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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视频会议的中间他偷偷走神，从卧室的门望向客厅正好看到伊万抱着手机不知在看什么，笑得嘴巴几乎咧到耳朵边上。莫德里奇于是打开Instagram的网页版，伊万的最新更新停在一周前，还是一张在萨格勒布机场里的自拍照。他又翻到评论栏，看到一些留言「伊万你回国啦」，还有「这几天怎么没上线？」，有个头像是张漂亮女生自拍图的ID则发了一连串粉色小爱心……莫德里奇刚想仔细看看这个账号，却听见从客厅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伊万走路总是很重，让他忍不住担心楼下的邻居会上门抱怨，虽然这种事暂时还没发生。 他立刻点击网页左上角的红叉，在电脑面前坐直身体，表现出正在认真开会的样子。 「卢卡，你想喝点什么吗？咖啡？」拉基蒂奇倚在门边用压得很低的声音询问，正在会议中的人看懂他的唇语，点着头无声回了一句谢谢。 等伊万跑去厨房冲泡速溶咖啡时——莫德里奇终究没有曾在咖啡店打工的服务生那么挑剔，喝完厨房剩下的最后一包挂耳咖啡后直接买来大袋的速溶，时间久了也觉得挺不错的——他又悄悄打开浏览记录翻看伊万的社交动态，没想到跳出一小段刚刚更新的短视频。莫德里奇这才想起这个软件的确有这种功能，然而随即他就被新发布的内容吓了一跳，因为画面中是熟悉的灰白色大理石料理台，上面放着一袋敞开口的速溶咖啡，一只手——很明显是拉基蒂奇的——正在从里面舀出咖啡粉，他还听见了小小的抱怨声从画面外传来，「居然只有速溶的，居然结块了还不扔，这还是人喝的东西吗……」 他关掉播放小视频的弹窗页面，无意识清了清喉咙，仿佛真的有人正在往他的胃里灌进劣质咖啡。正好这时会议临近结束，屏幕里的同事纷纷起身整理桌上的材料，而洛夫伦跟他说最后的模型已经发到公共邮箱，莫德里奇刚点了下头就听见电脑里的提示音。 「你看过之后觉得没问题就告诉我，这差不多是最后的VR引导了。」 「好，我想不会再改太多。」莫德里奇充满自信，「甚至你也可以让那孩子先看看，他恢复得不错。」 「你赶紧养好病回来，我真的要疯了……」屏幕里的人顶着一张苦脸，眼圈发黑，眼珠里又泛着血丝。 「抱歉……我一定尽快。」 「那拜啦。」 「再见。」莫德里奇轻轻点头，等待对方先切断信号才合上屏幕，这才发现伊万捧着杯子在门口等他。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忙吗？」 「嗯……」莫德里奇一时语塞，他无法判断对方嘴里的「以前」究竟是什么时间段。毕竟他的工作总体说来都是忙碌的，加班也是常有的事——就像他说的那样，疾病可不会按照公休假的安排而停止工作，但他作为技术人员也不至于始终得不到休息的时间。最终他想了想，「最近算是有一点忙，但也不会非常辛苦，毕竟已经到了最后的康复阶段。」 拉基蒂奇走过来轻轻放下他的杯子，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哦……这次——你的病人还是孩子吗？」 「嗯，在我眼里的确是孩子。」莫德里奇望一眼正在冒出热气的咖啡，脑中忽然浮现刚才那段视频。「啊，说起来他和你差不多年纪。」 「真的？可以说说吗？呃——如果你们有什么保密原则就算了。」 「确实有一些这种规定，不过我想请教你一下——」莫德里奇拖长声音，仿佛在挑选脑海里的措辞，「你们这个年纪的大学生如果失恋了一般会去哪儿？会做什么？」 伊万拉了把折叠凳坐下，脸色不知不觉间变得严肃，仿佛也变成正在参加会诊的医生。