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就有些不知所措起来,指腹局促地摩挲了一下杯壁,接着又一下,却是根本不知道该怎样面对矢木雅人。 ——他曾经承诺过、会把那个人平平安安从里面带出来的…… 可现在…… 矢木雅人没有去看那三个人的表情。 他很确信,只要与对方对上目光的瞬间,他就会克制不住自己心头的杀意、想要将对方撕咬成一地的残肢碎片。 ——值得么? 机械的敲打着键盘,一条条战后清理和搜查的命令有条不紊地自他手下传递出去,矢木雅人放空自己的思绪,任凭那恍若溺水一般的窒息感将自己从头到尾、死死包裹。 在他还不是[黑方]、不是矢木雅人的时候,他就是个极尽傲慢的人。 他永远相信自己的判断。 为此,他在分明已经察觉到不妙的气氛之后,依旧义无反顾地接下了更名改姓、前往黑衣组织卧底搜查的任务。哪怕身份败露、在审讯室内被折磨得遍体鳞伤,他也始终相信自己的判断——BND的理念是正确的。 所以,追随BND的自己所做出的决定,也一定都是正确的。 也因此,当他在意识到自己只不过是上位者棋盘之中、随时可以被抛弃被替换的棋子,而他所谓的正确、也仅仅不过是上位者博弈时随时可以被舍弃的筹码之后,他毫不犹豫地改投到了冰酒的麾下。 ——既然都是做狗,那么,当BND的走狗,和当[冰酒]一个人的走狗,又有什么分别呢? 一切转变发生在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那天中午,已经获取了新的身份、任务的矢木雅人结束了自己手头的工作,难得松开领带,靠在办公椅上,正琢磨着随便吃点东西对付掉今天的午餐的时候,他的办公室门忽然被人被敲响。 “进。” 他说。 紧接着。 一、二、三、四…… 熔金色的阳光里,四个脑袋一个接一个探进了他的办公室里。 “雅人酱——” 被他认可的犬主亲亲热热地呼唤他的名字。见他抬头,青年献宝似的举起手里提着保温盒:“这是我刚和景光学的新菜色哦?安心安心、这一次我保证没加什么奇怪的东西,绝对不可能再让你们吃进医院了!” 矢木雅人看了看保温盒,又看了看青年脑袋上方、那三个不断冲自己挤眉弄眼打着眼色的三个警察的表情,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好的……感谢您。” ——感谢您将我救出深渊,从此赋予我新生。 自此,[矢木雅人]的心脏,将只为您跳动;[黑方]的忠诚,也将毫无保留地永远奉献给您。 ——这就是流浪的野犬、能够为自己认定的主人献上的全部了。 矢木雅人沉默着没有说话,坐他对面的反舌鸟面色也格外阴沉。 她的父母当年死在蓝蝶会的手里,来调查的警察却根本连问都没问一声,草草地以“意外死亡”作为结案报告,就此抹消了两条活生生的人命。 自那之后,她在亲戚家接住过,睡过公园的长椅、桥下的廊洞。她在看似温暖幸福的福利院待过,在那里经受了小伙伴们天真却恶意满满的作弄与。排挤。 内田绫佳以为这就是自己的命,她以为自己会就这样腐烂在泥地里,死去的时候,就像一滴水落入海里,无声无息、无人在意。 但她被人领了回去。 那个叫做千间寺的男人,有着一双和曾经的[冰酒]大人相似的薄绿色凤眼。他温柔地为她擦干泪水,将温暖的围巾搭在她被寒风冻得通红的脸颊和脖颈之间。 他将她带回了家。 千间夫人是个极尽温柔的女人。她的身体虽然有些不好,但非常热爱生活,世是个很浪漫、很懂得生活情调的夫人。 那时候,千间夫人总是会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拉着她的手,一点一点为她编制一条漂亮的发辫。那个时候,一边编头发,千间夫人会一边轻轻地笑着,告诉她自己也有一个非常非常优秀的孩子,比她稍大一些,从小就是个性格柔和、斯文知礼的孩子。 那个时候……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内田绫佳敲击键盘的手指有些僵硬。 她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骨头缝里爬了出来,正在拼命冲自己嘶吼、叫嚣,要求她杀死在场所有与对方有关联的人、为自己的兄长殉葬。 啊…… 对了,是兄长。 那个时候的内田绫佳在心里悄悄发誓,说自己一定一定会替千间夫人守护好她的孩子——为此,她什么代价都可以付出。 ——这也就是、内田绫佳最终会成为[反舌鸟]的全部原因了。 骨节被捏的“咔咔”作响,内田绫佳垂着头,深紫色的长发垂落到脸颊两侧,将所有情绪掩埋在死一般的沉默之中。 「对不起……」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走动,整个临时营地里,就只能听见矢木雅人和反舌鸟敲击键盘时的沉重声响。 气氛压抑到近乎要结冰。 三名警官先生神思恍惚,尽皆捧着杯子沉默不语,不知是陷入了曾经美好的幻梦之中无法自拔,还是仍未从刚才那张划破黑暗的、惊天动地的爆炸之中缓过神来。 