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ikaru,短短的三个音节,自那一把沙哑的嗓音之中含吐出,那样无比深刻的思念却令光整颗心都不由自主地为之颤抖。在他生前,塔矢亮从来没有这样呼唤过他。 “塔矢……” 明明那根本不是你的错啊。 和你没有关系,明明是我让你失望了。明明是我的任性,才让你这样生气。那一天,明明你有机会和佐为下的,可是是我想要自己和你下,才会变成那样的结局。 进藤光想要大吼,想要大叫,想要揪住塔矢亮的肩膀狠狠摇晃,哭着把脑子和理智全都塞回到那个家伙进了水的大脑里。可是不管他怎样喊,怎样说,他的双手永远只会穿过塔矢亮的身体,他的话语永远不能抵达塔矢亮的耳边。 所以最终的最终,进藤光绝望了。 纸页一张张翻过,最后一页里,记录着一盘残局。进藤光还记得它。那是他和塔矢亮下过的最后一局,就在他们最常去的会所里,他们最后一次争吵之前。 “进藤,你知不知道再这样下去,不要说赶超我了,你连本因坊循环圈都要待不住了?!”二十二岁的塔矢亮猛然从棋盘前站起,眉峰紧蹙,目光激烈如雷鸣电闪。 而进藤光记得自己沉默许久,才垂着眼睛,低声道:“我知道的啊。” 塔矢亮倏地一怔,而进藤光已经站了起来,推开桌子转身要走。他的神情低低掩在刘海之后,看不分明。 “进藤!……”怒火蓦然全然消灭下去,亮本能地一把抓住进藤光的手腕,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进藤光轻轻甩开了他,紧紧抿着嘴唇。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塔矢,在获得本因坊挑战权之前,我不会再来会所。” “等到获得了本因坊头衔挑战权的那个时候,我会把答应你的一切,都告诉你。” 塔矢亮也记得它。 这是他们再也无法再完成的对局。 “如果那天我没有那么冲动,没有和你吵架……如果那天你没有走……是不是我们本可以下完它?”塔矢亮的泪水滴落在棋谱之上。他死死压抑着哽咽,有如野兽喉咙里的滚动。那一声声绝望的哀求,将光的心一刀刀刺穿透血的风洞。 “你明明答应过我的啊,光,你明明答应过我,拿到本因坊的挑战权之后就会回来的啊……” “为什么你就这样走了?为什么你就这样离开了我?为什么——为什么啊……光?!” 厚重的本子被用力甩到一边,塔矢亮终于嘶吼着泣不成声。 过了好一会儿,仿佛忽然回神,塔矢亮猛地站了起来,又跌跌撞撞地把本子捡了回来,小心翼翼地拂去表面的灰尘,抚平变皱的纸页,急切恐慌地一叠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光,我不是故意的……我……对不起,对不起……” 进藤光的手指穿过塔矢亮的泪水。它们半刻都不为他所阻挡,潸然落下。这椎心泣血的痛楚自紧攥的十指,深深刻印进光的心底。 整个世界被撕去一半的痛苦,如今她已经确确实实地感同身受。 进藤光醒了。泪流满面,万箭穿心。 塔矢……塔矢……! 进藤光仅仅攥着床单,死死咬着嘴唇,泪水顺着脸颊流进衾枕。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过如此强烈的发作了,心口仿佛被一双手用力搓揉着,捏出无限的酸楚与痛苦,以及剧烈的、叫人窒息的心跳。她勉强磕了几片止疼药,合上灼痛的湿润的眼睛,静静地蜷缩在床上等待心脏里的抽痛渐渐过去。然后进藤光翻出手机,开始给安倍医生打电话。 电话接通后的第一句,她劈头盖脸地问:“有没有办法可以和前世的人说话?”
第52章 梦回之法 从结论上来说,是有的。 医院二楼的办公室里,穿着白大褂的晴明后人举起了钢笔,侃侃而谈。 “就是传说中的托梦,你懂吧?有什么话,你只能在梦里跟他说,因为死人是不可以对活人的世界产生物质性的现实影响的,只有在梦里,想干什么都可以,反正不会影响到现实。” “不过呢,这就有一个问题了。” “什么问题?”进藤光立刻追问。 安倍医生反问:“今天的日期是几号?” 进藤光不解其意:“12月13号。” 安倍秀二继续问:“那么,去年你做‘手术’的日子,是哪一天?” “我记得是塔矢生日后的一天,也就是12月15日……”这样说着说着,进藤光自己先怔住了,冷汗从她的背上透出来,“……安倍医生你是不是说过,像那样的梦在这一年之后,就再也不会出现了?” 也就是说,明天就是这一年期的最后一天,而在此之后,自己和前一个世界的联系,也将彻底、完全地断裂。 “没错,”安倍医生咬着扭扭糖,转了一圈钢笔,“你的时间很有限。具体来说,如果想要托梦,你的机会只剩今晚了。” “今晚就可以!”进藤光急切恳求道,“不如说是越快越好,今晚可以的话就最好!” 安倍道:“我话还没说完呢。你以为托梦是你想托就托的吗?名额有限的,每天世间那么多鬼魂,都排着队等托梦呢。” “那怎么办啊?!” “别急,方法也不是没有……”安倍秀二笑了一下,“至少,我可以帮你。不过,这也不是没有代价的。” 