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恤孤寺” “三品官职,难道还不能寻得一个才量相称之辈么?” 前面几句,说得荀光已然心意动摇,最后这一句话出,她忽然惊醒了。 然而惊觉过后,又不免为自己自私羞惭低头。 先前荆州之事,正是因为兄长身边的确缺少一个这样的人,若她当时在,必能提早察觉,早作布置,再控制谣言。 可她、她竟不舍名利之心,不甘放弃官位…… “你不答应,是应当的。”荀柔道。 荀光猛然抬头。 “太尉府人手不足,我自当寻找合适人选,而不是逼迫于你。”荀柔平静道,“这就与你所见,冀州豪族不该逼迫女儿让位一样。” “这如何一样,兄长待我,恩情深重,我”荀光急忙道。 “当然一样,因为我迫你放弃的,是你生而为人,立身于世之根本,岂只是野心?咳咳咳……”荀柔捂唇低咳。 他今天说话,实在有些太多了。 “阿兄……” “你不要焦急,”荀柔声音沙哑,“天下太平,才是恤孤寺发展时机,除了未婚淑女,你可以在寻一寻中、老年妇人,独撑门户的寡妇孤女,你不过是以为未婚女子,没有牵绊么?实则未婚女子……牵绊更深……咳咳……” 如阿姊,父亲并非不爱女儿,却还是以自己的心意挑选女婿,阿姊几乎在全然不知之下,听从父命出嫁…… “阿兄,我明白了。”荀光见兄长神色越显疲惫,却还强撑着为她讲解,连忙点头,“兄长今日不渡淮水了吧,还是早些休息。” 荀柔往车外一望,果然已过午。 要渡淮水,时间恐怕不够了。 “好吧。”他只能点头。 “兄长可要让人告知孙将军?我去吧。”荀光利落起身,“我再让人取水烧过送来。” “我并无阻拦你婚事之意,但董君之事,还望你三思。”到此时,荀柔忽又发觉,董祀这样的人选,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了。 毕竟世俗社会,能接受妻子比自己能干的丈夫并不多。 将来实在不行……他妹妹还可以三婚嘛。 “咦?你是何人,哪里取的水,可是烧沸过?”车外荀光微惊。 “在下吴郡陆议,尊驾可是荀令使?”少年正处变声期,声音有些暗哑,语速却不紧不慢。 “不错,”荀光望着眼前沉稳的少年一笑,“方才阿兄还想唤你来与我一见,却未寻到你。” 她才从兄长处听说了这个吴郡陆氏遗孤,身世也是可怜,父母早逝,只好跟随祖父,祖父又因袁术屠戮族人气死了,只剩他和小六岁的叔叔,小叔叔还有生母可依,这孩子却孤独一个了。 “我今日晨起疏忽,未备足饮水,方见军队在此渡淮,想必需得一段时间,便在前面村落汲了水,陶壶烧好一壶先送来。”陆议道。 这样的疏忽当然不是小孩的责任,荀光清楚,不免在心里对这个沉稳担当的孩子,点了个点头。 她随手摘了块玉佩,“初次相见,着实仓促,阿兄既收养你,这块玉,便当我给你的见面礼。” “太尉并未收养议,不过见我失孤无依,收作门客而已。”陆议一本正经回答。 荀光眉梢一动,颇不以为然。 比起天下称誉兄长忠贞绝誓,她只当天子朝廷逼迫。 如今,她兄长莫不说收养一个孩子,就真养一个亲子又有谁能说一声不? 当然,这话她就不敢当着兄长面说了……反正阿兄还年轻,至于将来,她想着青州养着的那个孩子,轻哼了一声。 “见面礼罢了,何必计较,”荀光伸手将玉佩挂在陆议衣襟上,“阿兄身体不好,日后望你细心服侍照顾。” 陆议年少,又双手捧着水罐,不免局促,脸色一红,勉强端正道,“此议分内之事,不必如此。” 荀光并不再耽搁,冲他一点头,飘然而去。
第312章 天下大局 “太尉,长安使者已接入营寨。” 陆议在榻前禀告。 “唔……” 榻上裹成团的褐色绵被,慢慢伸出修长苍白的指尖,一蜷,又收了回去。 片刻,绵被再被缓缓拉下,露出一张清隽倦怠的脸。 荀柔侧躺在榻上,伸展一下四肢,打了个呵欠,眼泪花在眼睫颊边浸湿一片。 清俊白皙,慵懒自在,就像懒觉未醒的太学生常在春闺梦里出现的那种。 “还照先前,请贾祭酒和荀将军接待使者,就说我小有不适,不便见面典仪诸事,让他们商议妥当,再告知我。” 这一开口,却没有半分学生当有的恭敬谦退。 离长安还有五十里,也就一两天行程,太常寺官吏这时候来,一是劳军,二是为了沟通入城典礼仪式。 毕竟是将士凯旋,不是乞丐进城,流程还是要走的。 扫平域内,凯旋而归,仪式必然盛大,荀柔近来有点懒散,但也知道对于许多士卒而言,这次长安入城仪式是他们一生中值得夸耀的时刻,故而也不至于扫兴。 该配合,到时候配合好了。 “前来劳军使者是荀令君,令君听闻太尉染恙,十分关切,说一会儿商议完毕,当亲来探望。”陆议见太尉话已说完,这才又道。 “……什么?嘶咳咳咳!”荀柔眼睛一睁,掀开绵氅坐起来,激动连连咳嗽。 他这可算清醒了。 