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样问,嬴政便继续了之前的谎:“我本家是在秦地,一朝落难,才流落至此。” “赵政似信非信,却也没再问,小儿思维跳脱,转瞬放下了此事,又想起嬴政先前说的统天下,问道:“你说来帮我统天下,你当真觉得,我会是未来的秦王?” 关于此事,嬴政可再清楚不过,答他:“是啊。” 赵政一笑:“若我当了秦王,这邯郸城中欺辱过我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好。”嬴政答他。 他也确实没放过。 话都说到这,他旁侧敲击,问:“暂且不说复仇,你可知历代秦王励精图治,都是为了什么?” 听他讲了一年学,又是身处乱世,这个问题赵政自是知道,回他道:“兼天下。” 嬴政又问:“可见旁屋妇人?” 赵政不明白他为何要忽而说起妇人,只是点头,算是回应。 “可发觉她异于常人?” 赵政亦是点头。 自见妇人坐在贫民区的最角落,吆喝无人会要的藿菜时,他就发现这妇人或是头脑有些许问题。 嬴政与这妇人相处许久,受她照料,自是摸清了她的家世。 五口人,除去她皆为男丁,长平一战,她的丈夫与长子次子三人上前线,再无归期。 剩下一个与他差不多年岁,却死于饥荒。 自妇人小儿子走后,她便发了失心疯,将旁屋孑然一身的孩子当做自己的,虽总会打骂,却也是悉心对待。 可这孩子也薄命,一日忽而没了声息。 妇人不见他从屋里出来,又无法接受这个孩子也离去的事实。 虽心中有所觉,却也不敢进去见他,也就有当初她口中不想为他收尸的话。 他的忽然好转,妇人未深究其中原因,也不想深究,又这样恢复了原样的生活。 嬴政为赵政将明妇人的可怜身世,问他:“若要兼天下,就会有许多如她这般的可怜人。” 看赵政沉默不语,他问:“怎样,会同情她吗?” 他等了片刻,等来了赵政摇头。 “两国相争,赵国女眷无家,秦国亦是,我是秦人,又怎会同情她,”赵政的眸子很是清亮,转而又道:“可要说感怀,那也未必没有。” “嗯?”嬴政示意他继续说。 赵政与他凑得近了点,道:“如今诸国混战,这般景象每日都有,若要终结,那便停战。若要停战,那便兼天下。若天下领土皆归一王,争战以及此妇人之惨状,自然就会消失世间。” “群雄四起,金钱、权力、百姓安居,无论是何种目的,谁都想要一统,想要一统后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你说我会是未来的秦王,那么,我当然不例外。” 他直视着嬴政的眼睛,此时的他尚是赵国质子,命如蝼蚁,却已然有鸿鹄之志,问道:“你,觉得我能做到吗?” 赵政做不做得到,嬴政心中最是清楚。 他问赵政的所有话,不是想试探赵政所想,亦不是怀疑他是否能做到。 只不过是,当初他回秦,那些看不起他自邯郸归来的嬴氏子弟,用这些问题为难过他罢了。 那时太小,当众被问这些,他虽从不曾露怯,但所答终归是没有自小受着贵族教育的旁兄好。 那之后,自然是被人暗中嘲笑了许久。 如今赵政不用受这些了。 他没有直接答赵政的问题,而是反问:“若觉得你做不到,又为何要留在你身边?” 赵政报以一笑,没有说话。 今日已晚,他从嬴政身边起身,径直往外去。 外头日头正落,阳光投下,此时尚且瘦小的赵政影子都显得寥落。 从嬴政的视角看,这个小小的人儿往前走着,一直走着,慢慢长成少年,再至青年,又至壮年。 周围人影忽来忽散,来了又去,或依附,或背离,无数的影子贴近又离开,最后又只剩了那一个。 一个人,一直向前走着。 如今的赵政,会预料到往后一生寂寥吗。 嬴政撑着下颚看他,那身影不断拉长,到了旁人无法企及的高度,与他同样的高度。 就在这时,赵政回了头。 景象转瞬碎裂,嬴政见赵政朝他笑着,微沉的眸子里是藏不住的野心:“你且看,看我究竟能否成为天下的王。” “在那之前,”赵政笑得有些张扬:“我不会准许你离开我。” 这话,就是在变相让他安心,承诺一定会带他回秦。 嬴政脸上带上了浅笑。 他视线中,那个小小的影子里忽而就分出了分□□分支逐渐拉长,是他的身形。 一大一小两个影子,共同踏上大道。 朝天大道,日后会更加磅礴。 好吧,算赵政运气好,嬴政心道。 至少,赵政有他陪。
