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环顾四周,没找到熟悉的身影,眉心微皱,问:“伯高呢?” 秦王政根本就没留意这个小宦官,他看向身侧的侍从,用眼神询问。 侍从望了一眼大半边都在熊熊燃烧的殿宇,战战兢兢地回答:“伯高应该还在里边,他是公叔琨的人,奴婢不敢怠慢,安排他宿在西厢房。” 话音未落,火场中传来少年的呼救声。 嗓音已经暗哑变调了,根本听不出是谁在求救,不过那个方位,房屋的采光不好,大概率是住着无权无势的小宦官。 赵琨飞速打开一只水囊,将清水劈头盖脸地浇下来,助跑几步,一闪身就飞跨过一道跃动的火焰, 蒙恬正指挥着众人救火,发现赵琨以身犯险,急坏了,追到火场跟前,大喊:“别过去!只是一个宦官。” 秦王政的声音透着一丝薄怒,更多的是无奈:“小叔父!”他知道他劝不住赵琨。 “我很快就回来。你们留神保护王上!”赵琨被浓烟熏得直流泪,好在烟和热气都是往上飘的,他尽量躬着身体,避开不断升腾的烟雾。身后不远处,秦王政还说了什么,他没听清。 赵琨飞速地穿行,越来越接近呼救声传来的位置,呃,被一道已经烧成碳状的木头门挡住了。 他果断挥剑,一下、两下……五下,总算劈开了雕花门。 四面都有火光跳跃,纵然火势还没有蔓延到跟前,扑面而来的热浪和烟尘也能让人焦灼不堪、呼吸困难。伯高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感受到四周的气流越来越灼热。他睡得比较沉,醒来时门窗已经被烧得变形,完全打不开。 高温中,呼吸间都是滚烫的浓烟,人的意识很快就开始昏沉。伯高听见蒙恬说“只是一个宦官”的时候,心中十分绝望,艰难地喘息着,愤恨、不甘、留恋等种种情绪漫过心头,指甲在地面上扣出了两道印子。他暗暗发誓——如果此番不死,将来必杀蒙恬! 也许隔了很久,也许只是几次呼吸的时间,伯高听到利刃破门的声音,有人踹倒了什么东西,哑着嗓子说:“还能走吗?快出来!我……” 来人一句话没说完,吸入烟尘,被呛得连连咳嗽。 求生的渴望让伯高再次凝聚出力量,他连滚带爬,往门的方向冲过去。与此同时,他感觉到有一抹气息逼近,浓烟滚滚,哪怕他竭力分辨,也看不清来人的五官。刚才那沙哑的嗓音,应该是烟熏的,根本听不出是谁。伯高觉得很像是赵琨,但赵琨没这么矮。 对方握住他的胳膊,强势地将他拽出门去。拉着他向外飞奔,还摸索着,把一方潮湿的手帕塞进他的掌心,“遮住口鼻。头低一些,烟就没这么大。” 这手帕……熟悉的丝滑柔软的触感,伯高终于确定了,颤声道:“镐池君!” 前方的障碍物被人粗暴地劈碎,赵濯双手执剑,骂了一句脏话,低吼:“我就片刻没看住,你就能闯进火场去!”他猛地冲上前,帮赵琨将伯高拽出来。 到了相对安全的区域,赵琨不顾形象地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大口喘气,边喘边咳。还不忘对赵濯笑一笑。赵濯气得跳脚,道:“傻透了!” 秦王政抿着薄唇,替他拍背。 伯高暂时被撇在一边,没人管他。他从满怀希望到绝望,又从绝望到浴火求生,其实都在须臾之间。赵琨冒火而来,牵着他,拽着他,又重见天光。在生死之间走一遭,好像有什么东西和从前不一样了,他揉了揉眼睛,渐渐清晰的视野中,蒙恬打开水囊,很是体贴地给赵琨喂了几口清水。 这就是刚才说出“只是一个宦官”的人啊。