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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里？”四月一日见他手里有酒，自己便拿出两个酒杯，“等多久了？” “猜的。”百目鬼泷笑眯眯道：“没等多久。” 其实并不全是猜测。 百目鬼泷曾在历代先祖留下的笔记中发现四月一日深夜时常坐在庭院里饮酒赏月。 店被封存后,能饮酒赏月的庭院自然没有了。 而四月一日又在百目鬼家暂住，那赏月的最佳位置不用想也知道是哪里。 百目鬼泷轻轻拍了拍身旁主干粗大的樱花树，“听父亲说，这棵樱花树还曾与君寻先生和静先祖有过一段缘分。” 既能睹物,也能思人。 那么君寻先生深夜出门，会去的地方，除了这片樱花林，还会有哪呢？ 天大地大,岁月如驹。 没有店,君寻先生的容身之所在…… 百目鬼泷低头,遮掩悲伤的眼神。 四月一日抬眼望着百目鬼泷的头发，黑发居多,偶有几根藏不严实的白发，头发和衣服都蒙了一层湿薄的雾气。 “都说春寒料峭,即使如今快到初夏了，夜晚温度还是偏低，你出来的时候该多穿点。” 百目鬼泷在石桌上放好两瓶酒，走到四月一日君寻面前，双手捂住他的一只手，已经平复好心情，笑眯眯地反问道：“是我冷？还是您冷呢？” 四月一日沉默。 “每到君寻先生不想回答，就会选择沉默。”百目鬼泷乐起来，“父亲天天说瓦尼塔斯可爱，君寻先生其实也一样——” 四月一日瞪他一眼。 百目鬼泷识趣地咽下“可爱”二字，正经道：“咳，我出来的时候，已经热好了酒，这会应该还是温的，君寻先生喝些酒暖暖身体。” “好。” 百目鬼泷没坐四月一日对面，而是选择从石桌下拖出一张石椅。 观棋的座位。 四月一日垂下长睫，旁观者么？ “先喝再聊？”百目鬼泷往酒杯里倒酒。 “你准备的酒，自然你说了算。”四月一日接过半满的酒杯，酒香四射，“闻着很香，起码有几十年了。” “是父亲珍藏多年的酒。”百目鬼泷托起酒杯，与四月一日对碰，笑道：“多亏了君寻先生，不然我还不能喝到这么好的酒。” “你又在开玩笑。”四月一日也笑了起来。 温热的酒水下肚，身体似乎都要因为这酒而暖和起来。 四月一日眉眼低垂，杯壁还残存着一丝热量，冰冷的指尖慢慢摩挲，那丝热量转瞬消失。 一瓶酒很快被两人喝完。 “泷，你不能喝了。”四月一日按住百目鬼泷还想开酒的手，“再喝下去，你就要醉了。” “是吗？那我就开给您喝吧。”百目鬼泷脸上浮现出醉酒后的红色，没停止动作，反而躲开四月一日的手，又夺过他的空酒杯，熟练地往里倒酒。 这次倒了满满一杯。 四月一日哭笑不得，接过来一饮而尽。 “您的酒量还是那么好。” “都是练出来的。” “也是，漫漫长夜，睡不着的时候就起来喝酒，酒量怎么都会上去。”百目鬼泷双手托着下颌，笑容满面。 四月一日定定看百目鬼泷的模样，一金一蓝的异色双瞳流露出怀念，低低笑了起来，“我啊，以前的酒量可是很糟糕的，喝一杯就会醉的那种呢。” “真的吗？”百目鬼泷诧异。 “真的。”四月一日露出一个浅笑，“不过后来喝多了，酒量就上去了。唔……因为侑子小姐是无酒不欢的酒鬼，你的先祖百目鬼静也很能喝，我经常头疼要准备什么下酒菜……” 模样清秀的黑发青年静静摇晃手中的酒杯，看酒杯里的明月被荡漾的酒液打散。 百目鬼泷知道壹原侑子，也清楚她是造成四月一日现在这副模样的人。 “……但我很感谢侑子小姐。”百目鬼泷的声音同样很轻。 如果没有壹原侑子，他也不可能认识四月一日君寻，更不可能如现在这般，和他坐在樱花林里一同饮酒赏月。 虽说历代的百目鬼都在守护陪伴四月一日君寻，但换个角度，四月一日君寻又何尝不是一直在守护陪伴历代的百目鬼？ “什么？” 四月一日没有听清。 “没什么。” 百目鬼泷摇头，将一个木盒子放到石桌上，“对了，这个还给您，父亲说是今天下午捡到的，虽然里面要保存的东西已被使用，但它还没损坏，还可再次使用。” 四月一日收好木盒子。 “君寻先生别担心，父亲只告诉我，没和他人说起过。” “我知道，不然你也不会挑这个时间点还给我。”四月一日又倒了一杯酒，与百目鬼泷虚空对酌，“替我谢谢你父亲。” “所以瓦尼塔斯和龙崽的事，果然是您的手笔吗？” 百目鬼泷放下自己的空酒杯，开门见山。 “嗯。” “为什么？我不能理解您这样做的原因？应该不只是出于对他们的同情吧？” 百目鬼泷问完，便仔细观察君寻先生的表情。 然而他没能从那张隽秀干净的脸上看出除轻笑外的表情，顿时有些挫败。 可转念一想，君寻先生比他多活了无数年，即使发生意外，也时刻保持冷静…… “没有你想得那么夸张。”四月一日开口打断了百目鬼泷的脑补。 百目鬼泷表情认真，语气坚定，“并不夸张，在我眼里，君寻先生一直如此。” 虽然偶尔会害羞、会吃惊、会难过…… 但这些情绪都是在关系熟稔的人面前才会显露几分，若是换了外人，四月一日君寻永远是那个深不可测的神秘店长。 “……还是聊回之前的话题吧。”四月一日又倒了杯酒喝完，轻叹道：“瓦尼塔斯和龙崽的事果然瞒不了你和松。” 百目鬼泷笑而不语。 他处理百目鬼家各种事务的二十多年可不是敷衍过来的，论起谈话的水平，他坚信自己只比君寻先生弱一点。 况且，这已经够用了。 君寻先生对百目鬼家的人永不设防。 百目鬼泷眼神柔和，继续给君寻先生倒酒，“我在洗耳恭听。” 四月一日扫他一眼，无奈开口，“既然你和松都看出来了，应该也发现了瓦尼塔斯和龙崽的特殊。” “您是指他们的寿命吗？” 瓦尼塔斯初看正常，再看发现没变化，跟破碎后被人拼凑起的玻璃娃娃一样；龙崽先天不足，没有足够的力量都没办法从壳里出来。 “嗯。” 四月一日垂眸，酒杯不动，明月不变。 “瓦尼塔斯寿命短我还能理解，他的身体看似正常，实际内里已经破碎不堪，全靠君寻先生和一股神奇的力量才维持现状。但龙崽……” 百目鬼泷顿了顿，疑惑道：“莱迪不是说过龙族的寿命很长，就算龙崽先天不足，但都已经破壳出来了，不对——” 他骤然想起，龙崽并不是靠自己破壳的…… 是被瓦尼塔斯拔出来的。 “难道是拔苗助长？” 百目鬼泷说完，不待四月一日回答，就先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不对不对，以君寻先生的性格，不可能做拔苗助长的事，肯定还有什么是我没想到的……” 百目鬼泷敏锐地察觉到什么，立刻停止自言自语，转而看四月一日，“君寻先生，您是不是对龙崽和瓦尼塔斯做了什么？” 瓦尼塔斯和龙崽均来自不同的世界，若是没有四月一日，他们穷其一生都不会相遇相识。 百目鬼泷清楚记得父亲说过，莱迪第一天来他们的世界，不小心将樱花树压断几枝，君寻先生捡起来，往其中两枝樱花注入魔力，一枝给了莱迪，而另一枝则给了瓦尼塔斯。 “莫非那个时候，您就想好了？” “还要再早些。” 四月一日又喝了一杯酒，抬手示意紧张到站起来的百目鬼泷坐下，“这都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我虽然给了他们樱花，但是樱花之后被他们用在何处，就不是我决定的。” “确实不是您决定的，但您还是做了。” 百目鬼泷泄气地坐回去，捏捏皱成“川”字形的眉头，咬牙切齿道：“代价呢？您要支付的代价呢？” 四月一日说：“我没受伤。” 百目鬼泷听了更来气，“可您也没恢复！已经过去那么长时间了，您的身体还是那么糟糕！” 四月一日低头喝酒，“……抱歉。” 百目鬼泷见他软硬不吃，知道他下定决心要做的事谁也无法阻止，当年和他关系最好的先祖静都没能劝住，更别说只是后辈的他。 “我不理解……” 百目鬼泷感觉自己脑袋隐隐作疼，“这些事，您明明可以不插手的。就算要插手，也应该等您身体好了再——” “他们没有时间了，但我还有。” 四月一日打断了他的话，仰头去看广袤无垠的夜空，“瓦尼塔斯缺时间，龙崽也缺时间，但是我正好有。” “没有我的话，瓦尼塔斯很快就会死。” 百目鬼泷沉默下来。 “我第一次见到瓦尼塔斯，是在实验室里，瓦尼塔斯亲眼看着他的弟弟和未来会与他产生极深羁绊联系的人离开。” 四月一日君寻边回忆边比划，“那时候的瓦尼塔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因为喝下了苍月吸血鬼没稀释过的血，所以知道自己命不久矣，选择留下来与博士同归于尽。” “泷你有一点说的没错，我明明可以不插手的。” 四月一日单手托着下颌，另一只手缓缓摇晃酒杯，娓娓叙说，“那时候我刚被小白鸟们传送到陌生的环境，脚也意外受伤，行动不便。如果走慢点我就不会见到还剩一口气的瓦尼塔斯。” “小白鸟们努力治疗我的脚伤，努力在冰天雪地里为我带路，还有努力挣扎活下来等我到来的瓦尼塔斯，如果我真的慢慢走，那瓦尼塔斯的人生在那时候就已画上了句号。” 百目鬼泷隐约猜到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下一秒却被突如起来的提问惊得瞪大眼睛。 “泷，瓦尼塔斯可爱吧？” “啊？” “脸蛋圆圆的，头发又黑又长，只会通过骂人来表达关心的别扭性格……” “哦，对了，还有很好听的声音，不过我把他的声音拿走了……” 四月一日说话开始语无伦次，“但是不管怎么样，瓦尼塔斯都是个很可爱的孩子，一被夸就会害羞，谁会不喜欢呢？” 百目鬼泷沉默地点头，瓦尼塔斯确实很可爱。 “那个雪夜里，我看到了瓦尼塔斯的眼睛。” 他对上四月一日的异色双眸。 “那双眼睛仿佛在对我说：‘救救我吧，我想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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