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必须向前。他不能回头。 “青墟浦的魔神啊,你在看向何方?” 漩涡的声音唤回了魔神的注意。形似章鱼的魔神垂下头,看向腕足之下,将自己藏匿于漩涡之中的奥赛尔。 八腕之魔神轻轻叹息:“又何须问我呢。你贵为海中大魔,就算身负重伤,又怎能感受不到这股自天而来的怒意?” “怒意?哦,你是说…摩拉克斯。”提到摩拉克斯,奥赛尔的声音有些干涩,尽管祂正身处大洋深处:“呵…吾等深海,合力连手,死伤这般,也不过暂且除祂一臂。如今我与妻子被困此地,祂有何气,又有何怒?” 大概是从未听过奥赛尔这样抱怨的语气,八腕魔神忍不住笑了出来:“听起来像是抱怨啊,我的老友。那位岩之魔神因何而怒?或许是为了祂的子民,也或许是为了你之前提到过的那个罗剎人类。你伤他太重,他很可能已经死了,不是吗?” 听出对方的疑惑,奥赛尔的声音拖长了一些:“哦…是了,你刚醒不久,还不了解现在的情况。石居,我先前提到的人类,他是死不了的。这个人的身上…” “——这人如何,与我何干?奥赛尔,我沉睡百年,如今被【那一位】唤醒,并非来与你聊甚么志怪故事。” “…自我青墟沉寂,距今数百余年。昔日繁盛之城邦,如今唯余荒凉与凋敝;昔日富饶之子民,如今早已颠沛散离,权力,欲望,尘世,统治…于我而言,那已是太久太久之前的事了。” “奥赛尔,如今我费尽周折,绕过摩拉克斯和马科修斯的重重监视来见你,不只是因为天空的呼唤,更是因为你我出身相同,数千年前,我们曾共游这片海洋,于群王砗磲之上,大谈这座方舟的未来…” “我比你们更早得得到所有,也比你们更早地失去一切。奥赛尔,我老了,老到不愿再争斗,不愿再妄想,不愿再见证城邦的兴起与覆灭,哪怕这是【那一位】的命令…”青墟浦的魔神说着,目光幽幽地递向漩涡的深处:“不要告诉我人类如何,奥赛尔。人类的壮举,奇迹,我见得很多。我要听的是你的理由。现在,给我一个帮你的理由。” 漩涡之魔神沉默着。祂看着故友八只腕足随海水翻涌,唯有横向的黑色瞳仁不动,紧紧地盯着自己,等待着祂的答复。 久久久久。 ——“综上,无妄坡的情况即是如此。螭魔依旧沉寂,我还会继续镇守此处,千岩军也会持续关注敌方军队的动向。” “还有什么事情,我会继续用传音铃回报。归离集的大家还好吗?若陀,摩拉克斯,你们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哦。” 归离集,书房内,归终的声音从传音铃内传来。 螭魔以深渊提升实力,又与摩拉克斯僵持许久,元气大伤,如今藏匿调养,始终没有现身。其麾下军队虽有反攻之意,但因没有足够强大的将领,始终士气不佳,屡战屡败。一年来,无妄坡都没什么新的消息,对于归离集来说,便是最好的消息。 化作人形的若陀龙王缓缓颔首,以茶代酒,与摩拉克斯碰杯:“虽说我们未能防得那青墟浦之魔神与深海汇合,但总归,还是有点好消息的。” “是。但也无需自责。人类所造防御工程,加上你与灶神调整地脉,能将那八腕魔神拖延这久,已是足够。深海失去了最好的反攻时机,祂们不会在近期动作。”摩拉克斯将杯中茶水饮去一口:“残渣诅咒蔓延至此,战争不可再继续。归离的人民需要喘息的时间。” 二人默默。 “我听将士们和留云真君说了。今年的收成不好,疫病也多了起来。魔神残渣的诅咒已经开始显现,接下来的日子还会更不好过。”若陀放下茶盏。 “然。纵有你与灶神襄助调整地脉,面对这样大规模的战争,饥饿与疾病,人类无法避免。” 谈话间,摩拉克斯并未摘去面具,无人见得他紧蹙的眉头。书房之内,气氛变得沉重起来。良久,若陀轻轻叹了口气,不由得扭头,看向窗外的明月,月轮毕现。 拿起待批的奏折,摩拉克斯重拾毛笔,点墨片刻:“对了。层岩附近,黑岩厂矿区,似乎多出了一些通道,通往地心更深。若陀,关于此事,你可知晓?” “哦,如今战事吃紧,黑岩厂忙于兵工制造,需要扩充空间。只要人类不过多毁坏地脉,我不会干预他们的行动。”若陀一挑眉,“怎么,难道你察觉了什么?” 摩拉克斯并不语,若陀看着对方,声音忽地一低:“你是在担心…那些通往地心的矿道,不止是为了开采?” “不…也可能是我多心。”摩拉克斯沉默片刻,微微摇头:“毕竟,论对地脉的感知力,我远不如你。毫无根据的怀疑,只会让别有用心之人遇事生端。若你觉得无事,那便最好。” 诚然,摩拉克斯有担忧的理由。但在这个节骨眼,军心不可涣散,一切调查只能暗中进行。提到这个,若陀忽然想起了某个在一年之前,被摩拉克斯刻意“藏去”的“隐患”:“对了,那小子现在怎么样了?” 摩拉克斯头也不抬:“…岩印告诉我他很好,不必我担心。” “但…你就不想他?” 面对这种问题,摩拉克斯本根不想回答。但注意到对方真诚的眼神,摩拉克斯缓缓抬头,话到嘴边,又化作一个浅笑:“我竟不知,现在,是该谈论这些的时候?” “那又该谈些什么?魔神之残渣有夜叉们收集,妖魔邪祟有千岩诸军镇压。