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哪里都人满为患,克劳德站在贫民大宅的院子里,敬畏地仰望着叠起的楼层上晾晒着五颜六色的衣服和被子。他很快就放弃在这栋鸽子笼里找一处位置,转头就寻去了一座桥洞之下。 桥洞黑漆漆的,不出所料已经成了流浪汉们的社交公园。克劳德看到萨菲罗斯皱了皱眉头,显然对脏兮兮的地面有些不满,但就事实上来讲,他们两个的现状甚至还不如流浪汉,也没什么可以挑剔的资格。 萨菲罗斯的目光扫过前方成排的潦草人群,在躺平的一条条肢体中寻到了一处无人的地方。克劳德迈过地上的腿或者头,占下空地,轻声询问着隔壁的老头。 老头掀起一点眼睑,胡子拉碴的脸上还蹭着脏污,神色怏怏地挠了挠肚子。“啊——算你们运气好,住那的人今天上午才死了。” “......” “要是不喜欢这儿就明天再来,对面那小妞估计也快不行了,你可以提前占着地方。” 老头翻了个身子,把头枕在胳膊上,甚至自始至终都没仔细看过新邻居的脸。毕竟住在这儿的人都是要死的,这一批死了还有下一批,谁会在乎呢。 第40章 桥洞里的空气有些浑浊,还混着腐臭的酸味,藏身于这阴暗地带的人总会带着酷似死去沟鼠的气息,肉体都在料峭风中干瘪下去。 萨菲罗斯的冷色在暗处格外醒目,几乎像一块无机的钢材一般倚靠着墙壁,双腿伸展出去,安静地侧头注视着克劳德的鬓发。青年侧躺的姿势有些蜷缩弓腰,后背紧贴在萨菲罗斯的大腿上,隔着两层衣物烘热出一阵暖意。 这个睡姿让克劳德看起来很是松懈,好似在桥洞中就没了心事,哪怕餐风露宿也不在乎。萨菲罗斯兴起用手指逗弄青年翘起的乱发,拨开毛茸茸的金丝后,顺着耳廓抚摸到耳垂,把玩似地揉搓着软肉。 “唔…”克劳德被扰得动了动,想拍掉作乱的始作俑者,手挥上去就被另一个人的手掌擒住,掌心相扣着摩擦皮肤。 “早安,我的小懒猫。”萨菲罗斯俯下身子,故意往克劳德的耳道里吹着气,长长垂发骚弄在青年的脸庞和脖子上,勾得青年扭动着闪躲。克劳德哼唧了两声,磨蹭了才一会睁开眼,扭头时正好擦过萨菲罗斯的嘴唇,被男人顺势叼住了下唇,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刺痛让克劳德完全清醒过来,他用手肘捣了一下萨菲罗斯的胸口,撑起身子揉着额角。四周安静异常,邻居们大部分都不见踪影,只余零星几个还躺在他们搜刮来的废品上,看上去出气没有进气长。 “你想吃东西吗?”萨菲罗斯站起来,一手撑在腰间,眼睛剪出两点星光,看上去亮晶晶的。克劳德其实早就不太会饿或是诞生生什么食欲了,但萨菲罗斯的表情明显是在邀请他,像找到了有趣玩意儿一样颇有兴致。 萨菲罗斯舒展的面容漂亮得像远山青黛,克劳德轻咳一声点了点头,随着萨菲罗斯的脚步往外边走。萨菲罗斯满意地眯了眯眼睛,带着克劳德走出桥洞,顺着北边的大路一路走到底。这条路有些热闹,不断有人从其他路口并进来,最后通通聚集在路尽头的工厂侧门。 身侧后来的路人通通加入了侧门外的包围圈,克劳德停在人群的外围皱起眉头,他向人群前头打量,发现人们的目标是一个巨大的铁箱子。箱子似乎暂时无法打开,但抢在最前面的人毫不相让,后边的人更是卯足了劲向前推搡。 “这是?”克劳德询问着萨菲罗斯。 “是神罗下属的食物加工厂,桥洞里的流民提起的。据说每隔两天的早晨就会发放救济食品。”