进藤光问:“我想要托梦的对象不止一位,这样也可以做到吗?” “可以啊,不难。” “那么,”进藤光直视着他的眼睛,低下头来,正色道,“只要我付得起,无论什么代价,都可以。拜托你了,安倍医生。” 安倍秀二上下大量了她一会儿,忽得一笑:“既然如此……” 片刻之后,进藤光拿着两道符纸,走出了安倍秀二的办公室。 她把它们珍而重之地收了起来,放进背包最深最妥帖的地方,才出了门。她的包里还放着职业考试的报名材料,一份是她的,一份是佐为的。今天本来是她打算去棋院交报名表的日子。 临走的时候,安倍医生告诉来她,藤原佐为的各种身份手续已经办妥来,等佐为醒来,就可以直接使用。安倍秀二同样给她提前打了预防针,由于这一术式的本质是光的生命被切断了一部分,在这一术式走到最后的时候,光可能会遭遇一次比平时更为剧烈的疼痛发作——不过这是正常现象,就如同初生的婴儿剪掉脐带那般,是必须且无害的。 只要挨过那一次发作,藤原佐为将真正地在现世醒来,一切就真的圆满结束了。 进藤光点头应过,心头却没有多少喜意,思绪里唯有一片纠缠错杂。这个当口,她实在没有心情想别的。占据了她的大脑的,唯有昨夜的那一个无比残酷却又无比真实的梦境。 塔矢亮对于进藤光来说是什么呢? 从医院到棋院的路不长又不短,窄窄的人行道上,堆着昨夜留下来的薄薄积雪。进藤光无意识地在这寒冷的石子路上走着,万千思绪有如雪片迎面而来,在她沉甸甸的心头拍打出层叠寒凉的白色霜意。 在今日之前,进藤光从未真正认真地思考过这个问题。 对手,朋友,彼此的命运,似乎是在这之间,又比这更特殊的存在。将进藤光手把手领入黑白世界的是藤原佐为,然而带着他、令他一路追逐直至步入棋坛的却是塔矢亮。进藤光永远也无法忘记他们的第二次见面,暴雨哗啦啦地洗刷着整个灰暗的东京,而那时只有12岁的塔矢亮在失望与盛怒之下对她发出的怒喊。 他对围棋那样郑重,那虔诚的态度几乎令人震撼,直直让稚嫩的小学生进藤光心底颤动,生出一种说不清的羞惭与向往来。 而后便是10年的纠缠与互相追逐,他们乘着新的浪潮攀上棋坛的巅峰,直到新科本因坊头衔挑战者进藤光一场车祸,一夜回到十年前。 进藤光知道,自己对于塔矢来说是特殊的——只是,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对于塔矢来说,竟然会那么“特殊”。 震惊之余,却是更多的无助与难过。 如果可以的话,进藤光甚至希望自己能够替亮承受这份痛楚。因为说到底,光是明白的。明白那种失去独一无二的存在的痛苦,明白那种撕心裂肺的绝望——毕竟,进藤光是经历过的。 她已经失去过一次佐为,如果易地而处,连塔矢也离开了她的话……进藤光猛得合上了双眼。这个念头恐怖到令她根本不敢继续,慌乱万分,不得不在第一时间将其掐灭。 那是她想也不敢想的无底深渊。 自进藤光学棋第一天起,塔矢亮就存在于光的世界里,像一座山岳般高耸傲岸地伫立。他的存在对于进藤光而言,是理所应当、自然而然的,甚至有一度,是高山仰止的。 光绝对不会向任何人承认或是提起,但其实他很敬佩亮。自他还不怎么会下棋起,他就很佩服、甚至有些憧憬自己的这个同龄人。 塔矢那纯粹得几乎锋利的眼神,帅气到令十二岁的光心神震慑。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那时候的小萝卜头进藤光看呆了。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人呢? 所以他才如此渴望塔矢亮的认同。所以他才要那么努力地追上他,想让亮的眼神笔直地看向自己。怎么样都好,想成为他的对手,想成为能和他比肩的人。 也想成为他的伙伴,成为他的朋友,和他一起下棋,一起复盘,一起为傻兮兮的事情像小学生一样吵架。能聚在一起的日子,不管做什么都很开心。 想要靠近他,近一点,再近一点——这或许是对于进藤光复杂心理最为单纯的概括。但仅仅这么几个字,又何尝说得尽进藤光心中的塔矢亮? 他们在彼此生命中出现的那一刹那,已然改变了彼此的命运。十年之间,他们的人生有如两株比邻而生的秀树,枝条根茎相互纠缠在一起,逐渐宛如一体,密不可分。 没有人比塔矢亮更了解进藤光,也没有人比进藤光更了解塔矢亮。 正是因为如此,看着梦中悲痛欲绝的亮,光才比任何人都要更加痛苦。 那个人原本是那么高傲的啊。比任何人都矜持,比任何人都知礼数,也拥有着比任何人都要强烈的、对围棋的爱与热情。不知道多少次,塔矢亮因为盘面的缘故和自己吵架,态度极其刻薄,毫不留情,发展到最后,永远都是互喊“笨蛋!”和“傻瓜!”的展开。 那个永远一往无前、无坚不摧的塔矢亮,如今却被自己的死击倒了。 听见亮卑微的哀求、自言自语与泣不成声,从前早已习惯了被亮挑刺呵斥的光,内心里只觉出一股被硬生生撕裂的痛楚。 高傲者把自己低进尘埃,追寻者停下自己前行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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