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不通。他有太多的事情想不通了。 为什么会复活。 为什么那么亲昵。 为什么,当初要来找他,要说那些话,又为什么选择死亡。 明明这两人对他的态度都不陌生,他却觉得自己被隔绝在某个世界之外,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被瞒下来了。 如果乱步先生在这里就好了。织田作之助难免这样想。乱步先生的话,一定能看明白发生了什么。这件事太重大了,不论是考虑他自己,还是考虑整个横滨的安全,他实在是没法一个人做决定。 他觉得自己只想了一会儿,艰难至极地做了决定:“我……” 却见面前穿着黑衣的首领宰一声不吭地摔了下去。 不是方才那种虚假搞笑的假摔,青年被雨水润湿的睫羽黏连在一起,面色唇色一片苍白,浑身上下好似刹那间失去了支撑,顺着重力便要砸在地上。 “喂!”另一位太宰反应很快,抱住了首领宰,他差不多跪在地上,丝毫不介意那些雨水,让首领宰能躺在他的大腿上,“你还好吗?” 首领宰的袖子提上去一截,缠着的绷带适时散开。这只手躺在泥水里,苍白肌肤与灰黑的泥水,微微突起的经脉,青紫的血管,雨水蜿蜒着在掌心积起一个小洼。手腕上有一截不甚明显但无比刺眼的裂痕,那绝不是人类该有的裂痕。 太宰治看起来真情实感地着急了,他轻轻拍了一下首领宰的脸颊,低头试探呼吸,又摸上脉搏。 织田作看着。就像隔了一个世界那样。 太宰治抱着首领宰,湿漉漉地仰着脸。 “织田作。”他平静地说,“让我们走吧。” …… “谢谢。” 太宰治终于换了一身干燥的衣服,他捧着一碗热乎乎的味增汤,乖巧坐在榻榻米上。潮湿的头发已经吹得半干,他还顺手把首领宰擦干了。 暖起来了,他的心情也就好了很多,笑眯眯地看着表情仍旧有些僵硬的织田作:“织田作在害怕吗?人偶的事。” “不……”事到如今,织田作之助也无力去纠正太宰治喊名字的错误了,他整个人的大脑都像是过载了一般,停滞而缓慢,“他没事就好。” 太宰治心想这家伙装死装得如此熟练,有事才怪。 明明半小时前才狠狠地补充了一波灵魂的…… “他现在是这样的。”太宰治把首领宰扶起来,放在自己怀里,颇有一种过家家玩玩具的模样,“不知道这个状态能维持多久。” 他们聊了一会儿,织田作之助心里仍有很多问题。 “我叫你织田作,是因为在我老家,有个朋友的名字和你差不多,叫顺口了……你醒了?” 太宰治悠悠然地和首领宰对视,互相交流了一下眼神。 首领宰支起身。他看起来有些茫然,但更多的是难过,为自己现在这个状态。 反正除了太宰治,谁也看不出来他刚才是装晕。 “麻烦你们了。”他握拳,虚虚地咳嗽了一下,手腕上的伤口已然重新包扎过了,“织田……织田作,可以和我讲一讲我的过去吗?” 这边的首领中也和他们讲过一些粗略的事情,从那段经历他想不出来和织田作有什么交集,如今正好可以直接问一下。 织田作静默几秒,应下。 “好。” …… 织田作之助可能才讲了五分钟。 太宰治额头上刷得淌下来一堆冷汗。 “别说了!”他眼神都快涣散了,鸢色的眼珠子里隐隐有一些黑线在转圈圈,“啊啊啊啊啊啊代入感太强了我不能听这个!” “他怎么了?” “没什么。”从刚才起就分外沉默的首领宰垂眸,失了全部的记忆,倒让他在面对这种残忍回忆的时候能够保持冷静,“请继续讲述吧。” 作者有话说: 治愈,治愈。
第55章 就抱一下 过去总是令人身心俱疲。 聆听,或思考,知一便可知十,继而知百。因此今夜,两位从本质上而言并无不同的人,齐齐沉默着,并躺在新鲜铺好的褥子上面,望着干净整洁的天花板,迟迟无法入睡。 已经是后半夜,大雨停歇了,门外仍旧残留着滴滴答答的水声。织田作之助自然是不放心家中两个太宰的,他临时换了房睡,就在薄薄一堵墙之后,若是他们有什么动静,他都能第一时间出来阻止。 好在今夜两个太宰都非常想发呆。 许久。 终究是太宰治先从那种情绪里挣脱出来,他掖了掖被角,翻身面朝首领宰。 夜色里也有天光,何况二人凝视已久,早就习惯了暗淡的光线。太宰治能清晰看见平躺在床铺上的首领宰侧颜,很白,甚至有些灰白。他的视线从眉骨到鼻尖到唇珠,描摹流畅利落的一条曲线,又汇到瘦削的下巴尖,淌下许久才颤动一分的喉结。 若非如此,他真要以为首领宰又变成了他们初见时的那副模样。 无知无觉亦无生命的陶人玩偶。 他曾经承受了那些痛苦,如今却要再重来一遍,想必一定不好受。 “我不是他。”首领宰却突兀说。 他的唇轻颤,吐出来的话就像是要催眠自己,音节急促地往前跳去。 “我只是一个复制品,我……” 在他低沉沉念叨第二句的时候,太宰治便已经一骨碌爬起来,掀开首领宰的被窝,钻进去,贴身挤在那具没什么温度的身体旁。 “好了。”