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下沉重着,他拾起地上的衣服裤子,借着黑暗穿好,径直走出了门。 背后,哈利凝望他离去的方向很久,身体向后倒回床上,拉起被子盖住自己,缓缓闭上双眼。 …… “嚓——” 火柴被划亮,钻进黑夜仿佛一只年幼的萤火虫。黑发男孩用手护着火光,弯腰点亮床头矮柜上的蜡烛,又走到墙边,将上面嵌着的一盏烛台点燃。 回过头,他看了看地上散落着的两件黑色披风,还有自己的圆框眼镜。那眼镜歪倒在墙角,两脚朝天地翻了过来,看上去倒是没坏。 哈利于是走过去,捡起它来戴上,又搭上了领口最后两个纽扣。直到这时。他才算穿戴整齐。 这真是一个经典的“Morning-After”场景。哈利有点好笑地想。他从蜡烛旁边拾起那根久违的冬青木魔杖,挥了两下点亮一个荧光咒,又让它熄灭。 ——德拉科的样子无限接近于落荒而逃。如果他是个在重自己贞德的保守女孩,他早该愤怒于此并伤心欲绝了。 但他不是保守女孩,德拉科也不是。而这或许也不是重点,因为他知道对方不过是一时慌乱,过一会儿就会回来的。 他的德拉科总是会回来的。 入睡之前,哈利其实有过担心,担心隔了这么久之后梦境的时间或许都在流逝,而自己说不定被德拉科误以为死亡埋了起来。但直觉中,他就知道自己还能回到这里,而那个男孩会是他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事情也确实如此发生了。 但时间的停滞还是让他有些恍然。 窗外,哥本哈根还是冰雪覆盖的样子,和离开那天一摸一样。他不太知道这般时间延续的原理在哪儿,济贫院的那个小男孩也没有提到过…… 对,那个小男孩。 哈利忽然想起枕头底下还压着写给小汤姆的童话故事。他随之伸手去找,不一会儿就把它摸了出来,纸张变得皱巴巴的。 枕头上,两人躺过的地方留有着两个不规则的、相连在一起的凹陷。哈利借烛光注视着他们,久久注视着,直到脸颊微微发烫,胸口也热了起来。 他不是什么在重贞德的人……但那也确实是他的第一次。从床上爬起来那刻,他就注意到除了宿醉带来的头晕反胃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舒服的地方。这让他十分惊讶。学校的卫生教育做得极好,他知道一开始多半都是会疼的,这是先前荒郊野外中他总有点犹豫的原因之一。只是之一。 肩膀,没事。双腿,没事。再往后……也都没事。他都怀疑他们是不是根本没做。但如果有的话,德拉科该温柔到什么程度才能这样?他真开始有点后悔,自己什么也记不住了…… 轻轻叹出一口气,哈利走到窗边,把窗帘更多拉开。月光浇满了他的全身,洁白的衬衫发出银色的光芒,就像铺开在他眼前的古老街道和错落屋顶那样。它们有的尖有的平,有的是个圆形的罩子,却都盛着如水般的月色,在黑夜之中熟睡。 停顿片刻,哈利将视线投到距离最近的、皇家剧院前宽敞的大街上去。上面满是新雪,看不到什么灰尘或者污秽的痕迹。 太干净了。 眉心微动,哈利又看向路上的煤油灯。它们顶上盖着雪,玻璃罩却灰蒙蒙的,就和他那晚从济贫院回来看到的一样,上面的阴影诡异而哀伤。 还行…… 他默念着,目光聚焦到近处,猛然看见窗外爬着的一只八角蜘蛛——这着实把他吓了一跳,退后几步瞪大了眼。随后,他又把自己逗笑了,摇头回到床边坐下,望着最远处那轮圆月,逐渐放空。 他在确认。确认自己所看到的已不再受任何东西影响。不过他很快就能肯定这一点。 不需要把视线里每个不好的细节都挑出来,不需要虐待自己一样去找茬。他记得半年前的感受,也就知道现在和从前的不同之处。 那就像是空气。从前是温暖的、炽热的,永远浮在鼻腔之上,吸进它于是需要抬头、把下巴扬起来,又因为这个动作和嗅觉里的花香感到巨大的满足。然而现在,所有的气流就在他身边环绕。或凉或热,或像酒香一样浓郁——又不可置否地带着一夜沉闷之后的干燥和怪味。 他知道区别在哪儿,也能用过去每段记忆做总结和分析,像是做化学题那样,验证自己现在看到的一切的确是正常了。正常了好一段时间。 但他仍然会忍不住地有点担忧,担忧也许自己又看错了什么、感觉错了什么。例如当德拉科的双眼望着自己,身体一半露在自己面前之时……那种感觉还是太过美好,太过令人激动,而让他呼吸失控。 该如何去相信一切?当所见总是狡猾的? 哈利眼望窗外,满目月光却更多地只是注意到窗缝里漏进来的一丝气流细响,“嘶嘶”的声音,像是冬蛇吐信,或是未盖稳的水壶冒出的低吟。 ——那就去听。 哈利闭上眼,黑暗中想起妈妈的话。 ——去听。哈利。 仿如刚才,视野模糊中,他仍能根据窗外风啸的减弱和雪花拍打声的消失,听出雪已停了。 去听。哈利。 呼吸的声音。眼里的声音。 …… 直到天色泛亮,幽蓝色的光芒从城市的另一头浮现,德拉科才回到了哈利的房间,白色棉裤和上半身同样颜色的衬衫连在一起,让整个人看上去格外流畅连贯。