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何时清醒过来的大妖怪见他如此神情,发出了一声轻笑,一把抓住少年的胳膊将对方扯入了怀中。 散兵脸上一瞬间的错愕很快就转变成了嫌恶,他挣扎着并不想加入奴良鲤伴与地上不知道多厚的尘埃作伴,“幼稚的家伙……!快起来!你还指望躺到什么时候?” “这个时候了多少也说一点好话,叫叫我的名字嘛。”奴良鲤伴不松手,声音里带着几分刚从梦中清醒来过的慵懒,倒是有几分撒娇的味道。 这声音听的散兵耳根一软,他早该清楚大妖怪丝毫没有身份包袱的作风才是,但他偏偏并不擅长应对这种类型。 之前预想的手段统统作废,眼眸一眯索性随了他的心意,便松了力气放任自己贴在奴良鲤伴的胸膛上。 他换上一副甜腻无害的声音,假惺惺地说:“鲤伴,能偷得片刻闲暇自然是好的,只是……如果再这么下去,外面的事情不知道要到什么地步了。” “不必担心,如果没有我就会陷入停滞的话,未免也太看不起大家啦。”奴良鲤伴得偿所愿,深知适可而止的道理,笑眯眯地松开手放对方起身,坐起身看了看自己的衣袖。 “虽然看起来我应该躺了很久,但好像和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啊。” 散兵见状也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袖,果然同奴良鲤伴一般,布料上面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丝尘埃。 “这倒是和外面一样。”散兵指了指门口,“这里的时间就像是停滞了一样,并且还和我们隔离开了,就好像处于两个世界一样。” 尽管已经看到了没有灰尘附着,但他还是忍不住拍了拍刚刚动作间不可避免和地面接触的部分。 散兵一边大概描述着外面的样子,一边借着微弱的光打量起来室内的环境,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其中最大的一间了。 “听起来,破局点或许就是需要解除这种隔阂?”奴良鲤伴慢悠悠的踱步到门口,他看起来的确不着急。 “或许吧。”散兵随口应道。 这间屋子里,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房间中央摆放着巨大的铁砧——奴良鲤伴全是凭借着自己靠近门口,被光照到的最多才引起了少年的注意——散兵对它和墙上那些整齐悬挂着各种锻造工具都并不陌生。 熟悉到……他在看到那些的一瞬间怀疑这个梦境是冲着自己来的。 但他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这里的铸造与稻妻的并不相同,而且若说与情感有关,他与此世之人的联系仅有奴良鲤伴而已,总不至于对方也有这样的隐藏爱好吧? 心中不免为所想到的画面感到好笑,散兵凑近观察了一番,发现它们十分真实,每一件工具都带着明显的使用痕迹,似乎能闻到铸造坊那种特有的气息,淡淡的铁锈味,混合着未散去的烟火味儿,或许还夹杂着一些汗水的味道。 “看起来是个颇有名望的铸造师啊。” 奴良鲤伴摩挲着下巴打量道,他自觉地从另一侧看起。在远离铁砧的另一侧,即靠近门边的墙上,悬挂着一块老旧的家纹旗帜,上面绣着的东西有些看不清了,但是也依稀能看到边角留下火焰纹样,在一众腐朽败落的东西中,他是保存的最好的那一个。 “不过下半截是这种样式在铸造师中并不少见,毕竟锤子火焰剑刃什么的实在是必不可少的要素。”奴良鲤伴沉吟了一下,“不过说这些也没太大意义,总不能出去翻阅一番记载的资料再躺回来。” “要是能出去,还何必回来。”散兵漫不经心的说道,他放下手中的锻造工具,走向了另一侧的工作台,它很大,沿着墙几乎占据了屋子的半数墙壁,比起传统的工作台,更像是与桌子相连的产物。 至于上面的东西,就更杂乱了,堆满了未完成的武器和工具——刀胚、尚未打磨的铁器、半成型的铠甲。 “这里应该有两个人,父子、师徒?总之逃不开这两种关系。” 虽然都是未完成的东西,但是其中也能看得出明显有所差别,一边的技法老练,停在这里也只是停在这里,随时可以推进下一步;而另一边的作品在完成度上都所有欠缺,透露出了几分制作者者的不耐,若是想要推进,多少还需要前者的照拂。 “两个人?”奴良鲤伴很快就意识到了关窍,不过,“总得人出现吧,总不至于我们得说服这些东西吧。” “或许是窥视过去的一角呢?” 散兵拿起在未完成品中显得格外特殊的一柄,这是把未完成的刀胚,刀柄上刻有极其精细的花纹,周围是一圈火焰,中间果然如奴良鲤伴所说,是最常见的锤子。 作品的奇妙之处在于,他们制作之中倾注的情感,可以跨越了时间被后来者感知到。这柄未完成之作不管是用料还是手法上,都能感受到制作者的用心。 散兵又检查起来工作台上的其他工具,丝毫不意外的发现除此之外上面都没有铭刻任何东西。 “那也总不至于在这种地方寻找吧,谁会在工作间里写——”奴良鲤伴的话戛然而止,有着夜视能力的他自然清楚的看到少年唇角似笑非笑,带着几分得意和嘲笑的神情——不对——是白皙指尖夹着的几封信件。 他瞪大了金色的眼眸,不可置信道:“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写信啊!” “会出现在这里本就不合情理。”散兵挑了挑眉,从未封口的信封中抽出了信纸,他看了一眼就意识到了这种行为实在愚蠢。 