太宰治的手越过宽松的衣物,绕过去圈着,他的声音自首领宰耳畔响起,“你只是一个复制品而已,没必要选择去承受那已经承受过的无趣命运。” “你可以回去,夏目很喜欢你,侦探社的人喜欢你比喜欢我可多太多了,”他有一道没一道地絮叨着,声音比屋外的积水还平滑、轻盈,“我也是会吃醋的哦。” “不过,要是你愿意承认你是我的,我就能原谅那些。” 他这话听着像劝说,也像蛊惑,又没那么像。因为这世界上哪有人会有一种看起来不太好的东西当作诱惑? 于太宰治这等人来说,当某某的替身更是某种侮辱。 除了自我折磨,谁要当那玩意。 但这也是一种绝佳的逃避方式。 首领宰现在的存在状态,既可以说是那人,又可以说不是,他非生非死,与过去有足够的割裂,和现在又有足够的联系。即便是彻底逃避,和以前做个切割,也不会有太大的困难。 在遥远的、平行不相交的地方,他好像已经有了一个勉强称之为“家”的地方。虽然很临时,有自闭却很温柔的小孩子,有个看着木讷却细心强大的朋友,也有个很吵闹很无理取闹很喜欢偷懒的人,松松垮垮的组成一个能运转下去的团体。 他得给小孩讲故事,得给朋友一点活下去的自信,得给那个偷懒的人收拾很多东西。 Mafia的小中也对他有许多疑问,他还没折腾自己想玩的恶作剧。侦探社的人们总是喜欢对着他轻轻叹息,注视里满是期望——希望他能把某人逮起来教训一顿,别工作偷懒。那怜惜不是高高在上的可怜,而是更亲近的,发自真心的关心。 应该是有人喜欢他的。那些喜欢比看得见的亲吻与拥抱还可怕,在身后织成一张细密柔软的网,亦或者说温床,他往后一倒就能躺回去,舒舒服服地包裹在令人战栗的温情里。 多可怕啊。 他不那么坚决了。因为他身后有一条宽广舒适的退路,他根本没必要往前迈太多。 可他还是要问自己的过去,还是会感到痛苦。 因为他仍旧是没有摈弃这个身份,仍旧是想要捡起那些回忆。 身后的温床太舒适了,往前迈一步便愈发艰涩。 首领宰生平所作所为,异常出格与大胆,实际上剥开那些层层叠叠裹缠在身上的名号与猜测,他只是一个无比可怜无比谨慎,连迈出一步都要构想无数年的胆小之人而已。 今夜他重新认识到自己是如此害怕。 在平行世界里得到的那些,其实也是如梦幻影吧。 若是再也不回去了,那么那些东西对他而言,也就是风雨打散的一场梦而已。 比起害怕死亡,他果然更不喜欢得到之后再失去。甚至他此时此刻冒出尖尖的小念头都在说:如果当时就不要和他们接触,也就不会有现在的犹豫痛苦。 直到太宰治的呼吸洒在他肩头。 温凉的手指掀开被窝,冷风钻进本就不暖和的床铺,在黑夜里十分灵活的手指塞进他单薄的衣物里,爬过没什么肉的小腹,在绷带与肌肤之间穿梭,最终落在清晰分明的肋骨一侧。胳膊也随之搭上,轻柔且霸道地把他抱住。 就跟抱玩偶差不多。 呼吸不算烫,暖融融的,触碰到他冰冷的耳垂,自然算是很灼热。 声音也没那么蛊惑,但毕竟和他的声音是如出一辙,思维也那么像,说出口听起来就像是他的心声,让人下意识想要去相信。 首领宰身体微微僵硬,片刻之后又放松下来,他偏过头,干燥细软的发丝在枕头上摩擦出微小声响。 但他一转头,却只看见太宰治已经闭上眼睛,靠在他肩膀的位置,像是要用这种姿势睡觉。 太宰治能看清他在黯淡天光下的五官,他自然也能。于是那些繁重的思绪停了停,视线不可避免地落在往下几分的唇上。 虽然那里面总是说不出什么好话,但触碰起来还是很柔软的。 只是每次鼻尖碰鼻尖、细软发丝挠脸的感受都不好,微微错开才能更深入。而且也不是每次都很顺利,大部分时候都会遭到各种调戏,太过分也会被阻挠,推推挤挤,明争暗斗。 脱离灵魂的补足,单纯的亲吻似乎也不是令人痛苦的事情。 他觉得这个念头很坏,尤其是亲吻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那张脸,更是坏上加坏。 但不准备阻止这些坏念头。 “我是你的。”他低低地回复,“你会给我相应的报酬么。” 太宰治本来都打算就着这个姿势闭目休息了,闻言又睁开眼睛,十分警觉:“什么报酬?你还想要报酬?” 他这话说得极其不讲理,而且一副完全不把首领宰当人的模样,很傲气很扎人,但首领宰是一点也不生气。 因为他知道太宰治色厉内荏,瑟缩了半分。 贴那么近,想逃当然是不可能的,他轻轻一捉就把想爬出去的人重新拉了回来,毫无隔阂地抱回在一起。枕头不大,塞两个人勉勉强强,新铺的被子也因此有些褶皱。 “放开。” “我想抱着你睡。”首领宰很是无辜地说,“你也抱过我很多次。” 太宰治有些恼地盯了他一眼,觉得自己刚才就不应该凑过来安慰,没有意义,这种狗东西——嗯……他自己也没有那么狗,总之首领宰是不是东西的东西——这种东西怎么能被安慰,就应该孤零零地被踹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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