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里飘着一股淡淡的果香,德拉科抬眼望向旁边树上的红苹果——《创世纪》里的果子是苹果还是无花果,这是一个尚待确凿的问题。但就在此时,他觉得吃苹果并没有什么的大不了的,即使上面可能有农药——不,这个时代还没有那种东西。 他站了起来,走到树下,伸手去摘挂在枝头的苹果。男孩的个子还算高,不用踮脚尖就能够到最下面的几颗。 德拉科摘了三四颗苹果,回到长椅上,朝小木屋的方向望去——哈利已然不见了踪影,像是已经进屋了。他于是默默吃起了苹果,眼睛仍然瞥着哈利给的面包。“耶稣分面包的缘由可以追溯到亚当和夏娃偷吃苹果”,他冷不丁想起这一辙,有点想笑,又觉得这个笑话烂透了——接着他意识到,这份笑意并不是来源于自己宗教课复习多了的联想。 波特。都怪波特。 满心说不出的情绪犹如此时的果香一般,渐渐填满着肚子,还有一些更为久远的“饥饿”。 德拉科将果核扔到一边,把脸重新埋进了手里——这次不是因为眩晕,而是为其他的东西。他感到自己的脉搏正稳健地跳动着,呼吸却频频不稳。他在等待,在焦虑,因为等待而焦虑。一种近似于危机感的东西在胸口蔓延。哈利就要回来了,他必须做个决定…… 他睁开眼睛,透过指缝看见脚边草丛间的三五朵淡黄色雏菊。一只白色的蝴蝶翩翩飞来,停在其中一朵上,像是某种无声的爱意。 …… 哈利一步步走向那座地图上的小木屋,走得不算快。 他并不是不饿。感恩上帝,无论在哪个季节、哪个年代,梦里或是梦外,人总是与“吃”这件事有着绕不过去的纠缠关系。但他确实也没有饿到哪里去,至少不像德拉科那样。这大概也是因为他在很小的时候就习惯了挨饿这回事——犯错的时候,德思礼家一天能给他一餐饭吃就不错了。 小屋的门把手看上去已经许久没人碰过,覆着一层薄薄的灰。哈利看到这里,叹了一口气,一下子失望了起来。他刚刚踏上屋前的石阶,就听见头顶菩提树上两只小鸟“吵架”的声音。 “‘过去的阴霾还未过去,哭啼的母亲仍将哭啼’——怎会有这样的一句!”其中一只灰褐色羽毛的鸟儿呖呖叫着,声音如同玻璃钟般空灵清脆——这是一只来自南国的夜莺。 另一只小鸟的声调相对深沉而悠远一些,它总是歌颂着风雪与炊烟间的传说与深情。 “我不指望你会懂得的!悲剧是一种古老且意义深远的艺术。”小鸟这么唱着。 夜莺拍拍翅膀,“它们令人难过!” 它们都是聪慧的鸟儿,可再聪慧的鸟儿为自己的作品争吵起来时,也可以变得无礼。 “噤声!疯鸟!”这句话听起来粗暴极了,但那只小鸟本意并没有那么糟糕,“当我衔去龙尼文的诗句、放在人们舌头之下时,你仍在感动那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男男女女——诗人总该知道什么是重要的,总该知道……” “你说的话可真是骄傲!”夜莺有些生气了。它飞离树枝,向花园里飞走。 哈利的目光追随了它一会儿,直到再也看不清,方才回过头来,敲响面前的木门。 “里面没有人了,”树上的小鸟瞥见到男孩的举动,提醒他,“门锁与仁善一同落入了泥土,这片沉睡的园子里,只有天国的竖琴……” 男孩把门推开,探进一个头去。小屋非常干净,或说是原本该非常干净——如果不提岁月挥手带来的飞灰,不提边角泛黄的桌布。他跨过门槛,站在玄关处,张望了一番。 桌子、板凳、沙发还有红砖砌成的壁炉,再没有其他的东西。 “有人吗?” 哈利喊着,在这间质朴的屋子里走了一圈,发现真的什么人都没有。鼻子时不时钻入细小的灰尘,他打了一个喷嚏,抬头的时候看见窗边的书桌上落着一张纸片。那儿垂着的桌布原本是雪白的,纸片是牛皮纸那样褐黄的颜色。哈利将它捡起来,发现是封简短的信: 「时间总是慷慨的,上帝的计划亦然,我从来相信如此。我亲爱的朋友们,如果你读到了这里,这是我最后的愿望:如果可以,请允许这座小屋保持原样,三十年后,再作他用。让花园里的树木自然生长、自然凋零,特别是那棵菩提。 心怀信仰,相信有一天,我们会熬过这场苦役,如同苹果花开在每个春天,在寒冬之后、在爱之间。彼时,太阳将再次升起。 勿要悲伤,勿要涕零。吾将满怀喜悦,与妻重聚。 ——卜列本·斯万尼」 署名的字体整洁而优雅,写信的人落笔很从容。哈利看了一阵,将它平平整整放回原来的位置,像是不愿再多打扰,离开的时候轻轻拉上了门。 “北国的风雪撒向大地,在那遥远的南方——遥远的南方,坐落温暖的岛屿……” 菩提树上的小鸟换了曲调,依旧唱着。哈利跳下石阶,向花园走去,冷不丁听见自己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好吧,也许再饿一阵,就不会感到饿了。这是经验之谈。 他走向刚才的果树,望见德拉科低头坐在长椅上。乍眼一看,像是真的饿晕了过去,再走近几步,却见长椅上堆了几个苹果,旁边是自己刚刚递出的面包。而德拉科——他正嘴里念叨着什么,手里捏着一朵淡黄色的小雏菊。 