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许三多默数到第七千个数的时候,车终于停了下来,结束这场并不愉快的旅途。 周围依旧是漆黑的,杰克按下通话键:“报告,送到了。” “请报告异常状况。”对面传来机械般冰冷,毫无起伏的声音。 “镇静剂只维持四个小时,人已经醒了。” “收到。” 许三多不清楚状况,只是在往窗外一瞥的时候吓得呼吸一滞。车外不知何时围满了机械士兵,毫无生气的眼睛笔直望向车内的他,似乎正在进行评估。 杰克对这种情况早已见怪不怪,他又踹了许三多一脚:“下车。” 也许是因为看到许三多愣怔的模样,也许是看在那支纸烟的面子上,杰克捏了捏鼻梁,郑重地警告道:“新兵,这里的一切你都不要过问,做好你自己的事就行。现在,下车。” 于是许三多就这么被灰溜溜地赶下了车,防身武器仅剩配备的一把电击手枪,通讯工具也只剩下不具备投影功能的简易通话器。 很快,通话器就被机械士兵收缴,许三多失去了唯一可以跟外界联系的工具。 原来是这样的任务,怪不得是自己。许三多心里泛起酸痛,他又想哭鼻子了,进军队三个月书没少读,骂没少挨,泪也没少流,现在还在这么个荒无人烟的鬼地方,被一群机械士兵控制,本就遥遥无期的回家探亲不知在何时。 袁朗就惬意不少,他是一左一右被机械士兵架着从车厢里出来的,一出来就被五花大绑,这位俘虏甚至对着机械士兵提要求:“腿绑松一点,坐久了酸得很。”机械士兵分毫不差地执行任务,腿上的绳索绑得跟其他地方一样紧。 在袁朗被扛在担架上送进地下基地的时候,杰克的车轰隆着无情离开,许三多望着车离去的方向,半晌无言,他本来就不善言辞,这下更不知道如何发泄心中郁卒。 不远处的地下基地大门开在山底,许三多这才经由亮起的灯光发现这是座山,它庞然而阴森,阴影似乎比其他更浓,直直朝他倾泻而下,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逃似的,他快步走进了基地大门。 袁朗被推在最前排,悠悠然像是来旅游,模糊中好像还在哼着小曲。走廊的尽头,一扇密码门应声打开,阴冷的灯光照不到内里的暗,袁朗就被这么送了进去。 许三多手足无措之际,身边的机械士兵开始发声,依旧的冰冷,毫无起伏。 “姓名:许三多。军衔:士兵。军龄:三个月零九天。任务:监管俘虏。任务级别:绝密级。” “……报告!我请求与士兵成才通话!” “请求无效。”机械士兵打开身旁的房门,“这是你的住处,任务期间禁止对外联络,禁止私自走出基地,否则将视为叛逃……” 机械士兵喋喋不休,许三多简直要疯。虽然他在队里平时也少言寡语,但起码能感受到活人的气息,在这里,除了没有感情的机械士兵,他唯一能对话的人居然只有那个叛军! 他的任务很简单,一天三次,把袁朗是否还喘气的情况汇报上去就完事了,但是许三多无法理解,为什么这种机械士兵可以做到的事情,非要拉着他这个活人在这里受罪。 上级当然不会给他答复,给他回答的还是袁朗。 镇静剂药效散尽之后,袁朗戴着手铐脚链和项圈被锁在房间最深处,大多数时间他都是闭目养神的,直到听到轻轻的脚步声传到耳中。 “中午好,士兵。”这是许三多今天第二次出现在这里,袁朗隔着栅栏跟他轻声打了招呼。 许三多没回话,就跟往常一样,没人禁止他跟袁朗对话,但是他凭直觉认为,不能跟这个人搭话,不然早晚会有危险。 “辛苦你一天跑三次看我死透没。” 许三多麻木地点击着手里的报告单,心里暗答:我也觉得没有意义。 一开始他难受得很,几近崩溃,也试着一遍一遍向机械士兵搭话,等来的只有机械士兵毫无感情的回答后他停止了这一行为。 “我就知道是那家伙搞的鬼,永远不相信机器人,到死都是人类至上主义者。”袁朗跟他闲聊,单方面的,“多大了?” 许三多眼神木呆呆地看着他。 “看样子年纪不大啊小朋友,怎么眼神跟死了一样?”袁朗笑,他总是笑着,许三多涉世未深,但他敏锐地察觉这笑里没有几分真心。 不愿再多说,许三多转身就走。 没想到刚刚关上门,基地的警报声就响彻耳畔,机械士兵倾巢而出,将禁闭室围了个水泄不通。 袁朗大笑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不好意思啊,想扔个水瓶玩,不小心触动警报了。”那声音实在太过愉悦。 许三多忍不住说了这几天来的第一句话:“你、你不要搞破坏!”意思是我很难办。 袁朗笑得愈发过分。 晚上,许三多准时第三次出现在禁闭室内,袁朗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手里的水瓶。动作晃眼,许三多忍不住偷偷瞥了一眼他不停抛接水瓶的那条机械手臂。 视线那么明显,袁朗一下就捕捉到了,他挪动到栅栏前,热情地邀请许三多触碰那条机械手臂,许三多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点了上去,电光火石之间,他的整个手掌被紧紧扣住。 左边是冰冷坚硬的钢铁,右边是潮湿温热的人体,许三多几乎要叫出声来,这触感太诡异,活像两条缠住他手的毒蛇,又像深海里捕食猎物的章鱼。 “你放开!”即使隔着栅栏,许三多也感受到了危险。 “戴着手铐呢,手分不开。”袁朗毫无歉意,机械手臂甚至用了用力,冷硬的触感更甚,“不过有研究认为,长期离群的人应该多跟人保持接触,不然很容易出现心理问题。” 他握着那只手,感受到活人的温度后又缓慢地放开:“我是在说我自己,我已经很久没见过活人了。” 语气可怜巴巴,叛军残忍暴虐的传言始终是空中楼阁,影响不到地上的人,许三多忍不住同情心泛滥,抽回自己的手后没再责怪。 “能跟我聊聊天吗?什么都好。” “这不合规定。” “我是你们眼里的‘叛军’,我本来就不用遵守你们的规定。”袁朗循循善诱,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诱惑力,像毒蛇朝许三多吐出鲜红的信子,“所以你叫什么名字呢?我总不能一直叫你小兄弟或是士兵吧,多没礼貌。” 许三多犹豫不决。 “放心,我马上就会被处死了,你的名字不是机密,死人也不会报复你。” 单纯的士兵被他近乎真诚的话语打动,淡色的嘴唇颤抖半晌:“许三多。” 蛇成功诱惑着亚当吞下禁果。 “哦,三多。”袁朗语气亲切,像是在呼唤他好久不见的朋友。 “你这样不好。”许三多愁容满面,“杀人、抢劫,这没意义。” 袁朗颇为赞同地点点头:“对,你说的这些没意义。” “那、那我走了。” 袁朗笑眯眯地:“慢走,欢迎下次光临。” 这一切理所当然地直接通过监控传输到了上级的手里,在讨论风险过后决定无视这一行为,就算是袁朗能够策反士兵帮助他逃离,那么多机械士兵也不会放任不管。更何况他们也需要这个俘虏活下去,以从老A那边取得更多的利益。 许三多自然不会知道这些,他只需要孤独地在这里做好自己的事情,六点睁开眼,九点、十二点和八点对俘虏进行“探视”,十一点准时入眠。 不知道何时是尽头,找不到这么生活的意义,许三多渐渐连意义这个词语都不敢想,害怕从机械乏味的生活中生出对于自由的渴望。 相比起袁朗,可能自己的精神状态更像是应该关在里面的俘虏。 许三多忍不住埋怨,或者说是嫉妒袁朗,只因他看上去悠然自得,像是在度假。 “许三多,怎么会想来当兵啊?”熟悉的寒暄开场。 “……”熟悉的沉默应答。 “你可能更适合安稳的生活。”袁朗发出评价,引来的是许三多愤懑的眼神,“我不是否定你的意思,只是好奇,别生气,别生气。” 许三多是想反驳的,可离开家时候的撕心裂肺和在队里时的战战兢兢,都使他没法反驳面前的男人,继而他又开始迷茫了。 袁朗见过迷茫的人,有的是躺在潮湿阴暗的巷道中酒精或者药物成瘾的,有的则是在霓虹迷幻的灯光下声色犬马……他从太多人眼里见过迷茫,像常年笼罩在城市上空的浓雾。 可许三多不一样,袁朗擅自将对他的这种好奇心当作是漫长囚期的余兴节目。 袁朗想起了什么,开始故弄玄虚地数起了数。 “一。” “二。” “三。”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雷声闷闷地穿过土壤,传进这封闭的房间,一清二楚。 许三多当即就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袁朗,这里没有任何通讯工具,更别谈说能看天气预报,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那只机械手臂又伸到栅栏前,手指微曲,在邀请许三多过去握住它。 “好多年前的老型号了,没舍得换成仿生部件,就将就着用。”袁朗不着边际地解释道,“许三多,你知道为什么我能感知到外头正在狂风暴雨吗?” “不知道。” “过来,许三多,握住它。” 许三多踌躇不前,他想起那诡异的触感,鸡皮疙瘩冒了出来。 “过来。”不容置疑的声音。 仅仅是指尖相触,许三多就感到一阵电流迅速地从自己的身体里穿行而过,被冰冷的金属吸收得一干二净,痛得许三多冷汗流出,直接跪在地上。这不是能从情感角度解释的“触电”,而是真实的感觉到电流携带着他的生命力奔流向袁朗,被贪婪地吸收殆尽。 他看到袁朗站起来,然后切实地俯视——以一种悲悯的目光俯视着他。 许三多后知后觉,我又犯错误了。 “你不该相信敌人。”判决下的轻易又残忍。 只一瞬间,监视和灯一同被打碎,黑暗里,许三多看到那只机械手臂上闪烁着细微的电流。 对峙只持续一秒,就以许三多的失败告终,他意识到自己身上仅存的那只电击手枪的电能现在在袁朗身上。 警报声响起,刺耳凌厉,许三多蜷缩在地上捂着耳朵,直到巨大的爆炸声刺痛耳膜。他像是一团棉花,轻易地就被袁朗越过已经损坏的栅栏拾起。 许三多绝望地闭上眼睛,他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你挟持我没有用,我只是个士兵,他们可以穿透我的尸体击毙你。” 袁朗平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知道,不过我不是在挟持你,小朋友,我是要把你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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