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霂瞳孔里晦暗难明,他闷声说道:“你一五一十地告诉朕,当年在辽北时,那群狗贼究竟对元南聿做了什么?” 付湛清回想在宫宴上见到元南聿时,他与平时并无两样,此刻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竟引得陈霂这样问他? 付湛清心中狐疑,却不敢隐瞒,将当时在狱中见到元南聿的惨状详述给了陈霂。 陈霂听完,心脏钝痛不已,仿佛是有人拿了把刀子,往他心窝里捅进捅出。 他原先只道元南聿落入金国人手里,必然是受了一番折磨,今日付湛清将此事一一说给他听,他才知元南聿当年经历过什么。 付湛清说到一半时,见陈霂脸色越来越白,他本还想对元南聿的惨状再多做一番赘述,后来也不敢了,只草草说完,尽量不让陈霂再受刺激。 “在狱中时,那些狱卒怕他死去,便不敢再对他用刑。臣到康平时,元大人就已经被折磨至奄奄一息,至于那群狗贼怎么下的毒手,臣也并不清楚。” 陈霂以手扶额,问道:“你不清楚,那还有何人知道其中细节?” “有一人当再清楚不过。” “何人?” “当日曲角与元南聿一同被俘,在金营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的了。”
第46章 早朝后,曲角被召至懋勤殿。 曲角此人,早在楚军攻克永州时便追随陈霂,陈霂登基后,授其从二品镇国将军的官职,他因颇有战功,也曾在朝中炙手可热,可惜在辽北战事上名节不保,最终沦为了叛将。 陈霂为人诡诈,却最受不得别人的背叛,即便曲角屡立战功,却还是被罢了官。没有将他关进诏狱,让三法司依军法处置,已经是陈霂念了旧情。 曲角如今已是庶人,今日被召至懋勤殿面圣,他并不知所为何事。他极害怕再遭清算,尽管面上强装镇定,心里其实早就恐惧到了极点。 陈霂坐于龙椅之上,窗外的天光透过窗棂照进大殿,殿内青石地面上映出一片斑驳的光影,陈霂笼在一片阴影之下,让人分辨不出他脸上究竟是何表情。 “你不必害怕,陛下此次召你,与尔等旧事无关。” 曲角方才心跳快的还如打鼓一般,付湛清温润的嗓音让他平静了许多,双腿方才止住了觳觫。 付湛清道:“陛下今日叫你前来,所为只一件事,你需从实招来,不可有所隐瞒。” 曲角以头触地,忙道:“罪臣大节已失,如今只被罢免了官职,陛下也未将罪臣交由三法司审讯,已是天恩浩荡,如何再敢蒙蔽圣听,罪臣自当知无不言。” 陈霂朝付湛清点了点头,示意让他说下去。 付湛清问道:“我且问你,当年你与元南聿在辽北一同被俘,那些金国人到底对他用了什么酷刑?” 曲角的身体猛的一震,他望向付湛清,说道:“我与元将军在清潭洞被俘后,那群狗贼为从我等口中探听情报,狂施滥刑,他们对元将军下手,比之罪臣,更加狠毒。” 陈霂忍不住冷哼一声,一道冰冷的声音从曲角头顶传来:“你在永州时便归附于朕,你我君臣也曾患难与共。到头来,你却还不如封野的将军,对朕来的忠心。” 曲角赧然汗下,将头埋的更低。 付湛清又问:“你说清楚,他们到底是怎样对待元将军的?” 曲角当年与元南聿各为其主,在清潭洞被困时,到底还是元南聿率封家军前来相救,若非如此,他怕早就战死于辽北了。曲角心底对元南聿十分感激,后见金国人对他百般折磨,他也不肯将御驾的行迹透露,让曲角感激之余更添敬佩之情。 曲角本是待罪之身,陈霂今日既来问他这些旧事,他也不敢隐瞒,将个中详情如实叙说,说到难过之处,曲角格外动情,几次险些掉下泪来。 陈霂在座上一言不发,他越听脸色越难看,一双手将外袍的下摆拽的死紧,他正要发问,付湛清却先开了口:“既然如你所说,元南聿受了严刑拷打也宁死不说,为何撑到最后,却还是说了实话?” 曲角颤声道:“非是元将军故意要出卖陛下,是他们用了别的法子。” 陈霂心里一惊:“你说什么?” 曲角道:“不论那些狗贼如何拷打,他就是不说,罪臣当时也不懂,元南聿本是镇北王麾下将领,为何要对陛下如此忠心,到了最后,他们实在是问不出了,给他用了药……元将军那时已神志不清,他是不得已才将陛下何时攻打永安,又如何过赤峰口的事告诉了他们。” 被用了药? 陈霂和付湛清听闻此事,又是一惊。 起先陈霂也曾不解,元南聿初时抵死不从,后来又将他所知军情对金国人全吐了干净。他原本以为元南聿和曲角一样,是受不住酷刑才说的。说到底,是陈霂自己无义在先,他也没有立场去怪他。 再者,元南聿本就忠于封野,即便将他的行迹告诉金国人,也只会对封野更加有利。故很久以来,陈霂对元南聿出首自己的事,并不是不能理解。 只是,他从来没有想过事情的真相竟会是这样。 偶尔,陈霂想起元南聿也曾在危难之时对不起自己,他表面装的毫不在乎,实则心里始终像是扎了一根刺。因此,他总拿这件事安慰自己,来减少他良心上的折磨。 现在想来,元南聿当日所为,并不是出于本意,他并没有亏欠过自己什么,反而是自己欠他良多。 曲角越说越激动,他心绪翻涌,猛然直起身体,伸手便将自己衣襟撕开。 