一群雄鹰、秃鹫之类的猛禽,以及乌漆麻黑的乌鸦之中,怎么会混入了像赵琨这样的小白鸽? 赵琨发现伯高盯着他看,以为伯高也想喝水,解下另一只水囊,默默地递给他。赵琨的嗓子还有点疼,手臂上有一小片皮肤轻微烫伤,也疼,不想说话。 伯高仰头饮了水。将水囊抱进怀中,眯眼看向秦王政。这一刻,他急切地想要往上爬,爬到比蒙恬、嫪毐、吕不韦都更高的位置上。最好能向秦王政一样,给赵琨提供最强力的庇护。如果说从前,他最关心赵琨的起居,只想背靠大树,一生一世过得安安稳稳,哪怕一直是小宦官也可以。现在,他开始留心观察秦王政的喜好。琢磨怎么往上爬。 和蒙恬、赵濯这样的官宦子弟相比,伯高什么都没有。他甚至不确定自己的生父是谁——他母亲获罪,被没入隐宫的时候,只有十六岁,因为长相甜美,说话温温柔柔的,宗室子弟来隐宫住宿,都喜欢点名让他母亲去贴身服侍。后来便有了他和弟弟妹妹,只能确定他的生父也是嬴姓赵氏,具体是谁,连他母亲也不知道。
第53章 他所有的好东西都是抢来的,包括…… 不过,这不重要。 伯高决定,从今天开始,那几个宗室之中,最有权有势的一个,便算作他父亲了。 刚巧他现在很得镐池君的看重,那几位宗室都非常乐意认下他这个儿子。一来镐池君跟秦王政的关系十分亲近,消息最是灵通,朝堂上有什么风吹草动,他都会第一时间知晓。二来水上乐园每季推出的新鲜玩意,可以找他提前预约,第一批带人来玩儿,还能观赏保留节目,倍有面子。 伯高想到这里,脸上的神色仍然是恭敬的,心中却有另一个他露出了无比嘲讽的笑容——当初在隐宫,他时常挨打,始终无人问津。 没爹的小孩子,谁都敢欺负一下。一连两天,管事的大宦官故意把他的饭菜倒进装着垃圾的木桶中,他一开始强撑着不愿意吃,后来实在饿得受不了,于是趴在木桶边上,挑拣还算干净的饭,直接往嘴里塞。捡别人不要的点心、竹简、秃笔……有一回,一个宗室开心,赏了伯高一盒肉脯,他舍不得吃藏起来,结果长毛了,他一边吃一边哭,至今还记得那个味道——又臭又酸的,怪得很。 他从小就会看别人的脸色,时常感到惶惶不安,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大宦官打。 直到那天,他远远地认出了镐池君,假装晕倒,被带出隐宫,才过上舒心的日子。镐池君太好辨认了,丰神俊秀,而且没什么架子,对宦官宫女也是最客气、最温和的。后来,伯高渐渐混得有个人样了,对那几个宗室有用了,他们总算想起伯高这个人跟他们是有血缘关系的。 镐池君曾经安排周青臣为伯高讲解儒家典籍,对于“温良恭俭让”这一套,伯高一向嗤之以鼻——他所有的好东西都是抢来的,包括留在镐池君身边的机会,也是耍了心眼才得到。只有弱者才坐等施舍,他想要的东西,他都会努力争取。 跑出火场许久了,肺部仍然有一种被滚烫的气流灼痛的感觉。 伯高又喝了两口水,偷偷摸摸地观察了许久,发现想在秦王政跟前露脸的人太多了,这并不是一条好走的路,秦王政也不是随便谁都可以接近的人,看来还是得从镐池君入手。 目光又转回赵琨身上的一瞬间,伯高敏锐地感觉到赵琨在忍耐着什么。 他挪动了一下,换了一个角度望过去。只见赵琨右臂的衣袖上被烧出了几个洞,手臂似乎也有烫伤,但是围着他打转的那两个官宦人家出身的纨绔很是粗心大意,估计这辈子都不曾照顾过谁,根本没发现赵琨的异常。 秦王政和蒙恬都在忙碌。 伯高用力捏了一下水囊,一骨碌爬起来,挤到赵琨的身侧。 