「只要不影响别人，大学里当然什么都可以做。我见过有人失恋之后开始逃课，整天睡在床里一动不动，或者从早到晚打游戏。其实就是不愿面对现实吧。」他沉思片刻，「也有失恋之后就变成工作狂的人，好像要把所有时间都填满，这样才能不想起过去。我觉得这也是逃避。」 「你说得没错。不过我现在的病人——他选择的逃避更加极端。」莫德里奇想起男孩手臂上深深浅浅的伤，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伊万的胳膊，不过那里只有文身图案。 「嗯……如果可以的话，我能看看你们的VR模拟图吗？」伊万凑到他旁边，胳膊肘支撑上半身趴在办公桌上。 莫德里奇想了想，「好。」他重新掀开笔记本电脑，找出前几次的场景图开始为伊万解说。这其中包括闪烁着彩色灯光的小木屋，有人正在岸边垂钓的安静湖畔，还有充满大大小小帐篷的野外营地。 「这男孩是个户外运动爱好者，平时很喜欢露营和远足，所以我还是选了些能触发他美好回忆的场所，也能帮助尽快回复身体感知。」 听着他的解释，伊万一边看一边点头，「确实都是能令人放松的场景。」 「这是最后一次模拟场景的草稿——我才收到的。」莫德里奇停下手指的动作，眉头却不自觉地皱起，「我觉得这孩子基本恢复了，所以想着最后用一下他熟悉的日常地点。」 「这是……教室？」 电脑屏幕上显示的图片是典型的大学阶梯教室，看起来可以容纳上百人，自天花板洒下偏暖的白色灯光，桌椅在光线下闪烁着硬木家具特有的光泽。 「对。他被提出分手是在教室，然后又躲进教学楼的厕所试图自杀。所以密闭的学校空间对他来说可能还有点儿难以接受——尽管各项评估都显示没问题了。」莫德里奇说完端起咖啡，却只是将嘴唇贴在杯缘，目光还和伊万一道粘在屏幕里的图片上。 「嗯……其实这间教室和我们学校里的也差不多。」 「你是说它太接近真实场景了吗？」 「也不是……我不知道怎么说，」伊万抿着嘴唇，目光垂在笔记本的键盘上，不过随即又转过头来望着莫德里奇，表情前所未有地认真，「卢卡，我不是专业的，不知道我的感觉对不对。」 「没关系，你想到什么都可以告诉我，说不定你的意见很有用。」 他目不转睛看着对方，「嗯……你知道有一门学科叫做环境心理学吗？其实是环境设计里很小的一个方向，我上学期刚好选了这门课。」 「之前科瓦奇和我讨论过，比如不同的颜色会让人产生不同的感受。我也正在学习，这方面说不定你可以做我的老师。」莫德里奇稍微咳嗽一声，似乎因为伊万的认真态度感到有点不自在。 「比如这间教室，虽然是完全现代化的风格，但这种挑高屋顶其实暗示一种纪念性建筑的性质，人处在这种像是礼堂一样的空间里会有一种……嗯，仪式感。」拉基蒂奇慢慢开口，藏在眉弓下面的锐利目光又移回图片，「除了建筑的尺度，灯光布局也在强化这种印象。我不清楚最后一个场景的设计意图——不过我感觉这和前面那些开放空间的差别很大，甚至可以说是完全相反。」 莫德里奇没有做声，只是无意识地小口抿着咖啡，不知是不是伊万冲泡咖啡的手法更好，他总觉得喝出一些新鲜的感觉。 「这个场景——让我有一种很正式、很严肃的感觉，如果我在这里被喜欢的人分手，一定会对教室和学校本身都产生心理阴影。嗯，我想是的。」拉基蒂奇说完，眼神严肃地点点头，随即发现家里那位持有执照的心理医生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啊，我只是随便说说我的感觉而已……都是乱说的！」他慌忙摆手，脸色微微涨红，瞬间变回监护人熟悉的大男孩模样。 莫德里奇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伊万，仿佛已经不认识他似的，足足过去半分钟才慢悠悠地吸气，「伊万，谢谢你的意见，我已经想好要接下去怎么修改。」 