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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生打了个颤，感觉有点阴冷。 这种阴冷似曾相识，弥生没怎么回忆就想起那些边缘石头里掩藏的阴冷。 自从离开亚洲分部，他似乎和“冷”结下缘分，人生的前半段在炽热中吃尽苦头，后半段在体验极地寒冷。 冰火两重人生啊。 不过他不讨厌冷就是了。 阴冷啊，寒冷啊这些感觉，慢慢就能适应了。 弥生向上看，丝丝光亮从头顶落下，被奇异地分割成几段，如有实体，不知道是光源太暗还是弥生下沉得太深，他只能看到些许晃悠的影子，却没有遇到任何活物。 往下看，底下是无尽的幽深，黑得什么都看不见，吞噬所有的光块和轮廓，犹如深渊。 所以这里又是哪里？ 就在他以为这里是静止世界之后，整个空间忽然波动起来，犹如大海翻腾，卷着弥生这颗小球翻滚。 明明他没有看见任何东西，偏偏一路翻滚的时候就是感觉撞到了无数障碍，有的硬，有的软，撞得眼冒金星。 意识上的眼冒金星。 弥生没有去过海边，也没有尝试过游泳，倒是在这里首先品尝了溺水的滋味。 意识在溺水。 他在这个过程中不小心“呛了口水”，忽然明显感觉到了有种不属于自己的担忧和害怕袭来，同时一把稚嫩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妈妈，我们要去哪里？” “妈妈，爸爸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妈妈，为什么没有把露露一起带走……” “妈妈，好痛，好痛啊！呜呜呜……” “妈妈……” 很快，她的声音就消失了，那种情绪也像云似的飘走了。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这或许是别人的意识碎片。 有一种心理学说，将人的心理分成表层意识、潜在意识、深层意识和无意识，他们认为表层意识只是冰山露出水面的部分，看起来很具体，很大，其实只是代表自我的很小的一部分。 随着意识冰山的不断深入，就会发现意识并不是独立存在，人与人之间的意识最终会体现为一片连结在一起看不到尽头的海洋，共同构成集体意识、社会意识。* 也就是说，意识并非独立存在，最终所有人都会在同一片海洋中相见。 弥生只是听过研究员说过这个学说，并没有过多的了解，但他确信自己此时想起这个，绝对不是偶然而已。 自己之前接触到所有沾染了黑磨力量的石头碎片，应该也全都是意识碎片。 有了这个猜测之后他就更加小心了，迅速检查自己。 自我认知很明确，意识边界清晰，多余意识已排出。 自己还是一颗圆润饱满的球。 弥生松了口气。 他不是很熟悉这方面的知识，只能尽可能的小心收拢自己，以一种更紧缩的状态在这片大海中移动。 在众多意识之中穿行，最危险的便是自我的消散与混淆。 刚才算是幸运，碎片的主人年纪还很小，没有很强的攻击性和侵略性，弥生和她的意识碎片撞在一起没有被撞碎。 要是来个更强大的，就说不定了。 很多不知道是人还是非人类的声音从弥生身边穿过，他每一次和其他碎片擦肩而过时，都能听到碎片主人的“声音”，有时只是一种，有时是好几种，更大的碎片会听到更多的声音，但没有一块是完整的。 他恍惚窥视到了许多世界的过去。 被入侵、污染，又或者其他各种原因毁灭的世界。 在这里，空间和时间都变得模糊。 感受过明确的时空界限之后，再来这种时空模糊的地带，弥生隐约感觉自己窥见了巨人的一角。 说不定只是指甲盖，也足以让人心惊胆战。 正如这片意识的海洋，弥生完全感知不到尽头。 往上，模糊的光亮，往下，是无尽的黑暗。 弥生低头望去，底下的黑暗依旧神秘安静，看久了就有种莫名的熟悉感，甚至产生了深渊也在凝视他的感觉。 ……黑磨。 弥生认出来了封锁黑暗的力量。 他想了想，还是没有贸然去探险。 他缓慢地摸索自己能探索到的部分，尽量只接触那些细小的意识碎片。 不知道过了多久，弥生熟悉的声音响起，一双干净温暖的手从下伸出将他环抱，光影浮动间，他重新恢复了人形，回到了熟悉的空间。 弥生趴在黑磨身上，埋头在他怀里。 他给弥生一种无法形容的安定感。 假如说刚刚弥生是一条无法自控的船，那么现在黑磨的到来就是这艘船终于找到了锚。 提起的心安然落回原处。 黑磨看他像小猫一样在怀里拱来拱去，好笑地拍拍他的背。 弥生总是很容易无意识察觉某些异常，身体对灵魂的控制力又不够强，导致他经常会被暗流卷走，特别是在研究中心这种特殊的地方。 他都有点数不清自己捞了小家伙多少次，偏偏每次都生不起气来教训他。 又不是他的错。 黑磨眸光闪动，望向旁边那幅一直挂在他身边的星星图，果不其然地发现上面又多了一点星星跃过的印记，漆黑的画面上有了浅灰近白的点印。 “太危险了。”黑磨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严肃起来。 