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则是伊万洗澡忘记拿浴巾,原先总是扯着嗓子喊卢卡卢卡替我收浴巾,现在宁愿用换下来的脏衣服擦干身体也不肯叫出一声。 莫德里奇当然不止一次地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和他普通地说话和调侃,可是伊万只是望着他就满脸写着复杂的情绪,最终张口结舌地什么也说不出来。 再后来拉基蒂奇似乎也开始无法忍受家里无所不在的尴尬氛围,便给自己安排几乎塞满日程的打工。莫德里奇起床时他已经冲出家门,而直至监护人独自在家吃完晚饭伊万才满脸倦色地回家,随即将自己锁在房里。 莫德里奇觉得自己必须找个时间和他聊聊,搞清楚这孩子又在想什么,但每每想起那天不知是真是假的「我爱你」和这些天来伊万的反常态度就止不住发怵,于是下定决心想和伊万敞开把那天的事说清楚的日期在工作计划本上不断地往后推迟。正好那段时间工作很忙,莫德里奇加班到焦头烂额,不知不觉纵容自己把这事拖了一天一天又一天。他觉得自己总有时间和机会找拉基蒂奇说清楚,却忘记对方已经是个即将前往异乡求学的大学生。 夏天便在这一天一天又一天的日子里,如同浮在池塘里的流云和黄昏般飞速掠过。 拉基蒂奇开始收拾行李的时候莫德里奇想着必须尽快和他好好谈谈,可那天他加班到夜里十一点,等回家时伊万已经关灯休息。 拉基蒂奇打包最后一个箱子的时候莫德里奇警告自己今天必须说清楚,可那天伊万不知在跟谁打很长时间的电话,最终他也没能敲开对方的门。 拉基蒂奇出发去慕尼黑的前一个晚上,莫德里奇终于下定决心要逼迫自己开口,最终说出的却是「伊万,那个、明天正好是周六,我送你去机场吧。」 少年回答一声「好」便没了下文,这就是这段时间以来他们交流的常态。莫德里奇只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可藏在「我爱你」和落在嘴唇上的亲吻背后的答案令他恐惧、退却,最终像个落跑的士兵。 他一夜都没能睡好,一会儿梦见伊万,一会儿又梦见自己。 「所以伊万,这件事我必须趁着你还在,当面和你说。」驱车驶向机场的途中,莫德里奇抬手放下遮光板,切断一缕刺得他睁不开眼睛的阳光。 「嗯……」拉基蒂奇垂着目光,嘴唇抿成一条线。 「对不起,最近很忙,但这不是理由。我不应该拖到现在,毕竟那之后——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 伊万望向窗外,像是对不断后退的行道树充满浓厚的兴趣。 莫德里奇看了一眼后视镜,他们的身后空空荡荡,一辆车也没有。「那天夜里你对我说的话,你说你爱我——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还记得,也不知道你想和我开个捉弄人的玩笑还是发自内心的认真想法。我真的猜不透,伊万。」莫德里奇双目平视前方,依然炙热的空气烘烤着地平线,令远处的景色微微晃动,「如果是前面那种情况,我会忘掉它的,好吗?你根本没必要这么介意,我不是会为了这种小事生气的人。如果是后面那种——」 「不要说了卢卡,对不起……对不起。」拉基蒂奇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像是缩在没有完全拧紧的水龙头里呜咽的水流声。 莫德里奇握紧方向盘。