这一路,文武齐全,上下安稳,他半点不用操心,除了啃掉荀光当初带来的两斤人参、一斤雪耳,咀完江东购得的两斤柘浆,逢州过郡当一当吉祥物给百姓参观展示,绝大多数时候都在睡觉。 荀柔不是一天就堕落至此的。 内乱一平,他就像刚结束高考的学生,周围所见都是欢欣笑容,满世界鲜花,处处都顺从。 不想参加宴会,不必去,不想接待谒见,不必见,稍微露意,就有人安排妥当,连天气渐冷,他不想下榻,就在榻上裹着绵被吃饭这种事,都没人发一语箴谏。 于是,渐渐的,他就车上躺着,帐内盘着,从帐篷才起来,直接马车里躺下。 一天睡掉三分之二,彻底躺成一条咸鱼。 开始只是想休息一下。 毕竟好几年,不是战斗,就是奔在战斗路上,心里琢磨,念头奔腾,一刻不停,如今克定天下,稍稍休息一下,也说得过去。 但躺着实在舒服。 这具身体真是又沉又重,刮风下雨,遇暑遇寒,浑身疼痛,呼吸困难,失眠头疼,这些年他是习惯了,但又不是没感觉。 在温暖室内躺平,一身从肌肉到骨架松散开,呼吸都觉得轻松,舒服得大脑一片空白,只想困觉,越躺越不想起。 现在一听堂兄驾到,荀柔瞬间回归现实,就十分心虚,十分罪恶感。 他未尝不明白,清除国内叛乱,还只是开始。 汉朝问题很大,士族垄断教育资源,官僚资本主义无解,社会结构单一脆弱,地方发展不均衡,内部民族矛盾重重,草原民族发展壮大,人民尚未觉醒,朝廷内也绝非团结一心……就孙文台、曹孟德、刘玄德几个,如今的确不造反,但有本事的人,未必多听话,一旦处理不好,将来又是地方割据势力。 就不说长远的,眼前还有论功行赏,大封功臣,也不是一件小事,然而…… 这段时间,好好的空白期,该整理思路,未雨绸缪,他真的大脑空空,除了吃饭睡觉,天下前途命运啥都没想。 啊,这就回长安了。 啊,假期结束了。 荀柔掐指一算,有三五天没出去见人,于是伸手头上一抹,果然毛糙,再低头一看,中衣七歪八扭,绵氅上全是褶皱。实在糙得简直惨不忍睹。 “快、咳咳、帮我更衣、还有梳头!水、咳、打水来!” 他连忙下榻,脚往履中一塞,站起来,地面冰凉瞬间冻得脚趾痛,睡散的骨架一下子拼接回去,显然有点困难,紧急组装缺乏润滑,上上下下嘎嘣作响,让他差点表情扭曲。 好在这帐内还是有两个服侍者的,翻箱取衣,开匣立镜,取盆倒水……井井有条,速而不乱。 在靠谱侍从们从容节奏下,荀柔大脑终于重新启动。 熟悉的沉重滞涩感,实在令人心情沉静。 他看向捧盆过来的陆议,“你现在去大帐传话,说我有些事务绊脚,稍候便至。” 堂兄毕竟是朝廷尚书令。 若只是太常小吏,他不见无所谓,但尚书令亲至,他还托辞不现身,就显得太跋扈了。 作为刚刚荡平天下,功盖当主,得胜还朝的太尉,在这样敏感时期,太过轻慢表现,会让许多人脆弱神经受到挑战。 想必堂兄表示要来探病,也有这层考量。 荀柔抓着头发,一边对镜梳理,一边头脑运转起来。 …… 发鬓梳理得一丝不乱,绛色进贤冠,赤色武官绛袍,脚踏皮靴,腰悬金印,紫绶随步摇曳,款步入主帐的年轻太尉,虽不能称上容光焕发,却也气度威仪。 帐中众人随着赞者唱名,皆起身行礼恭迎。 荀柔一路走到主席,让众人免礼就坐。 见堂兄抬头,便先关切向他望来一眼,荀柔轻轻将头一点示意后,才开口。 “方才恰有些军务,故而来迟,使尚书令久候。稍候开宴,我当先敬一杯,以表歉意,还望见谅。” “太尉忧勤王室,征战千里,匡扶天下,彧等空居长安,坐看君克定天下,却无一用,已是惭愧,今受天子之命,前来恭候,自当随太尉之意。”荀彧拱手敬言。 “尚书令身在帝侧,匡弼天子,以抚庶事,长少无尤,功勋卓著,向来野绩不越庙堂,尚书令何以如此自谦。”荀柔含笑回道。 他当然也是能说场面话的,况且刚刚正想到论功行赏,这话并不竟是社交辞令,也着实有几分真心。 此时厨下餐筵备齐,一一奉上来,不必不空坐对望尴尬。 荀柔举盏,先谢天子厚爱,再谢尚书令辛苦劳军,三谢众将数年齐心用命。 三盏一过,正是开席。 军中膳食粗简,但朝廷既然来慰劳,当然一并带来上好酒肉优良食材只需简单烹饪,粗糙烹饪反见本味。 荀柔就拿蜜水当酒,撕着肉脯吃,和堂兄平平常常聊了两句后,就与随同来的尚书及太常官吏客套叙言起来。 荀彧肩负劳军使命,也少不得与众将与谋士共饮几盏。 酒过半场,礼仪作足,荀柔唤来侍从给堂兄送掺蜜水的淡酒,自己悄悄先退场。 今天的重点在堂兄,他偷懒一下也没什么。 一出帐,他先对着冷空气打两喷嚏,身后跟随的陆议连忙把绵氅抖开,上前为他披上。 “去问一问,使者宿处可安排妥当?”天气果然冷,荀柔呼出一口白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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