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修斯可能以为这是对话中的一个拒绝,便转身离开了,同时带走了其他人。布鲁斯根本没有听刚才人们在对他说什么,但他同样没有出言挽留。布鲁斯站在原地,他只是站着。 他已经被留在原地很久了。 但是这一次,角落里一个影子似乎动了动。 布鲁斯惊诧了一下。 那个影子似乎从虚幻变成了实体,蝙蝠侠从角落里走出来。 “你没必要这样做。”蝙蝠侠沉沉道,嗓音吓人。 “那与你无关。”布鲁斯依旧彬彬有礼地说,“只是我想要这样做。” “……”蝙蝠侠瞪着他。 而布鲁斯开始感到,简简单单就对自己无计可施的蝙蝠侠,似乎有一点可爱了。他舔了舔嘴唇,上一次金汤力的味道似乎还残留在唇瓣上。他又有一点想要喝酒。 蝙蝠侠突然上前一步,那个声音里非人的部分极大减少了,他大声说:“趴下!” 布鲁斯低下头,看见胸口一个红点。 他对狙击瞄准镜不陌生。 布鲁斯没有趴下,反而抬起头来,似乎在试图透过视镜与死神对视。 一面庞大的影子袭过来。 不是死神。他被狠狠扑倒在地上,摔了个结结实实。布鲁斯倒吸一口冷气,想着等到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他的肩背绝对要淤青了。玻璃破碎了,子弹和碎片擦过他的脸,他想,蝙蝠侠似乎确实是人。 一阵他并不关心的动静,噼里啪啦,有来有回,硝烟弥漫,暂时消停。他被蝙蝠侠拎着衣领拽了起来,他双脚离地,不由得晃了晃足尖。 “你知不知道自己到底招惹了谁!”蝙蝠侠低吼。 “我不知道,”布鲁斯坦率道,“我不关心。” “……”一天内的第二次,蝙蝠侠似乎磨了磨牙。 布鲁斯感到好笑。“麻烦你松开手,好吗?”他又问。 蝙蝠侠没有松开手。蝙蝠侠把他粗鲁的塞进了旁边那辆车里,流水般的披风滑过,蝙蝠侠坐进驾驶位。 布鲁斯大感惊奇,忍不住问:“现在轮到你绑架我了?” 蝙蝠侠森冷的瞪他一眼,宣布:“现在你跟着我行动。” 布鲁斯把头向后枕在车座头枕上。 “行。”布鲁斯微笑道,“那么我是你的了。” 他不问来由,不问行路。 只是闭着眼睛,渴求一段坠落。 4 现在他站在一间……怎么说呢,他记得那个词,会出现在间谍片的电影里……“安全屋”。是的,安全屋。 布鲁斯·韦恩站在哥谭老城区的安全屋里,格格不入,像是一地破铜烂铁里立了一块金砖。 他本人找了个地方坐下,任凭积久未擦的灰污脏了他那套手工西装。 布鲁斯看着蝙蝠侠来来回回的走,检查安全,或者布置一些他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有一两个道具他看着眼熟,但是布鲁斯问不出那是不是韦恩企业给他造的小玩具。想到这些话语就使他倦累,布鲁斯说不出口,它们吸走他的力气。 或许他也不应该和蝙蝠侠建立联系。 这说不定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蝙蝠侠转过身来,命令,“把你的衣服脱了。” 布鲁斯耸耸肩,“从上面还是从下面开始?” 他感到好笑的看见那只面罩拧起了眉,作为一个防御性面具,它表达思想情感的本领倒是挺优秀的。 “换上这个。”蝙蝠侠好像最终决定无视了他的垃圾话,冲他扔来一套衣服。那是套宽敞的工装,不显脏的迷彩绿色,和能装下很多东西的大口袋。布鲁斯颇为新鲜的看着他这辈子从没接触过的布料,站起来,脱下西装,扔在地上,换上了它。 蝙蝠侠又忙起来,把他的衣服拿出去处理,烧掉——可能吧,布鲁斯不清楚。他坐在原地无事可做,他的手机早在刚才扔了,浑身上下被搜了一遍,以保证没有任何监视器残留。 片刻后蝙蝠侠又走了回来,他的手里握着一堆零碎的伪装道具。 布鲁斯大感新奇,不需要蝙蝠侠开口,先仰起了脸。 蝙蝠侠不知为何又停顿了一下,才真的动起了手。 那些工具在他脸上使他感到发痒,蝙蝠侠的手指是隐藏在手套里面的,布鲁斯皱起鼻子嗅了嗅,确定自己闻到一股皮革的味道。 他们分享了一段奇妙的平静。片刻后蝙蝠侠拿来一面镜子,布鲁斯摸了摸镜面,而不是自己的脸。他看见一个陌生人,棕色的眉毛、留着胡茬、一双平静的棕栗色眼睛。现在布鲁斯·韦恩从世界上消失了,另一个人取而代之。 布鲁斯不确定自己的心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确信这就是他想要的,但是当他真正的消失,一阵怅然若失却浮上心头。 “我是谁?”他问蝙蝠侠。 蝙蝠侠沉默的望着他,以至于布鲁斯几乎要认为,蝙蝠侠会像是其他那些关心他的人,问他“今天身体怎么样”、“别再喝了”和“你是不是真的嗑高了,布鲁斯·韦恩”。 蝙蝠侠没有这么说。 蝙蝠侠冲他摊开手,在那个皮革的手掌心里,躺着一个……布鲁斯不太确定,那可能是一个变声装置。 布鲁斯垂下眼,伸手去拿。 停顿一下之后,蝙蝠侠手掌晃了晃,那条choker如同变魔术般消失在掌心里。 “你是布鲁斯·韦恩。”蝙蝠侠说,“但是在外面,记得不要说话。” 