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三多老老实实回答:“我们组长说,不怕露馅,因为我是个很标准的退伍老兵的样子,越明显越不被怀疑。” 袁朗挑了下眉,不咸不淡道:“哦,这样,楚成峰还挺有见识。” “那你在柯加西过得还好吗?” “还好。” 如果是过去,袁朗肯定会戏谑地逗弄许三多“就不能多说一点?”但是现在的他止住口,没再说什么,这使得两人仅仅能停留在这一寸,再向下扎,扎不进去了,许三多也像毫无察觉似的,维持着一寸的距离。 明明离开时都是冬季,如今,柯加西依然冰封,老A却已飘绿了,许三多跟在袁朗后面,在他的心神开始飘散时,一声巨大的刹车声忽然震响。 许三多下意识看向声音的来处,一辆失控的军车在他瞳孔中越来越近,腿部肌肉绷紧正要弹出,突然被一股强大拉力带着向旁跌去,重重摔到袁朗的身上。 身下人的胸膛大幅度起伏着,许三多还没回神,余光瞥见袁朗绷紧的唇角,他一怔,赶紧撑着地面坐起,袁朗仍维持着半摔的姿势,用一只腿支着地面,许三多看不清楚他的神色,问:“队长,队长!”然后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比他速度更快的是两个惊慌失措的兵,他们把车子止住后,跳下车来扶人。 凑近了才认出是袁朗,两人齐刷刷地白了脸,胳膊抖着去扶袁朗,边慌乱道:“大队,你,你……没事吧。” 袁朗这才动了,搭着许三多的手站起来,他一起身,所有人都看出他一只胳膊的不自然,似乎为了佐证,绿色的军装侧有暗色在蔓延,袁朗手臂出血了。 “没事,被刮了一下。”袁朗拍了拍身上的灰,往旁边一望,许三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他方才跌倒的地方有块玻璃碎片。 许三多顾不得上下级观念,伸手去碰袁朗受伤的胳膊,但又担心自己的动作让他更不舒服,手指犹豫着缩了回去。 那个兵还在道歉着,说不知道怎么回事刹不住车了,袁朗淡淡道:“去找检修的人,看看是哪里的问题,该修修,该换换。” 许三多一直盯着那块伤,总觉得痕迹在扩大,他忧虑之时,袁朗已自顾自拖掉外套,露出被血浸透的衬衫,看了看,对他说:“今天出门得看看黄历,得,会也别开了。” “介不介意陪我去趟医务室?” 许三多冲入医务室,从里间寻到外间,愣是没看到队医的影子,他无措地站在原地,喊:“吴医生,吴医生?” “人不在。”垂着胳膊的袁朗跟着进了过来。 “我去找他!” “行了行了,搜搜他桌子,看有什么能用的。” 最后找到一些酒精,碘伏,绷带之类的东西,许三多已出了一脑门的汗,他报着这堆东西放到床上,让袁朗坐下,袁朗解开扣子,直接把衬衫脱下来,半晌的功夫,布料和伤口黏连在一起,他这样粗暴地扯下来,又涌出一股鲜血。 奇异的是,袁朗神情漠然,仿佛那根本不是他的身体,许三多诧异地仰视他,他脸上才呈现出微末的痛感,至少,像个活人了。 许三多无暇深思,呈现在他眼里的伤口有几公分之长,不知道是否需要缝针,在吴医生回来之前,他小心地拿着棉签,给袁朗消毒。 “疼吗?”他问。 其间,袁朗一直盯着他的头顶,闻言轻轻“嘶”了声:“有点疼。” “那我轻点。”许三多更放轻了力道,他的脸上不知何时挂了几道灰,看上去有点滑稽,他恍若不觉,袁朗指尖动了动,还是没抬来。 不久之后,吴医生急匆匆赶过来,把外套一脱,就来给袁朗检查,说是要缝针,袁朗没啥表情,许三多倒是提心跳胆的,等漫长的处理结束后,太阳都落山了。 吴医生抹了把汗,说:“好了,接下来几天,别做剧烈运动。” 然后才转向许三多,打招呼:“好久不见啊三多小同志,打眼一看,把我吓了一跳,又调回来了?” “吴医生好,我没调回来,是来这里出差的。”许三多不时往袁朗那瞥一瞥,仍是有些担忧。 “给队长帮帮忙。” “行,跟我过来一下,给你队长拿点药。” 走到里间后,吴医生把药递给许三多,嘱咐了他什么时候吃,忌口什么,许三多认真记着,不敢有半点差错。 等他收了药,吴医生说:“那个,三多啊,有件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他的神情颇有几分迟疑,许三多说:“什么事,您说。” “关于你们袁队的,你知不知道,他有腹疼的老毛病啊?” “……我不记得有。”许三多怔了一下,“怎么回事?” 吴医生苦笑道:“有一次,我碰见他犯病了,腹痛,我看不出什么问题,就给了他止疼片,让他之后去医院检查一下,他说没时间,也不像是要吃药的样子,还让我别给别人说。” “但是这当医生的,难免挂心这事,你既然回来了,就多劝劝他,早点就医,别拖着。” “三多?三多?” 许三多才回神,低声说:“我知道了,谢谢你,吴医生。” 他心事重重回到袁朗身边,帮胳膊上挂着绷带的袁朗套上衣服,不知为何,一种古怪感始终在心头挥之不去,这个神情沉稳、目光深邃的故人身上似乎笼罩着一个巨大的谜团。