总之,死寂像烈性传染源一样,迅速蔓延至整个营地。 哒…… 哒…… 降谷零眼眸微微轮动。他沉默地喝下一口温水、稍微缓和了一下冰冷僵硬的关节之后,这才顺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抬眼望去。 拖沓迟滞的脚步声不紧不慢,缓缓朝着营地靠近靠近。 ……大约是警察厅方面来人、准备召自己几人过去询问爆炸的详情了吧?毕竟爆炸发生前,他们几个人的反应确实大得惊人,很多同事都看见了。 降谷零恹恹地想。 不过……那又怎样呢? ——不想去。 至少…… 也要等他填补好心里那块巨大漏风的空缺之后再说…… 现在的他,已经完全没有多余的精力,继续去应付警察厅那些尸位素餐、难缠又烦人的老家伙了。 然而…… 下一秒。 一道沙哑的低笑声,忽然从几人身后传出。 “喂喂、我说——你们几个,谁有多余的毯子啊?借给我披一下呗?我现在这个样子,恐怕稍微有点有碍观瞻啊……” ——全文完——
第466章 番外·一 【潘诺:恶犬之死】 “——潘诺, 如果有一天我想要离开,你会不会跟我一起?” 仿佛只是酒酣之时的随口戏言,那样漫不经心地, 风轻云淡地从男人唇畔溜走。 当他错愕半晌去偷瞄男人脸上神情时, 得到的只是对方凝视指尖盛满澄澈酒液的方杯时、那样脆弱又忧郁的脸庞。 那确实是很容易引起人怜爱的神情,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令他肝肠寸断的痛苦记忆,又好像沉浸于徘徊在什么无望的悲伤等候中的迷途旅人。对方像是在思考, 又像是已经停止了思考,成为一座无言的、沉默守望着的灰白雕塑。 如果是不知情的人站在他所处的位置,一定会忍不住上前, 给这个好像下一秒就要碎掉的男人一个拥抱,或是奉上一个满是抚慰与怜爱意味的亲吻。 可潘诺知道,那一切都是虚假的——悲伤、忧郁、痛苦、破碎,那个男人的一切都是虚假的。 ——甚至于,就连存在于世、正坐在自己身边啜饮酒液的这个男人本身,其实也是虚假的。 不算大的吧台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默。 冰酒的凶名在外,在这间作为组织情报交易据点而存在的酒吧里, 不会有不长眼的家伙来打扰他们。 男人没说话,他也踟蹰着,犹豫着, 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他不知道男人到底是在等待他的回答,还是仅仅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随口玩笑后便不甚在意。 最终, 在男人杯中酒水快要被饮尽的时候,他干巴巴地张开嘴:“别开玩笑了, 冰酒。” ——别开玩笑了,我已经……没办法再跟你走了。 在第一次亲吻过黑暗之后, 我就再也没办法回头了。 我这样满手血腥和罪孽的恶犬,注定无法回归光明的怀抱。 “我是潘诺。” 他最终撇开了头,低声道。 也……只会是潘诺。 恍惚之中,男人似乎回头瞥了他一样。 灯红酒绿,醉意上头,潘诺至今已经无法再回忆起冰酒那一眼所包含的神情了。令人遗憾的是,哪怕追随冰酒这么些年,他也无法根据两人的交谈揣测出冰酒当时内心所想。 但潘诺想,他的答案,总归还是让冰酒失望了吧。 否则对方怎么会抛下他,选择独自奔赴这一段让他无从挽回的旅途呢? 冰酒啊…… 那是个很难用语言描述的男人。 他像是七月的风、四月的雨,清浅又飘忽,总是那样令人捉摸不定。他好像途径人间的一场春风,短暂停留,又将会在下一个瞬间飘然远引。无人能令他为之驻足,无人能引他流连忘返。 他像是一场旷野里的风,喧嚣着雀跃着,呼啸而过,对于身边的人来说曾那样鲜活热烈地存在过,却在下一秒消失无踪,到最后连证明他存在过的证据都无从找起。 潘诺有时候也会在怀疑,那个把他从海水里打捞上来的男人,那个带着他飙车来到数百里外的研究所、用格/洛克狠狠怼在医疗人员太阳穴,一字一顿让人救他的男人……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过。 ——如果他是真实存在的,那为什么,自己就连他的一张照片都没有留下呢? 凝视着眼前熊熊燃烧的公寓楼,潘诺被火光照亮的脸上一片苍白,脸上神情如冰酒经常露出的那样,面无表情,却好像在哭泣。 冰酒…… 置身那场焚天业火之中的时候,你会像现在我的一样,感觉到冷吗? 你在最后,有想起我吗? 如果有的话,在最后想起我的时候,是感觉到不舍,亦或是失望居多呢? “……我说过不会跟你走的。” 潘诺两手插进口袋,凝视着这片将冰酒最后存在的痕迹付之一炬的大火,低声自语。 “我没有后悔。” “追光的旅途我无法追随于你,那么与你共赴永恒的死亡……好像也不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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