萨菲罗斯在凌晨听到了这个消息,他们邻铺的住客们已经一个接着一个冲出桥洞,披着月色匆匆消失在夜色里。多丑陋的情景,萨菲罗斯不慌不忙地看着流浪汉们佝偻而仓促的背影,决定要把这件事分享给克劳德听。 来等候救急食物的人越来越多,工厂侧门终于有了动静。一辆卡车从里面行驶而来,靠近后从车上下来了两个灰色工作服的男人,他们从门内按开了一个闸门,然后把车厢里的东西全部倒入了连接着门外铁箱的入口。 随着一阵噼里啪啦声,铁箱上的绿灯亮起,盖子随之打开,人群在这一瞬间猛然暴乱起来。剧烈的呼喊和辱骂声如鞭炮一样互相点燃,最靠近铁箱的人饥渴地扑到箱子边缘,顶着巨大的压力抢夺着被投放出的救济食品——面包碎块。这些碎块已经不再柔软了,裁切成各种形状,看上去是无法被包装起来的边角料,但至少能塞进嘴里。 前仆后继的抢夺者们一个挤压着一个,最前方的人几乎要被压扁在铁皮箱子的边框上了,然而他们不管不顾,有的甚至脱下身上的衣服,用布料装盛更多收获。他们把丰盛的战利品护在身前,在退出人群时被推搡的左摇右晃 ,同时用力地撑起手肘,殴打着所有试图偷窃他战利品的小偷。 即使他们活的很用力,这里的人是没有尊严的,克劳德在嘶吼声里怔然地看着,好像再度回到了巴诺拉的街头巷角。他眼前的野兽们互相攻击着,强些地撕扯掉弱些的皮肉,弱些捂紧伤口,要么在地上乞求,要么奋不顾身地冲入洪流里咬下一口余粮。 萨菲罗斯抱着手臂,深切地望向克劳德木然的眼睛,在混乱中揽住克劳德的肩膀。看看,他曾经保护的,或是那些渴求他庇护的,不过都是披着羊皮的狼。他随意扫一眼在在逐渐减少的面包,淡淡地提起那些残次品似乎还有不同的口味。“那克劳德,你想要哪一种?” 哪一种?哪一种都没区别吧,是绝望和苦求的味道吗?克劳德现在不仅没有食欲,胃里甚至在反酸,看着这些人就像看到曾经流落在街头的自己。他看到有个无助而弱小的女孩抱着好不容易抢到的面包,奋力从狼群里逃出来,马上就被一个等着坐收渔翁之利的光头男子踹倒在地上。女孩的眼泪浸湿了衣服,她承受着男子的拳打脚踢,却始终不肯放弃手里那块小小的面包,就好握着的希望的实体。 愤怒从脚底燃烧到克劳德的头顶,即使再看过那么多生死之后,他还是会在某一瞬间血气方刚。他刚准备冲上去一拳挥打在那个男子的脸颊上时,就发现已经有人赶在他之前这样做了。 出手是个体格健壮的黑发男人,下巴上留着一小撮胡子,仅用了一拳就让对着女孩作威作福的暴徒倒在地上失去行动能力。黑发男人向女孩点了点头,轻柔地把她从地上拉起来,送去了另外一条人少的路上。 “安吉尔。”萨菲罗斯吐出男人的名字,漠然地旁观着黑发男人坚实的背影。安吉尔是个少见的表里如一的男人,嘴上总挂着荣耀、梦想和希望之类的词,好像他只是为了履行这些义务而降生在世界上的,踏实地像水泥夯出的墙。 安吉尔早就看到了萨菲罗斯,萨菲罗斯太显眼了,没人会看不到他。萨菲罗斯还活着让安吉尔很惊讶,像是欣慰和唏嘘的感情一闪而过,却也没有强烈到充斥胸膛的地步。安吉尔安顿好女孩后才走回来,深重的沉默也随着他的到来铺张开,隔绝开四周的空气和情绪。 萨菲罗斯的目光没有丝毫回避与闪躲,尖锐且直接,反倒是安吉尔先木讷地移开了视线,凹陷下去的面颊在刚硬的下颌线上更加突兀,由内而外地透露出一股疲惫与枯槁。他觉得应该跟萨菲罗斯叙个旧,或是问候一句你还活着,但呆立了良久也始终无话。