弥生磨磨蹭蹭转移话题：“那是什么地方？意识海？” 黑磨在继续自己的话题和回答弥生的疑问之间选择了后者，好不容易聚起来的严肃感像泡泡一样脆弱，“这么理解也没有错，不过我一般叫它混沌海。” “混沌海？为什么？” “你知道世界的组成吗？”弥生摇摇头，于是黑磨继续解释：“一个世界最基本的规则就是力量的循环轮回，最基础的轮回是生死。生与死两边都有有明确的边界形态、确定的时空规则、自洽循环的物理规则，然后生死往复，维持平衡。” 弥生思考了一下，“所以套用到研究中心上，研究中心作为生者的世界，而混沌海则是亡者的故乡？” “不。目前经过了长时间的磨合管理之后，研究中心的运行规则是成型了，但这里没有亡者的世界。” 黑磨尽量用简单易懂的话来解释：“那里经历了漫长的时间之后依旧是一片混沌，因为它连最基本的时空秩序都形成，所以我叫它混沌海。” “为什……因为污染？”弥生抓住了重点。 黑磨因为他的聪慧弯了弯唇：“没错。” “研究中心没办法净化或者消除污秽，被污染的灵魂不尽快处理只会被吞噬殆尽，而所有逃离到这里的世界遗民都或多或少带有污染……综合所有，研究中心最终选择用切割和静止的办法，让污秽慢慢脱离那些望着的灵魂，将它们禁锢在底层。” “不完整的灵魂可以重新投入轮回吗？” 黑磨垂下眼眸，眼中是一片虚无，“不能。” 弥生愣住。 这意味着混沌海其实是研究中心的垃圾场。 尽管他们对垃圾分类了，却没办法处理。 “那研究中心怎么维持……”弥生马上想到了没有死亡的低级区。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低级区是惩罚区域，也是研究中心处理污秽的一种手段。”弥生听出黑磨的声音有种金属的冷硬感，“而且从进入低级区要符合三个条件，身上带有污秽，灵魂带有罪孽，以及——” 黑磨垂眸看向弥生，手臂施加力度，几乎将他锁在怀里：“无处可去的人。” “研究中心为他们提供最后的栖身之所，他们为研究中心提供运作的能量。” 弥生在黑磨的怀里瞪大了眼睛。 原来童磨说的是真的。 “低级区生活的人身上的污秽没有那么严重，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慢慢剥离。” 弥生回忆种种，发现自己对真相并没有那么吃惊。 “只是有规则就会有漏洞的，你就是那个钻着漏洞进来的小倒霉蛋。” 他从黑磨的话里清晰听出来了笑意。 “为了填补漏洞，研究中心就有了晋升机制。”黑磨不紧不慢地打补丁。 弥生：！！！ “怪不得那个晋升考核那么简单！……不对，那童磨是怎么上来的？！” 黑磨笑起来，“他啊，涉及到‘罪’的问题，是第二个钻漏洞的家伙。” 对象是童磨的话，感觉一点都不奇怪。 那家伙看起来就很会找规则漏洞的类型。 弥生对这方面有点好奇：“那是什么意思？” 黑磨也有意引导弥生思考。 弥生有意识的人生里大部分时间都活在别人为他营造的牢笼里，他的知识是零散的，见识是被有意人为控制的，即便是海佩里恩的记忆为他展现了更广阔的世界，但弥生自己是懒得动脑的。 小懒虫。 “有一个很简单却很复杂的问题，怎么判断一个人有罪？” 弥生仔细想了想，发现“有罪”这个概念实在太过宽泛了。 他只记得教团里的论调：“人生而有罪。”但听黑磨的意思，他并不认同这个说法。 所以什么才算是“有罪”？ “做错事？” “那什么可以理解为‘错’呢？”黑磨又反问道。 一层一层概念下去，像剥玉米似的，只是拨到最后弥生并没有拨出那根玉米芯，而是一片虚无和空白。 他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举个例子，动物为了生存而捕猎有错吗？” 弥生摇头。 “那么人为了生存而捕猎也没错。” 弥生觉得这里面有坑，但这句话听起来是没问题的。 “假如人被污染，发生了变异，他的捕猎对象是人呢？” 弥生猛然想起之前吐槽童磨的事。 好像也不是那么惊讶。 可是如果为了生存而捕猎就是罪，那就等于人人都有罪…… “可是杀人……”弥生犹豫地说：“杀人不一样的……” 无力的辩解，弥生已经可以想象黑磨反问他“人又有什么特殊的？”而他无力反驳的样子了。 感觉很奇怪，弥生有心却又想不出来有力的反驳。 “这个问题留给你慢慢思考好了。”黑磨没有步步紧逼，他把话题重新拉回去：“不考虑原因，按照一般的逻辑，因为人吃动物无罪，那么更高级的存在吃人，也应当无罪。” “更高级的存在？” “大部分人都抗不过污染的伤害，但也有部分体质特殊的人类被激发出特殊的力量，童磨认为这就是人类的进化。” 弥生很自然地顺着黑磨的话理下去：“进化成功的他自然是更高级的生命体，那吃人也不存在逻辑上的‘负罪’，而且还是通向永恒极乐的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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