至于明年更甚的诅咒影响,真君们也已在修炼仙法,尽力提防,全力相助。如今奥赛尔匿于深海,螭魔藏于山间,其余魔神都被你镇在那云来海下,摩拉克斯,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若陀摊开手,“我知你心系此间,但就算再分一些心思留给自己,也算不得逾矩吧?” 若陀的一席话不无道理,但摩拉克斯并无动摇的意思。祂垂下头去,继续批阅奏折。 久久久久,久到若陀都打算不再搭话,离开书房,岩之魔神开口了:“……达达利亚或许不会回来了。” “啊?”若陀愣住了。 终于,摩拉克斯放下今晚最后一本奏折,抬头看向若陀。 “他从一开始便告诉我,希望尽快回到罗剎。如今,不过是得偿所愿,我又有何必要阻拦?” 在若陀惊愕的注视中,摩拉克斯起身,拾起桌上那壶早已凉尽的茶水,为自己倒上一盏,看向杯中之影:“或许流水无意,可若说盘石无心,我这份难以言明的思念,怕是要贻笑了。” 说着,岩之魔神转身:“不过,哪怕只能错肩,也是好的。这一程,我护他,已是无悔。接下来,他不还,我也知足。” “……呃,”尽管气氛被摩拉克斯烘托得十分悲伤,但若陀还是回过神来,没被对方得思维拐跑:“你,你怎么这么笃定他不会回来?他跟你说了?” “虽然没有,可如你所见,我非他之神明,他非我之眷属。璃月更非他的家乡,他肯于此地徘徊千年,自是为了有朝一日,早日回到自己的家乡,回到天空之上。待魔神战争结束,罗剎的神明自会将他送往该去的地方,他的战斗也会继续进行,”摩拉克斯说着,将那一碗凉透的茶盏放于桌上:“如此想来…达达利亚,又有何回来的理由呢?” “哦……”至此,若陀长长地感叹了一声,“怪不得归终说你就是一块不开窍的石头…” 未等摩拉克斯反问,若陀忍不住笑了出来,他一指摩拉克斯手上的扳指:“那你干脆摘去那物什好了,反正那小子也不会回来了。你知不知道留云真君私下里给你拢了足足八本花名册?你得给后来者机会啊。” 虽然听出来若陀在开玩笑,但摩拉克斯依旧坚定地摇摇头:“这又是如何说笑得的?天地易变,盘石无转。吾之妻子,从今往后,也只达达利亚一人罢了。” 看到老友一本正经的样子,若陀不禁笑得更大声了。虽然可以提醒对方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但是看着对方如此悲壮的模样,岩之龙王实在是不知如何开口,甚至是,不知道要怎么吐槽—— “——阿嚏——!” 达达利亚打了个喷嚏。 机巧小车之中,达达利亚一擦鼻子,顺势往被子里缩了缩。 夜深,无雪,皓月当空,月光将森林中的一切映得发亮,连内心隐去的情绪都毫发毕现。 青年睁开眼,忍不住钻出被子,看向怀里,空无一物。当然。那条小龙不在,摩拉克斯也不会来看自己,快一年了都没来过。 毕竟魔神战争打得这样惨烈,他是归离的王,璃月的王,无论如何都不会分出宝贵的时间,跑到这种地方来看自己。达达利亚自然理解。 可…会不会把我给忘了?毕竟他似乎真没打算让我回去…那我这么急匆匆地往回赶,会不会显得很那个?虽然我也没有特别想他… 想到这里达达利亚不禁皱起眉,一咬指甲——莫名其妙的烦躁在心中发芽,白日里没有的情绪被月色悄悄地翻腾出来。这算什么,午夜的灵魂不设防?还是自己太久没有战斗,开始变得纠结,婆妈?想到这里,达达利亚立刻深呼吸,制止了接下来的念头。 不想了,睡觉,对于战士来说,当机立断是必要的。反正他主要是去打奥赛尔的,至于摩拉克斯,见不见都行吧,能见是最好,见不到就… 就,就见不到呗。 达达利亚如此劝说自己,翻了个身,紧紧闭上双眼—— 熟悉的鲸鸣声从远处传来,那是至冬海的方向。达达利亚立刻从床上撑起,他看向窗外,微微皱起了眉。
第35章 第三十三章 夜深。 白桦笔挺,主干颀长,树杈也是高高地斜出去,只给夜空留出巴掌大小的地方,有银河散落其中。 月色将积雪映得发亮。达达利亚裹着大衣,举着摩拉克斯留下的机巧小灯,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树林,终于来到了海岸附近。 穿过密林,绕开干枯的灌木,至冬海的沿岸早已被积雪覆盖。明明拥有全提瓦特最长的海岸线,却有一大半港口常年冻结,无法使用,广袤的冻海——这样的奇景大概只会在至冬出现。达达利亚将小灯提高了一些,眯了眯眼睛,这才看清冻海中央有一道巨大的缝隙,斧状的尖角从海中突起,月色下一片银亮。 又是一阵悠扬的鲸鸣,是它在呼唤他。达达利亚很快理解,他踩着积雪走到岸边,将小灯放到地上,正想着如何和对方沟通。 见到了达达利亚,那条吞星之鲸立刻潜入海中,没过一会儿,一个人类从海里钻了出来,赤脚足上冰面,摇摇晃晃地向达达利亚走来。 那是另一个自己。 另一个,被诅咒分割出去的,伤痕累累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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