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柔望着他玄衣清瘦的背影,再次确认,阴脩不是人,是压榨劳动力的周扒皮,他哥这也太辛苦了。 “行啦,都走了还看,”郭嘉抬手在他面前挥挥,“都看十几年还不腻啊。” “这位阴府君,到底是什么人啊?”到底是不是人啊? 一向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郭嘉,这会儿却突然神秘一笑,卖起关子,“明日你去拜见,自然就知道。” …… “贤侄果然俊彩风流,让人一见忘俗,有凤凰之姿。” 被阴脩热情握手的荀柔,强按住嘴角抽搐,“府君过誉,过誉。” “我先前在洛阳述职,便听大将军说起贤侄,只可惜你我两家有姻亲之交,却始终未见过贤侄一面,甚是遗憾啊。” 所以是因为他认识大将军何进? 荀柔悄然看向兄长。 两兄弟自有默契,荀彧几不可闻垂了垂眸,肯定他的想法。 其实聊起天来,阴脩倒比前太守让人愉快得多,显然是个有多年治理地方经验的能吏,但荀柔昨天就听说,阴脩将兄长的主簿,和公达的孝廉作为结交荀氏的筹码。 却直接任张让族弟张礼为主记,举张仲为方正。 至于整个郡府大吏,宛如分猪肉,如辛氏兄弟这般,门第稍微差一点的,都没分上。 只有钟、荀、杜、郭、韩等郡中第一等著姓,和张氏。 按待遇,他家分了两块,还得谢谢明府提拔。 只是,阴脩一口提到何进,荀柔当即明白,对方为何举公达为孝廉。 先前何进为太守时,就十分欣赏公达,常请他参赞郡中事务,如今党锢全解,何进又成了大将军,阴脩估计是认为公达迟早要被何进征辟,青云直上,这才想先卖这个人情。 “阿善所言不错。”宴席之后,荀柔将自己的想法告知荀彧,果然得到赞同。 所以,荀柔今天委婉表示,自家姐姐大归,他们同阴家只一般朋友关系,并不会影响荀氏的前途。 只是,这位太守一边想拉拢士族,一边又提拔张氏,想两头都占,未免想得太好些。 况且,此次太平道起事,有宦官内应,如今党锢解除,天子又要依靠士族替他守卫江山,正是士族向宦官发起攻击的时机,荀柔相信,能看到这点的不只自己。 “由此可见,洛阳之中,形势未明。”荀彧沉吟片刻,轻叹一声,“天子之意,实难预料。” “其实,天子从来姿态分明,不是吗?”灵帝到死,都打压士人,依赖宦官,这还有什么可说,“阿兄,你不如给我讲讲,如今朝廷军队和黄巾之间,战事如何吧?” 荀彧轻轻一点头。 方来颍川,由右中郎将朱儁带领的军队,不时地理,与黄巾之间,只能说互有往来,并无胜负,不过,堂兄却对朝廷军队很有信心。 这种信心绝不是盲目的,而是因为他曾亲见黄巾攻城,又见过朝廷军锋锐,才作下的判断。 而事实的确如此,不久之后,左中郎将皇甫嵩至,与朱儁合兵一处,定下火攻之计,在长社,也就是钟繇老家,大败波才。 这一场胜利,是整个黄巾起义被镇压的转折点。
第50章 两难之择 长社,春秋时,旧属郑国,因此地社庙内树木暴长,而得名。 时值盛夏,天气炎热,黄巾在长社城外,依草结营,皇甫嵩于是定下趁夜火攻之计。 是夕,连上天都在助他,起了大风,火势蔓延,将黄巾营寨烧得干净。 自此,曾在颍川声势浩大、称雄一时,甚至和朝廷军队打得不落下风的颍川黄巾军,一夜之间竟完全崩溃了。 波才收拢残部逃走。 大概是由于失去了兵粮器械,在长社之战失败之后不久,波才冒险攻打阳翟,又一次被朝廷军队所破。 在这次战斗失败过后,波才神秘消失。 就像在长社失败后,波才明知阳翟难打,却还选择再攻此城一样,因为这里是他最熟悉、最了解的地方。 所以当他消失,也无影无踪,再难以寻找。 但他的亲弟波连还在,一直被关在颍阴的大牢之中。 …… “这么早开饭啦?” 牢门打开,波连头都不抬,手上抓着自己衣服下摆,看得专注。 “啪”一只跳蚤被捏死,冒气一缕淡淡烟雾。 脆声在空荡荡的牢狱中回荡。 颍川县衙牢狱中大多数犯人,在黄巾攻城时被临时赦免,提上战场。而守城之战,不存在俘虏,所以这里数月来,只关波连一人。 幸好,荀柔还记得让人每天给他送饭,这才避免今天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具饿死尸体。 但很难说,什么都不知道,被饿死在牢房中,还是活下来,面对即将到来的命运,哪一个对这个青年更加残忍。 荀柔一时间沉默下来。 典韦已经习惯了他最近时不时的发呆,也不催促。 他们身后的裨将,乃是田农出生,对于士人心怀敬畏,以为他在想什么严肃的国家大事,一点不敢出声,生怕打扰。 裨将身后兵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安静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倒是久久没有听到餐盒落地,波连抬起头来。 