这朵小花实在是有些可怜,原本好好的花瓣被扯了个七零八落,躺在男孩并拢的腿上,像是黑色布料上的片片斑点。哈利顿了一下,站在原地——但凡他再走近几步,或许就能听见那男孩嘴里咕哝着的话。 “说……不说……说……不说……” 金发男孩一片片揪着花瓣,侧脸看上去苦恼极了。这已是脚边的最后一朵雏菊。他完全陷进了自言自语当中去,以至于听力再好都没听见有人走过来的声响。哈利疑惑着,瞅了一眼草坪上掉落的三五根花茎,犹疑半天,还是决定张口:“德拉科……” 德拉科吓了一跳。 他猛然抬头,慌慌张张地把手里久经折磨的雏菊扔到一旁,站起来的同时拍走了裤子上的花瓣。“我……你……”他胡乱说着话,在看到哈利迷茫的神色后,反而镇定了一些,“你……你回来了……那里有人吗?” 哈利摇摇头,走近几步,坐到长椅上,“没有……是间空屋。我想我们确实得挨到临月湾了。” 德拉科没有接话,也没有继续抱怨断粮的问题,而是停顿了半天,以一种木然且拘谨的姿态坐到哈利身旁。 “你没有吃?”哈利拾起长椅上的面包。 德拉科摇摇头。“你吃吧,”他指了指旁边的几个苹果,“我刚才吃了这个。” 看着男孩的模样,哈利忍不住笑了一声。他抬手把面包掰成两半,递了一半给德拉科。 “这样行了吧?”他微笑着说。 德拉科怔怔的,过了有一阵才伸出手来,接过了那一半面包。 太阳渐渐落了下来,已经吹散的蒲公英在掠过掉落的花茎后,栖息在茂密的草丛中。方才的灰褐色小鸟停在一旁的苹果树上,睁着亮晶晶的眼睛,唱起了晚风中的小夜曲。 哈利吃完了手里的面包,又接过德拉科递来的苹果,这才感觉稍好一些。他并不介意肚子咕咕叫——但他确实介意让别人……特别是让喜欢的人听见。他想起几个月前,他们相识的第一天,两人在夜晚小树林里歇脚的场景。那个时候,他们也是空着肚子的。 难道这就是“冒险”的本质么? “今晚应该是赶不到了……”哈利咽着嚼碎的苹果,慢吞吞地说。 他想到新年夜莫名的焦虑——那感觉现在又回来了,远远盖过了没吃饱的不适。 但他没有理由急着去临月湾…… 哈利看了看手里的果核,想着那遥遥无际的梦神嘱托,觉得更躁了。“等到了那里之后,我想找点别的吃的——不要是面包,也不要是猪头冻。”他说。 最好也别是苹果。 德拉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仰着头,望着天。从刚才起,他就一直没说话。哈利觉得这有点奇怪——应该说是很奇怪。虽说他们之间这种没来由的安静已经发生了不止一两次,但此时的感觉却不太一样。在沙丘与星空之间、在森林的音乐声中,那些偶然的沉默是空白的,像是两个人同时在时间中定住。然而,这会儿坐在长椅上,哈利却能隐隐感觉到德拉科的不安。他瞥着他的侧脸,想问问是怎么回事,但又直觉这不是个好主意…… 就这样,他们陷入了一种不寻常的,乃至于陌生的安静。 夜莺唱着婉转的曲调,这是与菩提树上那只小鸟不一样的旋律。南国小鸟的歌声在传说中值得最美丽的诗篇,可总有人忘记,它并非为此而生。蝴蝶从草地上飞起,扑扇着纯白的翅膀,哈利随着它高去的身影抬眼,也就望向了蓝天的方向。 两个男孩安静地并肩坐在那里,头顶是夏末远阔的夕阳。 “我想做一件事。” 哈利听见身旁小小的声音。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嘴唇已然被轻轻碰了一下。 轻轻的。 只一下而已。 稚嫩的亲吻一触即离,迅速得让人误以为出现了不过分秒的幻觉。然而,眼前德拉科紧张的神情和掠过耳旁的轻风,让恍恍惚惚的哈利得以确信,他是真的吻了自己。 “呀——!” 夜莺害羞地用翅膀捂住了眼睛,却是把歌唱得更快乐、更悦耳动听了。哈利脑袋里面像是装了教堂洪亮的大钟,咚咚咚地撞,撞得心跳也响了起来。他呆呆地望着德拉科的脸,理智里的某个角落大声告诉他这样看上去一定很傻。 “你笑了。”德拉科眨眨眼。 有吗? 哈利摸摸自己的嘴角,好像确实是。 他垂下手,傻傻地问:“……然后呢?” 第二个吻于是落下来。 这次,德拉科要停留得久一些,不知所措的唇瓣尽显着生涩和笨拙。“原来他吻技不好……”哈利心里莫名有点偷乐,这么一乐,心里本就快要散架的防护墙塌得七零八落。于是,他闭上眼睛,扶住德拉科的肩膀,任由那微热的气息扑在自己脸上,贴紧对方的嘴唇—— 一股名为欢喜的热浪在心头蒸腾起来,哈利同样不知所措,却情不自禁——梦境里的感官能有多敏感,他从未领会得这么清楚。枝头的夜莺从树上飞了起来,在他们头顶旋转着,飞呀飞,动听的歌逐渐变得甜美。那热浪在呼吸间蒸腾——蒸腾——上升——再上升,终于在夏日的尽头轰然掀起。 只不过,或是因为错愕,或是因为颤抖,就算是这次,德拉科也很快缩回了头。哈利感受到嘴唇上触感的消失,睁开了眼,并在那一刹那,望进那双朦胧又清澈的眼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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