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虽然不如以往那般中气十足,却也听得出激动和紧张,“沛泽,你果真找到我们了!” 宋沛泽的行动大胆,但确实很有效,他们逃了出来,虽然后面还有人追着,但至少这是成功的一步。 光渡禄同嫌弃地踢了一脚身边被绑成粽子的人,此人正是宋沛泽劫持带上路的那个宋国人。 只是这一脚,那个宋国人没啥事,光渡禄同自己却牵动了肋骨伤口,疼得呲了半天牙。 这个宋人被宋沛泽直接打昏了,抓上马车后充当人质,至今还没醒过来,没有任何反抗能力。 “这人身份不简单,后面一直有人追着我们。”宋沛泽听上去很冷静,“等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我们必须兵分两路,一会你们先走。” 劫后余生的喜悦还没持续多久,宋沛泽理智的话,就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让宋雨霖和光渡禄同心中冷透。 晚间太冷了,他听到夜晚贺兰山的狼啸,于是整夜整夜不敢睡觉,可总有倦极的时候,他短暂的昏过去,再浑浑噩噩的醒来,再花些时间确定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宋沛泽攀上马车,看了那昏迷的宋国贵人片刻,拿出了匕首。 光渡禄同还要再说,却被宋雨霖打断了,“哥哥,我知道了,我们会走……我带着他走,只是,如果我们在路上分散,找不到彼此,那么该定在哪处回合?” 如果沛泽被抓到宋国……那此生,他们还有再见面的可能吗? 厚厚的积雪留下一串脚印,将他的行踪透露得清清楚楚,光渡望着面前陡峭的山崖,咬着牙,徒手攀了上去。 拿得起放得下,这才是他的好妹妹。 如今已是深秋初冬接临之时,入夜后天气格外寒冷,宋沛泽一身衣服单薄,有些压不住这夜中的凉。 那只岩羊并未一击致命,背上带着那支箭,跳下了山坡。 光渡禄同控着马辔,“沛泽,中兴府!你不许食言!” 宋沛泽迎着风,却已经敲定了未来的路。 马车中,他们的主子心口中了一刀,身体已经僵硬了。 这两个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少年,在这一个即将黑透的黄昏山路岔口,交换了彼此的姓名和命运。 “别回沙州,也不能再去西凉府,往东走,如果我们中途失散……那就中兴府见。” “……光渡禄同,沙州人。” 对方接过来看了看,“哪来的?叫什么名字?” 第二天天亮时,宋人的护卫终于找到了那辆侧翻的马车。 母亲予他性命,养父给他新生,友人赠他姓氏,桩桩件件皆是再造之恩。 他也断断续续的病了一个月。 宋沛泽一证,下意识推却:“不能给我,你如果没有这个的话,路上会有很多麻烦。” 宋沛泽眷恋地望着马上的两人,语气却很静,“走吧。” 宋雨霖也哽咽道:“哥哥!我们等着你。” 宋沛泽微微笑了,拍了拍他,“我不怕,你们好好的。这一路上你们低调行事,一定要藏好,我尽量甩掉他们,如果成功,就去找你们,若是我们路上错过了,那就中兴府见。” 他将路引和名符交给了关卡处的驻兵检查。 现在在这里分开,沛泽替他们断后,要一个人对付那么多人,他怎么打得过? 在盘查的关口,熟练的报上“光渡禄同”的名字,光渡正想去换些口粮,就发现前方的路上,出现了新的追兵。 外面有人来了。 入冬后下过一场雪,贺兰山披裹银装,起伏的山峰被积雪染成白色,一片冰雕玉琢的山峰错落有致,在蓝天下辽阔又壮观。 前尘袅袅,才不过几个月的时光,他都已经记不得自己曾经少年意气的模样。 一天,一天……他又活过一天。 从城门走出时,他看到墙面上贴着的一张通缉告示——西凉府,宋沛泽。 尽管他自己都不确定……这具身体,还能不能坚持到那一天的到来。 他须臾不敢忘怀,而每一段过往,也将他一步步变成如今的模样。 他引着这些人兜圈子,已经走了一个月,体力与精神在极限拉扯,他身上总是添上新伤。 半月后,一座沙漠边缘的小城,一个少年在经过路上设立的关卡时,压低自己的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 光渡禄同哽咽道:“……我知道你什么都没做错,你只是为了我们。” 可是光渡禄同坚决地摇了摇头,“你比我更需要,这个你必须拿着,之后要怎么做……我不在通缉上,我总会有办法的。” 他躲在山上,一躲就是两天两夜。 冬季山上植物枯萎,他饿极的时候,也只能塞上两口雪,早就没有干粮了,他没有东西吃,也不敢生火取暖,那些人还在找他,若是生火,白天有烟,晚上太亮,他们就会找到他。 一个月后。 他们知道宋沛泽说的是实话, 他不知道妹妹和禄同兄有没有成功逃脱,他希望自己已经将所有敌人的视线,都引到了自己的身上,他向神佛祈祷妹妹与友人能一切顺利,他愿意经受一切苦难,只求他们两人能平安到达中兴府。 那些人没有找到他,狼也没有找到他,他活了下来。 光渡禄同急得声音变了调,“不行!他们那么多人,你怎么能单独留下来?