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被那个孩子叫住了。 两人转过身,见那个孩子从父亲手里拿过一盏花灯,连蹦带跳地送到两人面前。 青年只看向悟空,悟空这才想起来刚才的走马灯好像在自己穿过人潮时掉在了某处,想来如今再找到也该被踩坏了。悟空忙低头接过了孩子手里的花灯:“多谢小哥!快些回去吧?” 孩子又蹦跳着回去了。 悟空把人拉上马车,挂好花灯,封紧车窗和车门不让风漏进来,十分熟练地从车里翻出一套衣服:“你快换上。” 青年接过,换下湿透的衣物,将一半车窗打开,半带着辩解道:“其实我发觉近日好像没有当初那般不走运了,只是泡了片刻水,想来也不会引发旧疾。” 悟空已经翻出了碳炉开始烧热水,听到这话倒有些委屈:“怎么说得像我不让你救人一样?” “绝无此意,我不过怕你担忧。” 悟空蹲下吹火的动作一顿。他抬起头,看见青年目光中除了映入马车灯惯带的明亮,还因为那盏花灯多了几点跳动的光影,以致于悟空分不清其中毫无疏离的温和是真实还是幻影。 悟空应对不了这样诚挚的安慰,慌乱避开目光要继续吹火时,忽然听得一阵风声。 他只来得及连炉子一起将水挪开,便看见那个花灯的蜡烛贴着他的鞋尖跌在地上,骨碌碌烧了起来;若是再慢一步,只怕会刚好掉在壶盖上滚进青年怀里。 悟空舀了半杯水将火扑灭:“所以,这便是你说的——没有当初那般不走运了?” 青年难得有被嗫住话的时候。 沉默了一会儿,青年忽然叹了口气,换了一种语气对悟空道:“所以似我这般不走运的人,你也放心交给别人吗?” 悟空……悟空脸红了。 他拾开那根熄灭的蜡烛,将碳炉挪回去,埋头只是吹火,不敢再抬头去看青年,亦或给出肯定或否决的答复。 却还是从心底泛上了丝丝缕缕的甜意,与酸涩交错杂生,因悸动蔓延摇曳。 悟空并不知晓自己是何时对那人生出了不纯的心思? 但是他第一次发觉自己的心思,却是在合昏的幻境见到那般意外的景象时。 可是这些与那人无关,那人该如当空皓月,而悟空不想去做捞月的猴子。即便只是月亮在水中的幻影,他也更愿罩上琉璃,不叫它因风破碎。 更何况,青年不是幻影。 青年就是师父,哪怕只是师父的一部分,可是仅这样的师父便足以叫悟空在看他处事时心生敬爱,在见他遭受苦难时心酸不已。可是青年又不完全是师父,所以青年做出会影响日后他如今却不知的选择时,悟空便知自己不当回应。 壶中的水已经开了。 悟空将水壶提下来,倒了一杯水固定在桌上晾凉一些,又拿过一个手炉加入炭火,待暖和了才递给青年。 青年接过拢在怀中,就两人方才的话题点到为止,转身看车外渐渐阑珊的灯火。 到后来人声也静了,只剩车轮驶在石板上清冷的轱辘声。 之后,悟空不再焦忧先前焦忧的事了。 而青年所说的平日遭遇不再如当初一般坎坷的事似乎是真的,譬如当日青年在寒冬的湖水中浸过,回去后竟也没有感染风寒,只是轻咳了几日。 甚至之后的几年,悟空替青年备在车里的药箱没有再打开过。 悟空在这般平淡的时日中虽有不安,也有几分庆幸。直到青年正及而立之年,有人告发太子有谋反之意,牵连了一众官员被贬到苦寒之地,青年也在内。 悟空第一次感叹这些凡人多事,这般无根无影的事,又是儿子和老子,偏那昏君也信。 但也知道自己这回劝不动,只是麻利地上了一封奏疏,让把自己也顺便贬到青年所在之地。最后自然没成,毕竟国君这么多年也只遇到柳匀这么一个勤恳干活又不图钱的中书令。 悟空索性又写了一封借病请辞,但忙于收拾青年离京的东西,暂且没有呈上去。 前前后后收了好几天,总算在青年离京的前一日收拾齐全。悟空将人送到城门口,殷切叮嘱了好些话,方才依依不舍地让人上车。 便要回去交辞呈,未走几步,猝不及防被身后的人叫住。 悟空转头,见青年不知何时下了马车,一身衣袍和发带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悟空忙上前将人领到避风处,方才软声问道:“可是忘了什么东西,我现在回去取来?” 不想青年并不承情,只看着他,冷声质问:“你可是辞了官位?” 悟空原想扯谎说一句没有,最后在青年的目光下,开口便成了:“只是想过,辞呈还没有递上去……”越说到后面,越连自己也觉得底气不足。 青年看着他,目光中流露出气恼、指责、失望等种种情绪,要开口却先咳嗽起来。悟空忙抬手要帮他顺气,被青年蹲下身避开,独自捂唇咳了半日方才平息下来。 待青年再起身,目光已分外平静,只哼笑了一声:“我竟不知柳大人这相位原是为我坐的?” 悟空想赌气说原就是为他坐的,却不禁被这目光刺痛,从袖里取出还未上交的辞呈,当着青年的面撕了粉碎:“从今往后,我再不提此事了。” 青年看着一地碎屑,方才松懈下来,额上也生出了汗,转身向马车走去。 悟空追上青年,扶他上车,青年虽未说话,也没有再拒绝。马车上一路寂静,只有中间悟空掏帕子给青年擦汗发出了一点声响。 