陈霂见他上身精赤,上面遍布伤痕,竟比元南聿好不了多少。 他上身伤疤遍布,竟像是被人用烙铁烙上去的,这些都还是能看到的,那些不能见人的地方,不知还隐藏着多少疮疤。 付湛清不忍再看,忍不住将脸侧了过去。。 曲角痛陈道:“这些疤痕还只是皮外伤,阿勒根命人用夹棍生生将罪臣双腿夹断,罪臣才……罪臣对不住陛下知遇之恩,罪臣罪该万死!” 陈霂重重地叹了口气:“曲角,是朕命你将金兵引去清潭洞的,若非元南聿前去救你,你怕是早已身首异处了。你早知此行有去无回,却还是甘愿受命,到底是朕对不住你在先。” 曲角眼中含泪:“陛下……” 陈霂抬了抬手,继续说道:“你对朕之计策所知不多,阿勒根又最终败于朕的手上,所以对你先前所为,朕才一概不予追究。你今日进殿,我看你脚步趔趄,这双腿算是废了……你回去吧,稍后朕会命太医到你府上为你好生医治。” 曲角哽咽着说道:“陛下怜悯罪臣,罪臣感激不尽。只是陛下不知,元将军遭受的苦痛,乃是罪臣之千百倍!” 曲角声音颤抖,连带身体都在止不住的发颤,他从未想过能有机会再见天颜,今日进宫面圣,他自认为应当将实情全盘告知陈霂。 陈霂心口猛然一紧:“你此话何意?” 曲角痛道:“那群蛮夷何以为人?!他们抓住元将军,不知从何处听闻,说他与陛下互有情愫,阿厮准见将军生的俊美非凡,便说晟朝自诩礼仪之邦,天子却与外臣苟且,还不若金国男儿知晓礼义廉耻……” 付湛清隐约觉察曲角此话不妥,他递了眼色过去,曲角看也未看,径自往下说去,等付湛清再想阻拦,已来不及了。 “那群狗贼为了让元南聿招供,竟然命十数名金国士卒对他……” 陈霂只觉得热血在颅内翻涌,脸和脖子被烧的滚烫,连眼睛都被烧红了,他将桌案上的茶盏一把抄起,狠狠朝殿下的青石地面上砸了个粉碎。 “说下去!”陈霂嘶声吼道,回声震荡在懋勤殿内的每个角落。 曲角心中大骇,却还是抖着声音说道:“他们竟然把他……”曲角以头触地,惊惧痛苦之下竟流出泪来,“陛下,罪臣,罪臣实在说不出口……” 不用他再言明,元南聿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聪明如陈霂与付湛清,皆已是一清二楚。 陈霂如同被钉在了地上,他心中大恸,头脑中却是一片空白。 付湛清觉得曲角实在不该将此话告诉陈霂,但又猜他应是不敢将此事对陈霂隐瞒,才将实情吐露。不过如此也好,陈霂既知事情根本,当不会再对元南聿恩威并施,威逼胁迫。 怪不得当时他去康平救人,任凭是谁都不能去探元南聿的身体,想来他那时已是到了极限,也在凭本能保护着自己。 元南聿乃天之骄子,若被人这样羞辱,便是普通男子也怕会心智崩溃,他性子如此高傲倔犟,不知这些年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想到此处,付湛清也不大痛快,只盼张院判知他病症根由后,能寻得良方,解他痛楚。 曲角走后,大殿内只余陈霂和付湛清二人,陈霂在殿内失魂落魄地站立良久,最后支撑不住,一下子跌进了龙椅里。 “陛下……”付湛清上前去扶,却被陈霂伸手拦住。 陈霂脸色苍白,他抬头看向付湛清,眸中瞳光涣散:“元南聿前夜曾准备带家眷出逃,被朕派祝兰亭给拦了下来。” 付湛清已知此事,又早猜出其中因果,他朝陈霂点了点头。 陈霂神情木然,他勉强扯了下嘴角,竟是一声惨笑:“他走前,你老师曾来过。他对朕说,在朕与封野之间,元南聿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效忠封野。他诱导朕,让朕甚至认为,他选择受刑之后,再将情报泄露,会让敌人对他的话更加确信。……朕竟然相信了。” 如此牵强的猜测,而自己竟然信了! 沈鹤轩三言两语的挑拨,竟能让他对元南聿疑心至此,他何时愚蠢到了这个地步? 往事历历在目,陈霂此刻心绪沸腾,头脑却无比清明。他已然意识到,他对权力过于执着,甚至沉迷于用各种诡诈的手段来攫取利益,也习惯以此来看待旁人。 因此,他因元南聿的身份,对他始终心存疑虑,恼恨他对自己无情的同时,对他又毫无坦诚之心。 如今想来,竟全是自己错了! 事情已经十分的明显。 元南聿敢于为他违拗封野,燕思空对他下了数道军令,他也视若无睹,执意要发兵清潭洞。又在被人如此凌虐后,始终对敌人缄口不言。这其中种种,难道还不足以向他证明吗? 他实际上已经为了他,背叛了封野,背叛了燕思空! 陈霂突然一下子就明白了,明白了一个他曾期待已久,如今却被他亲手毁掉的事实……
第47章 “南聿,你醒了?!”陈霂只穿了里衣,趴坐在床边的圆凳上囫囵睡着,听见旁边动静,一下子就醒了。 元南聿睁开眼时,只觉双目浮肿,喉咙里像是吞了沙砾,干涩疼痛的厉害,身体酸胀的更是难以动弹,他呆看着帐顶半天,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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