留……把我留下来,正好我受伤跑不快,你带着妹妹跑,还不会被我拖后腿!” 光渡禄同放开宋沛泽后,从怀中掏出自己的身份符牌和路引,一同交给了宋沛泽。 他们手中持刀。 好在风停的时候,出去觅食的不止是人类,光渡用自己为数不多的羽箭,射中了一只岩羊。 宋沛泽这一生从来都不曾到访中兴府,但那里却是娘亲生活过十多年的地方,而且路途较远,西凉府的通缉不会立刻贴到中兴府去,那里暂时是安全的。 可听到宋雨霖这样果断的发言,宋沛泽却露出了一丝笑意。 …… 少年走进小城,用猎来的兽皮换来银两,添置了一些药品和食物。 然后他又将治伤寒的药丸倒出一颗,没有水,也硬逼着自己吞服下去。 中兴府,西夏国的首府,贺兰山东麓脚下的白城。 光渡禄同反应过来,也立刻反对道:“你想做什么?你想一个人把他们引开?” 而宋沛泽早已不见踪影。 这是他入山后第一次猎到动物,挽弓时连手臂都无力地发抖,也因此失了准头。 那些宋人一直在追着他,他们认得出他的模样,却认不出他的新姓名,他一刀一个,抹除着关于自己的过往痕迹。 他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而这场追逐,早已不是简单的买卖,而是一场誓要见血的复仇。 宋雨霖个子不够高,控不住马,所以光渡禄同坐在前面,宋沛泽把自己的妹妹抱起来,光渡禄同接了过去。 这一刻无需多言,他们已经明白彼此的意思。 做完这一切后,他没敢在城里待太久,天黑前,又独自出了城。 他就这样熬到了第三天。 然后一刻不停地奔向替换的未来。 他们甚至没有时间好好的告别。 他压下帽檐,在那张通缉令边错身而过。 他冷静地说:“咱们在下个路口分开,马车在地上留下痕迹明显,速度也不够快,入夜后更是笨重,若不想办法,到时候,我们谁都逃不掉。” 打了照面的瞬间,光渡立刻转身潜进山下林木。 他已经带这些人转过了足够久了,他想去中兴府了。 数日后,他看到了贺兰山。 他们没有更多的告别,没有依依不舍的挥泪,只有沉默的马蹄声,顺着两条岔路蔓延开去。 他褪下身上的衣服,将买来的劣质伤药涂到了手臂的伤口上,曾经无暇的皮肤,如今已经叠着许多的伤。 饥饿与虚弱让他几乎站不起来,可光渡还是要出去觅食。 他们仓促地奔向离别。 光渡在山中找到了一个勉强避风的洞穴。 宋沛泽语气很平静,但一字一句,都让车中的人听得清楚,“听我的,一会你们两个先走,骑马走。别担心我,我一个人反而更容易脱身。” 马车转动的车轮,缓缓变慢,及至停下。 光渡已经没有太多力气了,但求生的渴望,支撑着他最后这一口气,他顺着血迹追了不知道多久,整个人都摇摇晃晃。 宋沛泽跳下马车,把马从车上解下来,这是他刚刚从宋人营地抢来的,就是预备着这一刻。 可对面已经发现了他。 从此以后,抛却姓名,抛弃过往。 人太多了,光渡被逼上了贺兰山。 …… 熬了几夜的眼睛通红着,可是他的头脑,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冷下来过。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愈发虚弱,可惜几次进城买的药,都没什么作用,或许是不对症,药效远远不如自己的朋友几针扎下去那般,来得立竿见影。 这空旷荒芜的雪山上,仿佛只有他一个人,山腰上只有呼啸的寒风,再也没有别的声音。 临出发前,光渡禄同紧紧抓着宋沛泽的胳膊,“我们走了,你怎么办?今天早上我们经过那个城镇时,你已经被西北边的城镇通缉了,现在到处都在找你,到处都说你杀了好多人。” 面前出现了第一个岔路时,光渡勒住了马。 出城后,少年在乡野间找了个废弃无人的破房过夜。 “留你下来,还能有命活下来吗?”宋沛泽对他说话的语气,从来没有那刻像现在这般温柔,“……你有此劫,本就是受我兄妹连累,我已负你良多,不能再害你。” 她年纪小,难道不知道沛泽一个人去应付,会有多危险吗? 光渡禄同红着的双眼,不可置信的转而望向了宋雨霖。 没有人来。 宋雨霖本能道:“哥哥,我不要跟你分开!” 但他终于找到了那只被他弓箭射中的岩羊,那只羊倒在地上时,身上还带着他的箭。 尽管他自己都不确定,能不能在那里见到自己的亲人和朋友。 本来,他是想在这漏风的房中对付过一个夜晚,可合眼不过半个时辰,他又警觉地睁开了眼。 同时将卸掉马的马车,推下了山崖,山间树木受力折断,留下深深的车辙压痕。 只是上面画的人像,并不像他。 前路漫漫,而这世间,从此再无宋沛泽。 妹妹真的要抛下沛泽吗? 他是光渡,他必须习惯这个名字。 少年扒着门缝看了片刻,没走正门,从另一边的窗子跳出离开。 驻兵在名册上登记,不耐烦挥挥手,“下一个。” 光渡扒开岩羊的血管,直接生饮羊血,羊尸体还是温的,这是光渡几天以来的第一口有温度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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