「不、不必，我真的只是随便想到一些……如果我能帮上你的忙——」 「确实帮到我了。」莫德里奇放下杯子微笑，将额前一缕挡住眼睛的金发晃开，然后伸手拍了拍伊万的后背。「你认真起来的样子很帅气，我想我能理解那些女孩儿都喜欢你什么了。」 真是的，明明在家里就是个过分活泼、大惊小怪的普通男孩，也就是五官形状比别人好看一些、笑起来的样子更灿烂一些，莫德里奇始终也不明白伊万究竟是哪一点令女孩们迷恋不已。可是现在他好像有些懂了…… 是光。面孔英俊的年轻人挺直胸口认真发表自己想法的时候，灰绿色眼睛里总会跳动着星星点点、一旦见过就很难忘记的光芒。哪怕是他自己，刚才一动不动注目那双眼睛的时候也感到呼吸收紧和轻微心悸。
第三十章 「回家」 「卢卡，你确定不能和我一起去吗……」出发的前一天晚上拉基蒂奇生怕他饿死般做了好几天的食物，一份一份装进乐扣盒中、再贴好标签纸，上面写着需要加热的时间。见加班迟归的莫德里奇满面倦容，又在饭后抢着洗碗。 「嗯，对不起。」莫德里奇帮着从冰箱里拿出几个桃子，却被伊万一把抢下来，「我来洗。顺便的事。」 「这是什么？」他瞄见冰箱里整整齐齐摞着的餐盒，不由得好奇询问。毕竟拉基蒂奇在家的时候总爱采购些奶油、奶酪之类的原材料回来——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才知道，某种程度上来说做甜点甚至比做菜还复杂。 「那是给你准备的菜，跟你说卢卡，德国人真是太爱吃香肠了……」 「谢谢，不过我真的不会饿死在自己家里。倒是你，东西都收拾好了吗？明天需不需要我送你去车站？」 拉基蒂奇一边摇头晃脑一边哗啦哗啦搅动着水槽里的积水，又用湿布擦拭捞出来的盘子，「不用啦，我约了同学一起去。你在家里好好补觉。」他说完关上水龙头、停下手里的动作，于是所有的噪音瞬间消失。「卢卡，我真的很希望你也一起去……对不起。」 「但是和你的同学去露营，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莫德里奇笑了笑，伸手轻拍他的后背，「再说你不怕我管着你吗？」 「怎么会！我可以说你是我的朋友。」 「下次吧伊万，我最近是真的有点累，周末只想躺着睡觉。」莫德里奇不忍心看见对方眼中不加掩饰的失望，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虽然我没有你这么多假期，可我有年假，可以攒起来和你去旅游。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 拉基蒂奇刚刚有些暗淡的目光立刻充满亮晶晶的期待，「真的吗？真的可以吗？去哪里都可以吗？」 「当然。说起来都没怎么像别的家长一样带你出去度假过。真抱歉……」 一方面是因为莫德里奇的工作性质，哪怕完整连贯的假期也总被值班和加班切割得零零落落，另一方面也确实是刚工作那两年他的手里没有太多可供支配的资金……由于监护人身份的缘故，拉基蒂奇家的银行卡上的确是会按月汇来一些钱作为抚养费，虽然不太多但也不是很少，只是在保证衣食无忧的情况下莫德里奇选择尽可能地不去动用那些钱，他想着伊万以后总要一个人生活，这笔钱或许可以留给他自己安排——不管是作为对父母遗产的一点纪念，还是以备不时之需的紧急资金，甚至伊万哪天突发奇想打算去登雪山或者去南极探险，或者以后想和同学一起开家小公司……莫德里奇将银行卡和一些简单的理财建议当做成人礼物送给伊万之后，这些事情都不会再和他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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