前方将到十里长亭,悟空方才好奇发问:“你怎么知道我想辞官?” “若不是很快会再相见,你不会急匆匆不待车队离开便往回走。” 听到这话,悟空一路的不安神色散去,眉眼弯起,说话声中也带了笑意:“你放心,我这回一定看着你走远了再回去!”之后未待青年回复已下了马车。 青年原想笑话他一句,掀开帘子回头看见他果真在路旁招手却失了言语,只挥了挥手。 然后见对方果然一直站在原地,直到彻底融进了边界里。 青年往后曾无数次懊悔自己明明在平时心平气和,却唯一一次在离别时生出气恼;整整十里的相送,对方在最后仍不忘露出笑意,自己却甚至没有说一句好话回应。 毕竟当时谁能想到,这竟是今生最后一次相见呢? 青年三十四岁那年,都城闹了妖精,柳相同另外一个百姓被抓走,百姓逃回,柳相命陨。 第36章 相逢 悟空,不,柳匀看到如来的时候并不意外,毕竟自己先前造这个命理,便是逐字逐句按着他们会喜欢的人来的。 当初悟云和悟览那般赞同镇元子的话,除去以为天界找不到师父,也有相信天上仙佛和人间妖魔皆不能有意同十世轮回中的人产生因果的缘故。可是,这条太好避过去了。 像自己把齐天大圣或者说斗战胜佛的金身抛在天界不就避过去了吗? 这尚且是因为自己想真切地见到那人,替他荡平坎坷。若像天界只想给一个凡人坎坷,就更容易了,毕竟无意中下界的一条鲤鱼,就可以吃掉多少无辜的童男童女。 到时候在凶残的妖魔和生死之前加以引诱,让人生出恶念再容易不过了。 之后何必管妖魔是否是有意同轮回中的人产生因果,为恶的妖魔,被降服也是罪有应得。 像这回自己同其他百姓一起被擒,中间不就被好几次引诱将旁人推出去抵难吗?可若是自己真抵抗到底,他们又哪里敢叫自己真的死了,不就又非常及时地将自己救上天来了吗? 所以悟空敢抛掉金身下界为人,赌的就是他们不敢叫师父的最后一世死了。 如今居然真的赌赢了,悟空笑得想就这房里的椅子上轱辘几下。但面上仍努力装出一份对神仙的恭敬,不能重,要恰到好处。 如来坐在对面,盯着他看了不知多久,却好像没有什么说话的打算。 悟空在需要耐性的时候还是有一些的,所以也继续恭敬地垂下眼睑,等如来组织好语言,想好他来这里究竟要说什么。 如来终于想好了:“菩提,我一直未想通似你这般做个神仙,有什么意趣?” “下官……不知佛祖此话何意?” 如来闻言笑了两声,颇有耐性地解释:“你本是菩提子吸收天地灵气日月精华化成的神,彼时我正在树下坐化,与你也算一见如故。后来你欲推倒天规,并拉我同你一道,我原要帮你,不想你竟是要我白出力,我便拒绝了。” 悟空听到此处,几乎想站起身朝对面的人呼出一掌——他原还想镇元子口中倒戈的人是谁,不想如今听到原身在这里讲自己的背叛,居然可以这般冠冕堂皇! 可叹道不同不相为谋,本该志同道合,在旁的神仙看来竟是拉人白出力…… 这番话在凡间为相时,悟空听过也就过了,可从来人口中听到,却不知是什么滋味。 他如今方知,这功名利禄原来不止束住了芸芸众生,还束住了诸多仙佛。这样的仙佛,却仅仅凭借凡人没有的一身法力说要普渡众生,岂不可笑? 如来自说自话:“不过你对那些凡人怎么就有那般好性呢?甘愿两番散尽修为自堕十世轮回,虽然这番也有为你那个孽徒的缘故。哦,是我忘了,你如今也不知什么叫十世轮回……” 如来说到此处,又耐心将十世轮回的凶险解释了一番,看向柳匀的目光中满是不解:“九死一生将自己过得这般悲惨,究竟是为什么?” 悟空想说如来对师父的见解已经没落了。 早在自己最初见到那人时,那人便已经有了他们所不及的仙风道骨了。他的好性不止对凡尘,也对徒弟和这些仙佛,否则就该在回来的时候,再把天宫搅个天翻地覆。 不过这些话也不太适合现在说,所以悟空只是恭敬行了一礼:“下官虽不知道佛祖口中之人,但仅听那位仙圣的事例,便叫人心生仰慕。余幼时也读过屈子所书‘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下官若能得这位仙圣的风骨之万一,死而无憾。” 如来又沉默了。 于是悟空努力夸过那人后,也恢复了恭敬的沉默。不再等如来开口,而是按往常传信的来回,兀自算自己身死的消息是否已传到青年那里? 当时他被拐得匆忙,案上书信只写了一半,只希望这半封书信不要被回来收拾的青年看到,免得到时候看了,又激出他一身病来。 不知多久,如来方叹了口气道:“到底是你,这般情况下也是这个脾性。” 说完便出了门,留下悟空独自在房里。 悟空倒也不多挽留,也不多问。他早先逛过,这庭院外被下了禁制不能出去,但院里的风格布置都像那人的偏好,该是师父的旧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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