加绒的棕色马甲和黑皮带覆盖在上面,成为唯一的点缀和打扰。 哈利颤了一下,注视着他这副样子,一时间把焦心的、“怎么这么久”的话都吞了回去。他肯定自己现在眼里没什么东西,但德拉科的模样仍像地心引力一样,将他向下拖坠,坠得如同落入太空,又绕了一个大弯回到本人身上去。 他于是站了起来,离开床边朝他走上几步。 “…你饿吗?餐厅已经开了。”德拉科问。 他们之间是真的没有其他开场白了吗?哈利不觉又有点想笑。但他还是点了点头,跟着走出房间。 走廊里的煤气壁灯每隔十米才一个,视线因此忽明忽暗。墙上彩绘是波斯风格的百花图案,暗的地方只能看出同心圆状的整体规律,亮的地方才有莲花和鸢尾花从线条和色彩中生长出来。走到又一段亮处时,德拉科看了他一眼,平常地问:“你今天有什么计划吗?” 哈利扭头对上他的视线,停顿了一会儿。 “我们今天有什么计划吗?” 他纠正道。 昏黄灯光下,德拉科眼里的灰色微微一晃,透明浅淡的水沾了橘黄色的波纹。哈利盯着他。 “嘎吱”一声,一道木门从离他们三步距离的墙上打开。里面缓步走出两位戴着圆帽的小姐。她们低声交谈着,慢条斯理把棉手套往手上戴。注意到两个站在走廊中间的男孩,其中一个扬起下巴,朝哈利抛来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他依稀觉得这人有点脸熟,又想不起来是谁,索性埋头接着向前走。 直到下到一层,他才终于想起来,那是舞会上和他说过两句话的、浑身着白纱头戴鲜花的那位姑娘。而德拉科也恢复了自持的神色,边走路,边想起什么似的,张口又闭口,最后又张口,问:“你之前说……还可能有一颗金苹果?你想继续那事?” “只有在你不误解的前提下。” “我?我误解什么?”德拉科不解地问。 哈利犹豫了一下。 此时,他们已经来到了餐厅门前。宴会的阵仗一大早就被收拾完了,现在北方旅店又是平常的样子。除了栏杆上仍未卸下的云杉叶和玫瑰,没有什么记载或暗示着不久前的喧嚣和热闹。 思量片刻,哈利把德拉科拉到了楼梯旁边——一个和他小时候居住的碗柜很像的小门里。事实上这里的许多楼梯边都有这样的“沙洞子”。他们之前也遇见过,里面装的不是清洁工具就是旧物。 踢开脚边的扫帚关上门,哈利一手拉着德拉科的手臂,在沉闷的空气中琢磨自己想说的话。沙洞子的顶部比小时候碗柜里的高,却也蹭到了哈利的头发。德拉科比他高一点,因此不得不弯下脖子。 “我需要你,不止是因为……需要一个旅伴。” 狭小的空间让哈利愈发忐忑。他不习惯于这样表达自己。如果再多说两句,他定会浑身瘙痒到扭捏起来。但他必须把话说完,否则回来就毫无意义。 “我是有点想……很愿意把这事做完……” 不止是为了有始有终,还为了能够踏实地、自在地留在这里。 “但没有你我是不会继续的……我是可以去,但是我想你在……但……但这不是为什么我需要你……我……” 矛盾的话越说越乱,连他自己都听不懂这是在说什么。然而德拉科弯着腰,近距离凝望着他,眼神看上去并不迷茫。 紧接着,那双灰眼睛的主人做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举动:他伸出手来,把哈利搂进怀中,以一个极其别扭和不舒服的姿势,顺着本来已经弯下的脖子,低头,闭眼,轻吻哈利的眉心。 哈利轻轻抖了一下。 这太……太温柔了…… 他怎么能…… “……我明白。” 德拉科贴着他的额头说,嘴唇微张烘热了原本冰凉的皮肤。哈利环住他的背,借着这个姿势把眼皮贴在德拉科的脖子上。他们就这样,在满是灰尘的窄柜子里无声依偎着,呼吸声越来越小,直到德拉科又说了一句话。 “我去。”他说。 语气平静,加一个词都是多余。 恍然间,哈利想起很久以前,在那座池塘边的农场,这男孩一边嘲笑自己,一边自告奋勇的样子。那时他心里无法自控地变得温暖——谁知其中有多少是那些玻璃碎片的作用?但现在,他更多感到的,却是一种接近于悲伤的触动。 手臂收紧,胸口的温度是他的也是自己的。 “出去吗?” “嗯。” 哈利点点头,先一步推开了门。 万幸,楼梯附近此时并没有人。他们先后从沙洞子里走出来,拉拉衣摆,走向敞开的餐厅拱门。 …… “…这片大陆的东南角尽头,死神的温室……他原话是这么说的。” 早餐以后,两人回到了哈利的房间收拾东西。黑发男孩站在床边,把行囊里的东西数了又数。这个过程给了他一种奇特的喜悦感,很微小,却和此时德拉科就站在自己身后的安稳交织在一起,让这个刚刚明亮起来的午后变得格外温暖。 窗帘完全拉开,外面屋顶上的积雪璀璨发亮,仿佛累了一夜的繁星都在上面安睡。融雪总是要比下雪的时候要冷,哈利却觉得这是个好日子。更何况他们要往南边走,那边说不定气温要高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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