都怪奴良鲤伴。他毫无愧疚的想到,一边自然的好像他只是为了检查信纸上是否有字迹,便自然的走出了门外。 他与大妖怪擦肩而过,本想打趣两句,却在看到广场上的变化时露出了惊讶的神色:“看来是找对路子了,这东西刚刚可还没有呢。” 火堆周围颇为贴心的多了四个垫子,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变动。 两人走了过去,奴良鲤伴好奇的注视篝火,果然像是散兵所说一样,明亮的火焰跃动着,却没能啃噬掉半分柴火。 而垫子上,靠近他们出来的建筑那侧的两个上绣着锤子与火焰的纹样。 “所以说,我们得来一场火边谈心?”奴良鲤伴很快的进入了角色,盘算道,“这倒是有些像是夏夜里的活动,不过还少上些佳酿。” 散兵抬起头,原本干干净净、一无所有的天空中,冒出了一截弯钩。 “你倒是想的不错,只是,这地方就算有酒,恐怕也是我们饮用不了的吧。”散兵勾了勾唇,冷酷的打碎了他的幻想。 但奴良鲤伴的失落只存在了不过一瞬,“也是,不过也好,总不能真的半点紧迫感也没有。” “我可从没在你身上看到过这种东西。” 大妖怪无辜的眨了眨在夜晚像猫一样似乎在发光的金色的眼眸,“有你就够了。” 他刻意停顿了许久才接上,“一个人紧迫些刚刚好,两个人就要乱了套了,我也好方便查缺补漏嘛。” 散兵故作优雅的轻哼了一声,坐在了靠近蜡烛的位置上,悠悠道:“只是,你说的好像并不是我。” 他可不是那种急着做什么便有所疏漏的鲁莽之徒。 奴良鲤伴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语气严肃,只可惜眉眼已经出卖了他的真实情感,“是极,看来这套说辞并不通用,待到闲暇了我一定好好琢磨。” 散兵沉默地瞥了他一眼,只觉得竟然陪他搅进了这种话题也是昏了头了,重新抽出信封借着火光阅读起来。 奴良鲤伴走到了他的身后,扯了扯垫子不动,思及反正这里尘土不会沾染在身上,索性坐在地上把下巴抵在了少年的肩膀上一起看了起来。 散兵微微侧眸,还是默认了身上多了个大型的挂件,展了展信纸,只见上面的字迹十分规整,却多有涂改,执笔人心中的纠结犹豫比内容更先一步呈现在眼前。 “……于工匠一途,最重要的便是‘责任’。自小以来,你不缺勤奋和热情,倒是心性太急切,世间怎么能有作品一次成型?若无千万次的捶打打磨,如何才能锻造出完美的作品?” “看来不是求和信啊。”散兵挑了挑眉,这上面的内容若是平时还好,在产生了分歧的时候,不亚于火上浇油。 “如果是求和,他们早就自己解决了。”奴良鲤伴耸了耸肩,“不过没寄出去的话,应该也还有所转圜吧。” 火既然着起来了,就算没有浇油,也只是烧的没那么旺而已,该被火舌吞噬的部分早就开始了。 他们继续看下去,只可惜信件里多半都在梳理对方的缺点,技艺尚需提升之处,虽然言之有物,但显然并不是那么容易让人接受。 只有在信的最后,才勉为其难的流露出了些让步: “……技艺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或许我当年太过严苛,总想着磨练你的心性,以为你还不够成熟,便迟迟不曾认可你。你可能因此心有不满,甚至觉得我对你苛刻无情,不愿将家纹交付于你。只是锻造的过程就如同磨练一个人的性情,耐心与韧性缺一不可,你还尚且欠缺,我又怎能放你出去遭人指摘……但或许也是如此,我在锻造的途中也变得同刀一般,不善言辞,只会伤人。” “你走了这么多年,我偶尔会觉得你从未离开过,只是那些未完成的作品不会再有人弥补缺处了。我心里总会想,你是否会回来,哪怕只是看看这些曾经一同打磨的铁器。” “愿你在外一切安好。倘若有一天你愿意回头,便回来吧。” “师徒矛盾啊。”奴良鲤伴叹了一口气——热气使得散兵脖颈飞快染上一层绯红,少年推了推他以作不满——悠悠说道,“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个题材可太常见了。” 但这显然不是妖怪们常发生的事情,况且奴良鲤伴居住在江户也不应该见过那么多。散兵思绪转动,问道:“你在哪儿常见的?” “话本啊。”大妖怪眨了眨眼,颇为无辜的说道。 散兵的唇角忍不住抽动了下,他将书信塞了回去,“听起来就毫无价值。” “可别这么说啊。”奴良鲤伴撇了一眼远处,老实的坐回了垫子上,懒懒散散的说道,“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以小见大嘛。话本不过是夸张的现实,甚至有的连夸张也没有……冷漠古板的师父和心思敏感的徒弟可是经典的组合,在各种题材中都很有市场。” “你听起来倒是颇为熟悉。” 奴良鲤伴得意洋洋,“那可是,想当初——咳,有人来了。” 他换上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诶呀,只是不知道来的是徒弟还是师父呢?” 散兵见他如此作态,嗤笑一声也懒得追问他是在学堂时间为话本铺子提供了多少生意,看向了远方。 来客的方向正是他进入这里的那条十字路,像是曾在道路两旁流动的浓雾终于找到了路径,两股涌动的雾流缓缓钻了进来,在进入火光照耀范围的那一刻化为了一高一矮两个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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