他早该觉察到那不是醉话,也不是玩笑…… 「伊万,听我说,这没什么的。我们心理学里有一些关于爱情的解读,你愿意听听看吗?」 伊万低头看着手指,最终小声地在喉咙里嗯了一声。 「一直以来人们认为爱很神秘,或者说人类掌管爱这部分的心灵很神秘,但通过对大脑的分析,这种感情和心情可以被科学地解读出来。现在普遍认为爱情之所以产生是因为大脑中的丘脑部分受到刺激,产生了一种叫做多巴胺的物质。它令我们心跳加速,面红耳赤,这些关于爱情的美好感觉其实都可以从和生物学中找到答案。」莫德里奇远远看到前面亮起的刹车灯,抬起右脚悬在刹车板上方,驶过这段道路之后才重新开口。「有时候爱又比这要复杂一些,有些人认为爱其实涉及权力。打个比方,在一个很有权威的人面前,你可能会不由自主地仰视他、惧怕他,这个时候大脑里也会分泌出令你心情紧张、心跳加速的物质,我们会感到轻微地混乱,于是错误地把这份心情当做爱情。学生爱上老师、病人爱上医生,大约可以都用这种理论解释原因……」 教科书里的条目总是很快令莫德里奇冷静下来,虽然他此刻还得全神贯注地开车,可流畅的句子仍旧不假思索地从嘴里冒出,仿佛已经在心中打了无数回草稿。 「对了,还有一种有意思的说法叫做吊桥理论。知道第一次约会应该选哪里吗?去看一场恐怖电影。恐惧和紧张会让你们更多地分泌肾上腺素,血液流动加快,于是令人产生与爱情类似的感觉。就好比一个人站在摇摇晃晃的吊桥上望着对面的人,就会发现自己对他产生好感。这种心情不是爱,只是因为不安全感产生的字面意义上的心动。」 车流逐渐变得密集,莫德里奇又停顿一会儿,驶过这段较为繁忙的道路后才继续说下去,这次他的声音比刚才更加轻柔和平静,「我想你对我也是这样的,伊万。中学生的生活相对单调,能见到的人也很有限。我比你年长很多,肯定比你大部分时间内接触到的同龄人成熟、理智得多,所以在你眼里也厉害得多。于是你把你的崇拜、你的佩服、你在我面前由于权力悬殊而产生的紧张感误以为是爱情。没什么的,这是很正常、很美好的感情和心情,不必为它感到羞耻或者不舒服。」 「人的大脑看上去很聪明,可是它也会被自己骗到。等你过几年再回过头来看这份——嗯,心情吧,你就能搞清楚它和真正爱情之间的区别了,好吗?我真的不会介意,反而感到很荣幸,也很开心自己能成为你心里如此重要的对象。不过伊万,相信我,这不是爱情。等你以后遇到真正喜爱的人,自然就明白了。」 眼角余光里拉基蒂奇的脸又涨得通红,眼泪正在顺着脸颊不断滚落。莫德里奇此时已经远远看见了机场航站楼的波浪曲线,叹了口气从驾驶面板的抽屉里拿出纸巾递给伊万。「不哭了,啊?」他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好吧,如果圣诞节回来的话我同意你和马里奥那家伙出去喝酒——我也可以去,但下次绝不会喝多了。你知道我不怎么喜欢喝醉的气味。」 拉基蒂奇吸着鼻子用力点头,露出灿烂笑容的同时又掉下更多的眼泪。 莫德里奇将车停进临时车位之后也拔出钥匙、跳下驾驶座,帮着年轻人将纸箱和行李箱一件件搬上机场的推车。「护照呢?这个最重要了,千万不能弄丢。」 「在这。」拉基蒂奇从口袋里拽出皱巴巴的护照,又抽出夹在其中的机票认真核对检票口。 莫德里奇一言不发地望向阳光下的少年——尽管眼睛肿着、眼圈还微微发红,但依然无法掩盖伊万已经成为英俊而出色的男人的事实。胸口浮动的复杂情绪不停翻滚,最终堵在喉咙深处成为一团没有出路的结。 「我要进去了。」