第72章 药 翻了32次身后,许三多撑着床坐起来。 窗户半开,月光皎皎,有小虫吱吱呀呀不住叫唤,幽微却惹人烦躁。 失眠者托着下巴发呆。 昨天,他特意找到齐桓,有心问问袁朗的事儿,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好含糊地问“这两年,队长怎么样”、“身体还好吗”、“工作压力大吗”…… 得到的回答,也不过是“还好”,“没问题啊”……都不是他想要的。 表面看来,袁朗事业顺遂,状态稳定,给老A当了两年的负责人,升衔的好消息在眨眼就到的档口,不可谓不春风得意。 起初,许三多和所有人的想法一样,袁朗好就好,正因为好才不便打扰,可是在袁朗身边待了几天,他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总之,那感觉不太好,待在袁朗身边的齐桓总能有所察觉吧。 没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许三多锲而不舍道:“齐桓,你有没有觉得,队长他,他有哪里不太对劲?” 齐桓讶然地瞥了他一眼,思索道:“要真说的话,就是他工作太拼命,恨不得把骨头都磨成渣了,性格变得……我不知道怎么说,那种摸不到的感觉,你明白吗?也正常,到他那个位置,人总要有点变化,高处不胜寒嘛。” “工作拼命?”许三多皱眉。 “嗯,经常在外面跑,这段时间倒不频繁了。” 眼见齐桓这边没什么线索,谈话陷入僵局,挫败之际,齐桓突然而然的拍手惊醒了许三多,他期待地看过去:“怎么了?想到什么了?” “不就是你嘛。”齐桓指了指许三多,“他对你不太对劲,我正想问你呢,你俩怎么回事啊?” “我!”许三多摇摇头,苦笑道,“不是,我的意思是……” 他突然顿住,因为这种可能性从脑袋里蹦了出来,刚出现,就像石头子一样卡住了,怎么晃也晃不出来。 和两年前的事有关系吗? “你调离的时候没出现,好像在躲着一样,而且,这两年,他很少提到你。” “那有什么奇怪?” “怎么不奇怪,不只是我,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别把我们当傻子啊。” 齐桓仍在苦口婆心地劝道:“不知道你俩有什么矛盾,但是说开就好了,队长对你多好啊,不是我瞎说啊,当初在咱们队里,他最宠的就是你,结果前前后后这两年,拖了两年啊。” 许三多不愿意听了,把脸别过去,齐桓伸手掰过来,他又别回去。 “作为袁朗的朋友,我以私人立场说一句话:他拿你没办法。真的,对别人难的事,对你来说简单。”齐桓无奈地拍了拍许三多的脑袋,“为什么不把这事变简单一点?” 简单,怎么简单? 离开熟悉的地方,离开熟悉的人,背叛过去,逃到鸟不拉屎的地方……两年,许三多终于知道怕了,如今他谨慎小心、如履薄冰,不想被卷入任何风波中,向左,还是向右,都会违背自己的原则。 反正事情已经结束了,至少表面上看是的。 ——这样不好吗?纯属是你多管闲事! 许三多焦躁难安,渐渐演化成一股说不来、吐不出的怒气,他往枕头上锤了一拳。 同样明亮的月光照耀着基地的另一角,医务室中,吴医生把上药的工具收起来,对袁朗说:“行了,倒霉蛋,以后可以让许三多帮你换药了。” 袁朗随意看了眼伤口,笑道:“倒霉?我看不一定是件倒霉事儿。” 他动了动手臂,裂口处传来丝丝痛感,提醒他不能再动了,袁朗毫无敬畏之心,淡淡地倾听并不存在的伤口开裂的声音。 背对着他的吴医生没有看到这一幕,他正在给自己双手消毒,消毒水的味儿蔓延开来,又刺又冷。 “对了,我可是按你的吩咐,这两天许三多带你换药,我可没少给他提你身体上的事,唉,讲的我都觉得你可怜了,袁朗,你到底怎么想的?” “你管那么多干嘛。”袁朗沉吟片刻,道,“好了,差不多了,以后不必再说了。” 吴医生意味不明地“呵呵”两声,扔给他一袋药:“说归说,我还是那句话,最好去医院检查一遍,忍不住的时候就吃药,之前给你开的那些药片还有吧?” “我查过,没有病理上的问题。”袁朗谈起吴医生每月给他的药,“都留着呢,没动。” 吴医生看过来,叹气道:“不吃药,你不疼吗?” “疼,疼总比麻木强。” 隔着薄薄的袋子,药片似乎在折射光,袁朗喃喃道:“这可不是我的药。” 吴医生哑然无言,他摇了摇头,坐到桌子后面,把眼镜架上,扯过一边的报纸:“看来我真是老喽,小年轻的事儿已经搞不懂了,滚吧,别再烦我了。” 袁朗点点头,起身:“谢了。” 早春的风微冷,他走在林荫大道上,嘴里叼着一根未点燃的烟。 那种恨不得要活回来的生气从在厚冰下翻涌,袁朗感觉疼痛,又发痒,他的药回来了,就在他眼皮底下,有什么理由不去吞下他,解了毒。 利用许三多的心软,让他好奇,让他探究,看看眼前这个可怜的、痛苦的男人吧,他没有你不行。 袁朗渴求,却愧疚,愧疚又让他更渴求,他只好把烟咬得更紧,在心里说:抱歉,我的爱人,我不会让你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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