第7章 回秦进行时 自此次相谈,约是一旬,城中风云渐起,秦使来访和秦质子将归国的消息几乎是传遍街巷。 赵政也如他所说,没有再来找他。 其中原因,嬴政自是知道。 赵王本不打算放人,与秦使拖延几日,却在臣下的劝告下还是妥协。 虽是妥协,却也不想让赵政走得太轻易。 如此放出消息,是为了让厌恶他的赵人去堵他的住处,由此为借口拖着他回秦的时日。 从前,他回秦就被拖延到了寒冬。 此世虽有他在,奈何复生的身份过于低微,想来也是改写不了这个结局。 如此再过一月,临近十一月的尾巴,直到今日,都等到了第二场雪,嬴政还是没有等到赵政的消息。 他只记得回秦或是一个雪天白日,却终究还是忘了具体何日回秦,如上回所说,他只能等着赵政来接他。 接连这样就没消息,若不是他知道其中内情,简直要以为赵政丢下他走了。 也不知道赵政要如何与赵姬和前来护送的暗卫解释他的存在。 对于这个小版的他,嬴政倒是越来越感兴趣了。 今日已快日落,赵政还未来,许是不会再有动静。 嬴政扫落门楣上的积雪,在门口踌躇片刻,转而缩回屋内。 寒风还是彻骨,他拢了拢身上的兽皮衣裳,往灶火里添了柴火。 等消息的这段时间,没有赵政来与他解闷,他周边世界都像是静了下来,缓慢地流动,没有波澜,就如屋外那盈盈静雪。 终于彻底入夜。 月光洒在屋前雪地,折起的光线透进屋里,不知为何,嬴政这夜没有睡意,起身来到门前,静静等着。 屋子里的火烧得正旺,屋外寒风吹彻,窸窸窣窣地,有人踏月而来。 嬴政听出来,此人不是赵政。 等人靠近,嬴政出了声。 “我将去秦都。” 屋外的人动作明显停了,嬴政继续道:“你知道我是谁。” 一会,那个稍显稚嫩的声音道:“是。” 而后是一番静寂,伴随着雪落的声音,贺桦轻轻唤道:“陛下。” 不出所料。 嬴政问:“即已识得是朕,为何不明示身份?” 贺桦:“……” 也不知他到底在顾虑什么,一阵默然后,他最终还是道:“望陛下恕罪。” 这么久以来,除了避而不见,倒是能看出他的忠心。 这个世界中,多一个可信之人是难得之事,嬴政也就未强求他坦白,只是问:“随吾等去秦宫?” “遵命。”贺桦即答。 嬴政有些好笑,除去让此人回答身份,其他倒是有问必答,有问即答。 谈话间,屋外风啸声又大了,嬴政透过对面的窗子,见漫天雪加重,几乎像铺下一层棉被。 这个天气,倒是很好躲过守卫巡视,也好躲过旁人围追。 他记得从前,赵王不给他们出邯郸的马车,而是让他们走出邯郸,前往周边城池乘车回秦。 目的很简单,就是要让他母子二人生生受着赵人百般唾弃,走出这座被秦人围困过的都城。 嬴政心中升起难以言喻的厌恶。 半晌,嬴政想起来门外还有人侯着,开门道:“进来吧。” 贺桦身上已经铺上了雪,帽子上厚重的雪几乎能堆雪人,此时瑟缩着,显然是在等屋里的他发话。 不曾想嬴政直接开了门,表情颇有些不知所措。 “如此大雪,”嬴政将门完全拉开,道:“明日再走吧。” 贺桦还是踌躇,可天实在是冷,屋内的光很是暖和,贺桦的眼睛亮亮的,满屋灯火照出来,他直直盯着邀请他的嬴政,眼里透出些向往。 虽犹豫着,脚下却动了两步。 “唉。”嬴政终于受不了他的性子,叹气跨出门来,牵起他就回了屋。 风雪一瞬就被隔在了门外,二人同处一室,却也无一人言语。 嬴政其实很想问他死后的大秦是如何。 又觉得既然来了这边,前尘什么的,是该放下。 犹豫的当口,窗外传来一阵敲击声。 嬴政心中一动。 会从窗口处来找他的,想也只会是赵政。 他现在来做什么? 嬴政几步过去,将压在窗上挡严实风雪的长板尽数拿开。 束缚移开的那刻,还不带他推窗,屋外人就等不及一把掀起窗台,而后,嬴政就见一个雪人从窗户处翻了上来。 赵政就这样闯进了他本该平静的雪夜。 他满身风雪,彻骨的凉,只有微喘的气在面前成雾,昭示着他的温度。 此时踩在窗台上,都未进屋,就迫不及待朝嬴政伸手。 “走。” 他明亮的眸子直看着嬴政,是说不出的热忱。 带着要脱出樊笼的快意,又是久抑而发的肆意张扬。 他一路过来,风声带走了几年来的苦痛,雪融走了这月余来被堵在住处的烦闷。 枷锁在他身后剥离,明月照着他的前路,而他奔向他在一片废墟中结识的月光。 直到见到眼前人,心中那点桀骜全然都藏不住。 赵政牵到了他,语意间尽然是欢脱,却又含着几分郑重:“我来带你回家了。” “好,”嬴政被他的情绪沾染,带了浅浅笑意,握紧赵政的手,柔声道:“小雪人。” 赵政甩甩身上堆积的雪,问:“我身上很多雪吗?” 哪止多,简直要将他淹了。 嬴政无奈,转而将他从窗台抱下来,将风雪复而隔在屋外,帮他拍干净身上的雪,问他:“为何要趁夜色走?” 赵政进到暖和的屋里来,才忽觉浑身冰凉,直往他怀里钻:“白日来接你太惹人注目,万一你被人扣下该怎么办?” 嬴政被他身上的温度凉到,却还是搂紧了他,问:“只是为了我,就甘愿冒这样大的风雪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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