拉基蒂奇最后一次将护照塞回口袋,又用力吸了一下鼻子,眼睛周围一圈刚刚褪去的红色眼看着又浮出来,「还想抱你一下……行吗?」 他的监护人放下胸前的胳膊,向他张开怀抱。莫德里奇只感到毛茸茸的头发蹭着自己的脖子和脸颊,一大颗滚烫的眼泪正沿着颈侧不断淌过,最终流向心脏的位置。 「我不想去了卢卡,我想留在你身边……我不走了行吗……」 「伊万——」 「我知道,我就是——我舍不得你……」 「伊万……」莫德里奇不由自主地揽紧对方的脖子凑到他耳边,低哑的嗓音里不知何时灌满浓重鼻音。「等你再长大一些,等你见到更广阔的世界、认识更有趣的人……到那时你就会忘了我的……」 莫德里奇独自返回家中。推开门时没人大喊卢卡你回家啦,客厅角落堆得乱糟糟的纸箱和衣服已经消失,他拉开冰箱看见伊万昨晚为他打包回来的乳酪蛋糕,下面还压着一叠咖啡店的打折卡。莫德里奇走向伊万的房间推开门,那里前所未有地整洁和空旷,好似这几年里令人头痛的杂乱都是他做了一场梦。 他在伊万铺得平整的床边坐下来,掏出手机,点开前不久在酒吧里拉基蒂奇给他下载的SNS软件——他说年轻人都喜欢用这个,也希望卢卡可以用……莫德里奇戳进伊万的头像,看到少年几分钟之前发布的新照片,画面中是飞机正在起落的停机坪。 他忍不住笑了,捣鼓半天终于成功发送出去一个代表着「加油」的表情符号,没过两秒钟手机便响起收到回复的悦耳提示音。 「卢卡,我好想你啊……」后面跟了一大堆哭唧唧的小表情。 莫德里奇眼前立刻浮现出伊万委屈垂着头掉眼泪的样子,想笑,可最终抬起手背盖住眼睛。仰面倒进床垫时嗅到薄荷柠檬的淡淡香气,好像伊万的短发来回蹭他的脖子,又好像嘴唇上传来一个吻。 泪水自眼角不断溢出,慢慢流过太阳穴,又爬进耳后的头发。
第二十六章 祝你快乐 莫德里奇刚填完报告的最后一个字手机就响了。他一边按下外放键一边在文件最末端的横线签上名字,「丹尼?怎么了?」 电话那头是苏巴西奇的声音,背景一片嘈杂,似乎是程序部的那帮吵闹的家伙,莫德里奇听到了洛夫伦夸张的怪叫和维达喝醉之后特有的嗬嗬吸气声。 「卢卡,我们在喝酒——」 「我听出来了。」莫德里奇此刻签完名,将散乱的纸页归拢、摞齐,「在雅各布斯那儿?」如果他没记错,这个因为轻微神经性暴食症前来寻求帮助的中年男人是一位酒庄老板…… 「对,他的酒庄。我的天卢卡,你真应该来看看——」向来冷静的苏巴西奇也止不住边啧啧惊叹边打着酒嗝,看来这座酒庄一定很壮观。 「你们玩得开心,我今晚约了埃尔莎吃饭,就不去了。」莫德里奇再次检查台历上用红笔勾画出的备注事项,确认今晚他们约在八点。正好还有半个小时,那家意大利餐厅离得很近,走过去时间刚好。 「哦……真是可惜啊。本来也想叫你的。」苏巴西奇难得地多话,令他的好友不由得怀疑起胖老板家的酒到底是什么从没见过的新品种,足够改变一个人的性格。「你确定吗?和女朋友约会什么时候都行,这种机会可不是经常有的。」 「这完全不像你平时会说出来的话。」莫德里奇抿着嘴唇发出一声轻笑,「你们好好玩,我要出发了,周一见。」 在苏巴西奇遗憾的叹气声中他切断通话,刚想将手机塞回口袋又停住动作,思索两秒后给那位腰围和胸怀一样宽阔的酒庄老板发去信息,「雅各布斯先生,我是马克西米尔理疗院的莫德里奇医生。我的同事听上去都喝太多了,拜托您晚上送他们回家,谢谢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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