着食指敲上他毛茸茸的脑袋:“小呆猴子。”
孙悟空有时候是有些呆,只要他做的,不管什么都敢放进嘴里。
因此也没有注意他左胸重重青衣下裹着的斑斑血迹,没看见他端碗苍白抖索的双手,没尝出这汤里怪异的食材。
佛子推开他来扶自己的手道:“孙悟空,你这么信我干什么,如果你能活着,以后你对任何人都要留心,我也是一样。”
孙悟空眨着漆黑的迷茫的眼,那时他的眼尚不是火眼金睛,而是一双乌黑发亮的瞳,柔软的金色毛发,眼梢也没有烟霞似的赤焰。
他满心困惑,信任自己最信任的人,难道是错的么?孙悟空太信任他了,如此相对五年有余,加上之前灵台山上十四年。十九年,近七千个日夜,够的上人间一个襁褓稚子成长为翩翩少女的时间,这么久的日子,难道都不值得信任吗。
就是汤里有断肠的毒,他也随手端起来一如往常样吃了。真是种可怕的习惯,直到天庭及灵山大军压境,孙悟空依然不敢相信,几个仙桃怎么会引来曾推杯把盏的朋友刀兵相向?就像他想不到师尊为何赶他走。太多的问题一拥而上,让他入世不久的脑袋有些懵。
那佛子不是人,是佛,是切了一半心也不会死的佛,他跌跌撞撞捂着左胸腾云而去的时候,孙悟空没想起来追。
他硬生生切掉了自己一半的心,留存在孙悟空腹中。
次日,太阳极大,有些睁不开眼。
孙悟空穿着昨日吃羹时家常的明黄小袍往上看,那佛子顶着一张明媚俊秀的脸立在满天神佛之中,神情威严而庄重。孙悟空仰头看着他,相对十九年,就数今天最好看,他身环祥光像神一样美,不,他本来就是神,如来佛祖的二弟子金蝉,三界之中堪当第一的美人。
“妖猴竟敢私盗蟠桃,搅扰仙宴,乱了法度。”他们说。
孙悟空坐在树梢上哈哈大笑:“桃子不就是拿来吃的?我是怕那个王母娘娘她呀,不舍的吃,长在树上长坏了。”
天界盛会等级深严,三千年熟,六千年熟,九千年熟,要按品次依次摆上桌,要按等级,依次落座。
“你们天天口口声声法度,也不嫌累。”他嘲讽千万年的法度,漫天神佛面面相觑,都噎了一口气,脖子生硬闭口难言。
孙悟空头一天并未出战,他仰头看了一会,笑了一回,又觉得日头晃的眼生疼,于是跳下枝头,像平常似的揉了揉眼转身回洞。
这时的孙悟空早已得成大道,吞风饮雾,不知饥寒,可偏偏喜欢他煮的汤,喜欢听他那只陈旧的陶埙吹出的曲子,喜欢吃饱睡足了趴在他肩膀上。日光正暖,佛子懒散的摆玩佛珠,摇头晃脑念念有词,管他念经还是念银,都无所谓,只是喜欢那低沉的声音。
孙悟空在花果山周划了一道结界,结界浮光溢彩似水流淌,像灵台方寸山十余年年年熟的羞红了脸的山桃。
他们也曾坐在那株桃树下说话,孙悟空长尾倒挂,神气的自由随意的晃荡,金蝉也舒身仰卧,一只手撑住后脑,搭翘着一只脚,二人一起饱饱的啃桃。啃饱了,金蝉就从怀里掏出个圆鸡蛋似的东西摒着嘴吹,他半眯着眼,长睫遮住了眼神,吹一支悠扬旷远的曲子,带着些云烟大漠的豪情。
孙悟空问:“这是甚?”
金蝉道:“这是陶埙,一种来自远古的乐器。”
孙悟空道:“这种东西都能吹出调?”
金蝉道:“当然了,你想学的话,我教你。”
孙悟空跳下枝头,支着脸颊拿双眼瞅他:“反正有你在,以后都听你吹不就行了。”
金蝉无可奈何,好像确是这么回事。他捏起衣角擦擦手说:“你待着,我要去尿点儿尿。”孙悟空拿舌头舔尽桃汁说:“我也去。”
“尿尿你也跟着我啊?”
于是他们往树下去,树下蚂蚁窝多,金蝉走的急,孙悟空扯住他道:“你走慢点,看着地,蚂蚁在觅食,你莫踩了它们!”
金蝉一愣,怪不得这猴子常常低着头走,他是在怜惜土下的生灵。上千年佛祖教他修行读书诵经,只在云上走,多久没有走人间的土地了。他是和尚,今天被只猴儿教他莫伤了蝼蚁。
金蝉突然有些怀疑世尊的话,神佛连人间的土都不沾,又如何敢说造福三界。
金蝉这一走神的功夫,孙悟空已爬上树梢,摘春日的嫩榆钱吃。孙悟空每日陪他坐不了一会儿就急着拍拍土要走,说师尊的功课不能耽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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