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太医离开后,皇帝才长长叹了口气,脸上显出疲惫的神色,“这段时日你不在朝中,不知道最近发生了许多事……你终于回到孤身边,孤心中,也终于有几份安稳了。” 这位名义上的尚书不在,下面各自结党成派,心思各异。 他曾亲眼见过光渡鼻眼流血,如今再见光渡是个勉强无恙的模样,才放下了高悬许久的心。 药乜绗露出一个很大的笑容,“我还担心光渡大人不想再见我,或者说,不会再这样……私下里见我。” 他最后一句话声音轻了下来,尾音飘着,轻柔暧昧。 光渡终于抬头,“若是你希望,我们现在便可以进宫,到陛下面前去说、去见。”
第84章 在窒息的沉默中,药乜绗有好一会没说话。 “不。”药乜绗陡然笑了出来,打破了安静,“若你的目的,是让我这一条性命,此刻我们便该在皇帝面前,你只需要告诉皇帝,我曾经劫过你,想睡你,我可能就完了。” “但是你没有,而是选择私下见我,”药乜绗自嘲道,“你我之间,又没有什么你非要留我一命的情谊,那么,便是你想以此为把柄,让我为你去做别的事?” 黑山蒙古袭营那夜,药乜绗跟踪光渡并把人劫走一事,他做得很是隐蔽,连沿途线索都一一抹去,他甚至还在西凉府留下了替身,让表面的一切看上去都天衣无缝。 所以他曾经想过,此事若当真东窗事发,他大可以厚着脸皮喊冤枉,就是不承认自己做过这件事。 可是此时此刻,药乜绗看到光渡亭亭坐在他面前的模样,他就明白,只要光渡在场,无论是谁找他对峙,他都一定会把这件事承认下来。 太有面子了,就是他做的,死了他都要认的! 可惜当日未曾得手,光渡那日突然流黑血的样子把他吓到了,若是得手了,这件事足够他炫耀到下辈子的。更何况他并非不留后手,就算皇帝震怒要杀他,他也有断尾求生的底气。 钱权虽美,可若碰不了美人,这辈子也相当寡淡无趣。 他宁愿痛快活,痛快死,若能死在美人膝上,那更是此生无憾。 况且,皇帝那般无能,他却精于此道,药乜绗曾经想过,若能让光渡和他试过一次,说不定以后光渡食髓知味了,还会主动找他好。 而据他对光渡的了解…… 光渡也不是什么三贞九烈之人,如果他真忍受不了,当时和皇帝的这种名声传出来的时候,他就该一头撞死以明志了。 但他还活着。 这只能说他真正想做的事、想获取之物,比之他自己的名声,在他心中的分量还要重上许多。 “我什么意思,或许别人不知道,但你应该是知道的,毕竟你掌管西凉府,知道我的底细,在我离开西凉府后,都盯了我这么多年。” 光渡稍稍退开,他身上的冷香如贺兰山寒冬腊月的雪,将药乜绗的身心都浸得凛寒透彻。 光渡不见一点慌乱,周身只有安和的平静,“我的下场,最坏不过被皇帝收到宫中,彻底变成他的男宠。” 如今,坐在面前的药乜绗,是胜者。 光渡缓和了语气,“那便退一步,你我只谈利益,难道你就不想——吞下宣化府,再进一步吗?” 药乜绗已经完全笑不出来了。 “可而李元阙是个什么样子,你只需要去左金吾司中问问——城郊之战,皇帝的心腹精兵两千人,与李元阙六十四骑交过手,却大败而回,这事在贵族中不是秘密,你去看看左金吾司那些兵的眼睛里,提到李元阙的名字是,你看看他们眼中的神色,哪个不是畏之敬之,心悦诚服?而我西夏的热血男儿,又有哪个不对西风军的神勇心驰神往?” 光渡神色也毫无震动。 片刻后,他松开了杯子,“你无法获得皇帝的信任,因为陛下,舍不得杀我。” 如今药乜绗来西夏首府,再也不用偷偷摸摸,他每天都有数不清的高门宴请,无论他走到哪里,都是朱门高楼座上宾。 药乜绗话锋一转,“光渡大人适才所言,叫我停下来的,是指我送美人给皇帝,还是指我花开两枝,同时和皇后细玉氏那个刑部尚书的父亲交好?我想,我往皇帝宫中送美人,你应该是完全不介意的,至于皇后更无所谓了,你又生不出孩子,应该完全没有要和皇后对上的意思。” “你若闹大今夜之事,我必然鱼死网破。至于李元阙那边,他左右只不过是失去一个马前卒,于大局而言,又有何影响?更何况,你真以为皇帝饶了你一时,你就能安稳一世吗?” 光渡轻描淡写地捧起瓷杯,“我们这位皇帝是个什么样子,你心里有数,若你还对他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你就回去问问你妹。” ……那么,光渡想要的,他一直想去做的,究竟是什么? “你是指什么?” 争斗是惊心动魄的,但胜利的果实同样甜美。 药乜绗严肃地问:“光渡,你是李元阙的人?” 这句话,连药乜绗也无法反驳。 药乜绗短促的笑了一下,神态不见方才的洒脱肆意,而是多了肉眼可见的慎重。 药乜绗的身体彻底僵住,而光渡依然没有放过他。 光渡微笑问道:“就西夏现在的局势,你就这么相信,我们这位皇帝能守得住家国?” 光渡握住白瓷杯,似乎想从里面温热的水汲取一份温暖,握住杯壁的手指,都有些用力。 “光渡,就算你说的都对……那又怎样?” 光渡短暂笑了下:“你现在做的事情并不聪明,两边押宝可能反而是两边得罪,更何况我若再不说,你就错过了最好的位置。” “光渡大人,我总不能在前朝后宫中,连一个盟友都无。