不论是关于神罗、共同的朋友还是古板的劝诫,他们之间好像已经没有什么可以互相消遣的话了。 最终是萨菲罗斯先开口了,他向克劳德介绍着安吉尔,还特意提到这位就是杰内西斯的舍友。克劳德的声音也卡在喉咙里,他不是个自然熟的性子,最后还是安吉尔主动抬起胳膊,他才和男人握了个手。 “…真难得…你们相处的一定不错。”安吉尔想缓和一下气氛,露出个温和的笑容。克劳德抬头扫视他的眉眼,恍然间似乎见到了扎克斯在微笑。 “就像你和杰内西斯一样?”萨菲罗斯突然把克劳德揽近到身边,唇线绷出一个细微的笑弧,睫毛掩护着蛇瞳,在眼下投下一排阴影,像是善意的提及,又像在将植物连根剜出。 安吉尔愣住了,完全没想到萨菲罗斯会这样说,嘴唇颤动了两下,笑意很快就变得扭曲而苦涩。“这样…这样啊…” “你见到他了。” “他给我打了电话。”安吉尔用力地吸了一口气,把过滤了一遍的废物屏在肺泡里。“说要来见我。”男人的胸膛在说完这句话后迅速漏了气,拳头在身侧握紧又松开,最终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你们也是来找救济餐的?走吧,请你们吃一顿早餐还是能做到的。” 克劳德犹豫了,而萨菲罗斯在暗处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他不必紧张。安吉尔确实是个好人,大众意义上的好人,也是个不会耍心眼的耿直男人。 箱子里的面包已经被一抢而空,人群或兴奋或沮丧,然后慢慢重新散去,隐没进世井街头。安吉尔领着萨菲罗斯和克劳德走了好几条街,最后跨过一道被拿枪士兵把守的分割线,寻去了一条一看就繁华得多的小街。小街上同样聚集了很多人,路边搭建着一排铺子,食物的香气从四面八方袭击了克劳德的鼻子,熟悉而陌生,马上惹得他开始怀旧。 他在熙攘生灵中有些不自在,尽可能地避开与他人碰撞的可能,跟着领路的男人走进了一家粥铺。安吉尔选了与克劳德正对的位置,找店家要来三份白粥和几根油条,然后安静地审视着克劳德。 克劳德能感受到安吉尔一直在观察他的表现,他低垂着头颅不肯说话,直到热腾腾的白粥被端上来,而安吉尔相当照顾的把装着油条的碟子推到他的面前。“别在意,吃吧。” 安吉尔收回手,坐在他对面的青年偷偷看了一眼萨菲罗斯,发现萨菲罗斯没有反应后,隔了好一会才拿起筷子。安吉尔直觉这个青年年纪不大,大概比他的徒弟还要年轻一些,除了发型相似,个性倒是截然不同。萨菲罗斯显然不认为这孩子只是普通的伙伴,甚至故意一般做出那个比喻,刻意到像在证明,或是展示一些过去不曾拥有的东西。 是爱还是喜欢,又或是习惯或依赖? 安吉尔不知道萨菲罗斯是如何看待他和杰内西斯的关系的,那有些复杂,复杂到作为当事人的两人也无法做出解释。因为这段关系无关荣耀,现在甚至在打磨某些信念,让他变得软弱。但那倒意外的融入了现状,一些高高在上的崇高梦想总会开始腐烂,然后坠落进泥沼,在斗争本能里被踩成乌黑一片。 “萨菲罗斯,你认为圆盘里是怎样的世界。”安吉尔拿着勺子,埋头解决他那份白粥。 “终将毁灭的东西。”萨菲罗斯一勺一勺翻弄着白米,把它们舀起来又倾倒回碗里。“自欺欺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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