他看见荀柔先是一愣,又望向他身后几人,被关押的这段时日,到底让他改变了些直愣的性格,他隐隐察觉不对,贴住后墙,满脸胡须未曾打理,只露出一双甲壳虫一样乌亮的眼睛,试探道,“是我哥让人来赎我了?” “公子,此人就是波才之弟吧?”裨将不理他,向荀柔拱手问道。 荀柔心下叹息,点点头,“正是。” “那我就将他带走了。”裨将再次拱手。 “将军不必如此多礼,”荀柔垂眸,“路上小心。” “不敢,不敢。”裨将连连躬腰,只觉得荀家这位小公子,果然如传闻中所说一般,真是神仙人物,“多谢公子关怀。” 他向后一挥手,两个士卒上前,一左一右将波连提起来。 青年开始奋力挣脱,将两人迸开,冲向牢门,“怎么回事?你们要干什么?” 站在门边的典韦,一把抓住他,将他两条手臂提起来,并在一起,对士卒沉声道,“小心点。” 士卒们赶忙上前用绳索绑人,其中一个抬手给了波连一拳,打得他脸偏,“老实点。赎人?美死你!蛾贼都败了,你就等着受死吧。” 只要想起在战斗中失去的袍泽兄弟,士卒们就对这些反贼没有一丝好感。 “蛾贼?什么蛾贼?”青年拼命往上蹦着挣扎,只是这次士卒们已经先有准备,一人从他身后腿窝狠狠踢了一脚,另一个一拳打中他的下巴。 “什么败了?我哥呢?我哥怎么样了?”波连不顾疼痛,仍然大喊大叫,奋力挣扎,两个士卒竟制不住他。 典韦看不过去,眉头一皱,上前按着波连的肩膀,将他扑倒在地。 “此贼好生凶悍。”裨将道,“幸亏当初公子将他抓住,否则又添一悍匪。” “小矮子!荀柔!荀柔你告诉我,我哥呢?我哥怎么样了?”青年的脸在污垢地面蹭得变形,自己却毫不在意大喊,“你快告诉我!” 屋内一静,裨将露出尴尬的表情,勉强自己张口,“此等无礼之人说话,公子不必理会。” “你兄长现在还活着。”荀柔这次没生气。 迎接青年的未来会是哪一种?严讯逼供、作为诱饵还是被枭首示众,或者三者一个一个来。 “真的?”波连顿时一口气松下,不动了。 庆幸欢喜渐渐浮上眼睛,眼中渐渐泛起梦幻神采,似乎对自己的生死已再无所谓。 “是。”荀柔点头肯定的回答。 他有些同情波连,但很快,三天之后,他发现真需要同情的是他自己。 …… 移动、颠簸、摇晃,晕眩。 疾驰的马蹄声,伴随着响亮的鞭哨。 荀柔醒过来,谨慎得维持着原本的姿势,没有睁开眼睛。 防身武器被搜走了。 车厢内空气浑浊,天气炎热,杂糅了鲜血、汗液、泥土、腐败的蛋白质等混合的腥气在车厢内蒸腾战争的气味。 有一道粗重的呼吸声,一道轻一些的呼吸,都离他并不远。 记忆中,回闪过昏厥之前的片段。 只是个平常的下午,颍川大股的黄巾被消灭。 近日没有战事,已经有胆大的农夫,趁着白天出城去侍弄田地,把豆子点在干裂的土壤下,祈求它能够发芽,带来一点收成。 城中的气氛比先前轻松,连荀氏族中也商量着什么时候回高阳里。 一个老伯跑来找他,说他家邻居在战事中受伤,今天有些不好了,家里又再没别人,请他去看看。 战争中失去亲人很正常,邻里之间相互帮助也很正常,荀柔没有多想,就跟着去了。 然后,一进屋,他就被打晕了。 随着回忆,后脑勺应景的开始火辣辣的疼,而且疼痛范围,明显是杠似的一道。 谁能想到,颍阴城中竟还有太平道徒?一个普通、不起眼的小老头,在交战数月之中,竟然没有露出一丝破绽。 他到底是进入三国乱世,还是碟中谍? 荀柔睁开眼睛,有暗淡的光,不知道是即将天黑,还是…… “公子最好不要打别的主意,”他听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如今已至陈留国境内,离颍阴至少有一百里了。” 一百里?这就一晚上过去了? 荀柔按着后脑勺慢慢坐起来,不慢不行,马车跑得快,颠得就厉害,让人坐不稳,而这一动,身后就碰到什么柔软的东西。 他转头一看,呼吸顿时停滞,“阿贤!” 小侄子蜷缩着,闭着眼睛,脸色有些白,荀柔心底一颤,缓缓伸手探向他颈侧。 “他还活着,”那个声音又道,“实在抱歉,我本来只想请公子一人,未想竟被这位荀氏小公子发现,只好请他一道。” 荀柔寻声望去。 那人黑瘦虚弱,眼眶凹陷,靠着车壁,伸着两条腿,一身衣服肮脏破烂,胸口处衣襟敞开,露出脏兮兮的绷带,绷带边缘瘦出一条一条肋骨的痕迹。 如果不是亲眼再见,他不会相信,这是他去年见过的那个,健壮挺拔,意气昂扬的青年。 但 “你们要做什么?”荀柔压住怒气,扶住荀颢的肩膀,将他揽在怀中,“我家与阿贤家俱财货不丰,付不起波君的赎金,恐怕要让君失望了。” “我只是想请公子去为一人治病,方才就说过,这位小公子只是意外。”波才说话倒和从前一般客气,只是有些中气不足,“路途遥远,请公子见谅。” “这个病人,不会在冀州巨鹿吧?”荀柔眼眸垂下,手探过荀颢后颈,摸到一处,小侄子难受得唤了一声,却还没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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