如果光渡大人愿意做我的朋友,那我自然求之不得,毕竟朋友还是多多的好。” 药乜绗低下头思索,将过去一点一滴的痕迹,都连在在一起,终于恍然道:“过去四年中,每年都有几波去你老家胡同找你的人,我派出过高手追踪,但从来都没追上过,如今看来……” 过去三个月的经历,对光渡来说是天翻地覆的,可对于药乜绗来说也不遑多让。 “皇帝无能又怎样,对我们这样的世家和贵族来说,这不是更好吗?这样的皇帝更好控制,只要他会平衡世家,便能坐稳那个位子。古往今来,能以己身贤能得臣子追随的君主并不多,更多的,是稳定的利益,是绑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所以光渡一回来便着手此事,他想,自己回来的其实有一点晚了,但还来得及。 宣化府、西凉府一带是当今皇帝的出身地,当地的世家望族,均是皇帝最忠诚的支持者。 可旧的支持者老去,新的继任者蓬勃生长,权力流动更迭,人心也会变化。 光渡看着他不语,用沉默将药乜绗推向了那个结论。 这是一块难啃的骨头,可若是啃下来,绝对会在最关键的地方发挥作用。 “只要我连夜进宫,将你放才所言告知陛下,我不用担谋逆之罪,反有揭发检举之奖,更是一举两得——就算你把黑山之事告于陛下,但功过相抵后,皇帝必不会怪罪与我,反而我还能重新获得陛下的信任,然后稳稳保住我如今的荣华富贵。” 药乜绗猛地望向他。 在他们的利益变得更牢固之前,冷却一切正在蓬勃生长的可能。 药乜绗恢复了笑意盈盈的模样,“说说看吧,光渡大人,让我看看你的条件,我才好决定到底是去死一死,还是活着帮一帮你。” 药乜绗逐渐神色复杂,“你十五岁销声匿迹的那一年里,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你遇到过谁?” “为什么不是?”光渡冷静开口,“如今蒙金环伺,我夏国势微,皇上左右逢源皆不得,国君之位,庸者盛时或可守之,但危时,必有能君居之,才走得出一条生路。” 但光渡至少能告诉他,他还有第三种选择,能让药乜绗从全力支持皇帝,改为按兵不动的两面观望。 药乜绗脸上一丝笑意也无,“你怎么可能会是李元阙的人?” 夜深了,他感到有一点冷,他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比过去夜中畏寒。 “哪怕我永远被困在宫中,这辈子不能再出宫,但每个晚上,我都会在皇帝枕边提起你的名字……让他疑心你,让他杀了你,甚至让他以为我心悦于你……这个风险,你敢担吗?” 不仅皇帝要着意拉拢如今的药乜绗,连李元阙同样需要。 “停止你现在正在做的事。” 药乜绗看了一眼光渡的表情后,还是端正了神色。 他品出了一点不同的味道,“光渡大人,还请明示。” 药乜绗愣住了。 “但我的本事,你是知道的。”光渡凑到他的耳畔,轻声呢喃,“只要我活着一天,你这辈子就别想高枕安眠。” 光渡的手指很凉。 光渡抬头,静静看了他片刻,才道:“药乜家主。” 因为他落在光渡手中的把柄,也因为他的弱点同样明显。 瓦解药乜一族于皇帝的支持,很难。 “光渡大人。”药乜绗的笑容逐渐僵硬,“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贪功冒进,总是不好,我对自己的现状很满意,守成又如何?总比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落个满盘皆输,要稳妥得多吧?” 这个人他必须争取,哪怕他的底牌暴露。 光渡平平静静的,喜怒不动声色道,“我瞒得过旁人,也瞒不过你,索性也不必瞒了。你如今选择支持皇帝,可是皇帝这个位置,他接下来真的能坐得很稳吗?” 药乜绗一定会听的。 让他转投李元阙,难上加难。 在外人看上去,药乜绗与皇帝之间的关系是很稳定的,之前他的嫡妹入宫为妃,虽然光渡暗中促成了和离,让药乜氏嫔从宫中归家,可因权力的纽带交织,只是两三个月的功夫,药乜氏与皇帝就又以另外一种方式走到了一起。 他收起那份笑容时,光渡反而看得出宋雨霖情报中,那个深沉很辣的药乜家主的模样。 “你可以告诉陛下,我是宋沛泽,可这样一来,当年你在西凉府大张旗鼓送我那么多黄金,求与我结契之事,还瞒得住吗?我若告诉皇帝,我那个时候就和你好了,你说他会不会信?” 药乜绗静了很久,“光渡大人,你为何如此笃定,我一定会默许你的行径,并替你的身份保守秘密?” 借着这个空隙,药乜绗正在贪婪地描绘着光渡的眉眼,以及他消瘦许多之后的身形,“你说。” 都道富贵险中求,可权力之求,更是险中之险。 就比如说,西凉府的药乜家在春季内战后,势力急速壮大,成为各方交好拉拢的不二之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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