布鲁斯抬眼望着他。这么久以来,笑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从他脸上消失了。 片刻后布鲁斯说: “我想喝酒。”他说,“威士忌。” 蝙蝠侠回答他:“想都别想。” 布鲁斯感到不满。 布鲁斯感到满意。 5 布鲁斯想要按下一个按钮。 “不。”蝙蝠侠说。 “那只是微波炉的开启键!”布鲁斯抗议,“嗨,我想吃点热的——至少我值得一杯泡面吧?” 两个人在临时搭建的厨房里对峙。 “我不得不提醒你,上一次是因为什么让我们撤离了那间安全屋。”蝙蝠侠沉声说,严厉,并且充满恫吓。 布鲁斯不为所动。“我现在知道微波炉不可以加热鸡蛋了。你在对一个从不需要自己做饭的人要求些什么?” 蝙蝠侠皱着眉看他。 布鲁斯:“拜托?” 蝙蝠侠说,“把你的手从按钮上拿开。我记得微波炉也是不可以加热水的,那有可能造成液体过热。你想被开水烫伤吗?” 布鲁斯悻悻然收回了他的手。“Fine,”他说,“我不吃东西也是可以活个那么两三天的,我亲爱的绑匪先生。” 他的绑匪严厉的瞪了他好一会儿,慢吞吞接过了布鲁斯手里的碗。 “加个鸡蛋。”布鲁斯说。 6 有一个夜晚,蝙蝠侠带着伤回来。 布鲁斯没有睡。他的睡眠质量向来不好,这么久以来他依赖酒精和安眠药,以试图让自己的躯体过于疲倦而关机。蝙蝠侠跌跌撞撞闯进来的时候,他正整个人窝在沙发里,朝着哥谭的月亮发愣。 今晚也没有月亮。 也没有灯。 只有一群猎狗呼啸而过。他侧耳倾听哥谭的警铃,模模糊糊,他的感官笼罩在雾里。布鲁斯回想着上一杯酒的滋味。 蝙蝠侠闯进来了。他身上的血味浓烈并且新鲜,伴随着粗重无规律的喘息。 布鲁斯惊得回了头。 蝙蝠侠严厉的一眼将他钉在原地。这个哥谭的疯人似乎并不需要其他任何人的帮助,蝙蝠侠摸索着找到急救箱,他面朝布鲁斯坐下,像一个戒备的姿势。蝙蝠侠给自己止血,用一把烤过火的匕首,准备亲手挖子弹。 布鲁斯看着他。 “拿走我身上薄薄的纯金叶子吧,”布鲁斯突然开口说,把头转了回去,望着哥谭无光的夜晚。“我的眼睛是蓝宝石做的,除此之外,我还有一柄剑。”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声梦呓。布鲁斯想,他一定是已经睡着了才做了这样癫狂的梦,但既然身处哥谭,那么一切又如平常那样简单。 布鲁斯感到轻微的眩晕。明明他已经没有再喝酒,他却仿佛已经醉了。 不远处蝙蝠侠说了话,伴随着一些碎渣掉落在地板,发出沉重的闷响。 “留着你的金叶子、蓝宝石,还有剑。”蝙蝠侠说,声音因疼痛而颤抖。“我不是来剥夺你的宝物,才救济这座城市的。” 啊,那么你确实是我的燕子了。 布鲁斯想着,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如果这些你都不要的话,”布鲁斯说,“我还有一颗铅心。” “那听起来像是一个适合我的报酬。”蝙蝠侠说。 布鲁斯猝然回了头。 蝙蝠侠在影子里,在夜幕,在安全的黑暗。 布鲁斯受了蛊惑,他探身过去,抓起蝙蝠侠披风的一角。 蝙蝠侠没有甩开他。 布鲁斯把披风搭在自己身上。 ——蝙蝠侠依然没有拒绝。 7 有些时候布鲁斯感到单纯的快乐。 他的下坠似乎在变成一段旅途,身边甚至有人陪伴,时刻准备好抓住他的手。 另一些时候布鲁斯感到罪恶。 他的快乐——是可以得到原谅的吗? 他只是在汲取一段温暖。他只是闭着眼,他只是不去想。他在极端的快乐、尖锐的痛苦、无止尽的堕落里,尖叫。他落泪,然后放肆的尖叫出声。 一只戴皮革手套的手,伸过来,谨慎的擦掉了他的眼泪。 布鲁斯从来不问蝙蝠侠为什么不脱掉那身制服。他从来不问。 他只是翻过身,在哥谭的夜幕里沉沉睡去。 8 然后他们迎来了一个短暂的终结。 这是间废弃厂房,前身可能是制造船舶零件的一个车间,很早前就已经报废不用的锅炉正倒在不远处的角落里。 乱七八糟的钢铁脚手架交错躺在地面上,空气里布满了灰尘的味道。 阳光从布鲁斯背后更高的狭小窗口里落下来,平等地照亮了墙上铁锈、地面铁棍、和对面全副武装的绑匪打手。 布鲁斯被结实的捆绑着,他双手束在背后,动弹不得。 刀刃的反光刺痛他双眼,布鲁斯垂下眼睑,避开了它们。 一只枪口抵住他额头。“说话。”绑匪恶声恶气道,“蝙蝠侠在哪里?” 布鲁斯冲他露出微笑。“我不知道。”他彬彬有礼地说。 一只拳头从旁侧击中他的脸。布鲁斯向另一边偏过头,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用舌头在口腔里舔了舔牙。有只牙的牙床松了,他想。 这群打手互相商量了片刻,其中有一个掏出扫描仪,确认了布鲁斯·韦恩的身份。 看起来集团里有人背叛了他。布鲁斯缓缓想到,这在哥谭里倒也并不是特别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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