赵琨依然坐在地上,一脸迷糊地望着伯高在他面前半跪下来,抓住他的右手,轻轻撩起了那一截烧坏的衣袖。烫伤导致的红肿在一片冰肌玉骨上格外显眼。万幸皮肤没有破损起泡,不需要请太医,养一段时间就能恢复。 伯高的手颤了一下,低低地说:“怎么总要逞英雄啊?为救一个像奴婢这样的小宦官,值得吗?” 他一边说话,一边轻柔自然地将赵琨的衣襟捆平、拉展,小心翼翼地把衣袖挽上去,用袖带束好。再以手指为梳子,替赵琨将头发拢得整齐好看一些。都是日常做惯了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赵琨暗暗感叹:这般体贴入微的小伙伴,怎么没多来几个? 他解释道:“我没有逞英雄,我只是没法子听着别人呼救,却无动于衷。而且,你也是我的同伴啊。没有什么值不值,做什么事都衡量利弊,会活得很累。” 同伴嘛? 伯高心花怒放,唇边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秦王政的卫队在四周巡视了一圈,因为不确定哪些人是前来观望情况的,哪些人是暗藏的弓箭手、刺客……亲王政干脆下令,将闲杂人等全部驱散,不允许任何人在行宫附近逗留。 众人有条不紊地追随秦王政一同撤离。搬去了另外一座行宫。后半夜,火烧到隔离带,渐渐熄灭。赵琨派人统计了一份名单。秦王政论功行赏,所有参与救援救火的人,都升了一级爵位。包括搞后勤送水的蒙毅等人。 赵琨担心还会有什么事,陪秦王政在射熊馆住下了。事实上,秦王政也不许他走,他老咳嗽,住在这边御医给他看病、熬药方便一些。安顿下来没两天,嫪毐耀武扬威地带人过来,说有个官员遇害,是被人一箭穿心,箭杆上刻着一个“琨”字。 赵姬怀疑赵琨游猎的时候误杀了一名官员。希望他配合调查。
第54章 东窗事发 赵琨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懒散地斜倚着几案,打了一个哈欠,说:“没搞明白,为什么怀疑是我?” 嫪毐耐着性子又强调一遍:“咸阳令的尸首是在射熊馆的后山发现的,位于草木繁茂的南山坡,造成致命伤的凶器是镐池君的箭。” 赵琨微微挑眉,慢条斯理地分析:“首先,刻着“琨”字的箭,不仅我有,长信侯(嫪毐)也有。其次,虽说行宫后山一般只有宗室才能去游猎,但长信侯一向没把自个儿当外人,这山上的各处宫苑、朱楼紫殿不是都玩遍了吗?怎么只怀疑我,不怀疑长信侯呢?” 嫪毐抱臂,皮笑肉不笑:“这是太后的意思。” 秦王政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小叔父射了嫪毐三箭,彻底撕破脸的事,已经人尽皆知了。 这一刻,嫪毐有一种被大型的猎食猛兽盯上的毛骨悚然,虽然只是错觉,还是叫他心中惊悸难安,有一丝丝不太好的预感。 下一秒,秦王政面无表情地说:“没错,单凭这两点,嫪毐的嫌疑更大。小叔父的箭术还不错,不可能那么离谱。” 嫪毐:“……” 有一说一,提什么箭术?箭术好了不起啊? 赵琨谦虚道:“一般一般,就比王上逊色那么一丢丢。”其实自从上回一箭射中双雁,他便开了窍,找准了射箭的感觉,箭术明显地突破瓶颈期,又精进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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