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你朋友,回杭州我就带着小哥去找他。”我艰难地回答霍道夫。 路障清理完毕,大家要开车先统一去一趟警局。 我们回来开的路虎不能用了,我便想着叫闷油瓶一起坐王盟的车。 王盟和坎肩有点犯怵,但是憋着没说。 我回头看,闷油瓶打开后一辆警车坐了进去,我愣了愣,隔着挡风玻璃看闷油瓶扣好副驾驶的安全带。 他也看着我,而后笑了下,对我摆了下手,意思是叫我赶紧回车里。 我跑过去敲车窗,车窗下来,我说坐警车干什么,跟我去王盟车上坐。 “这样方便。”闷油瓶说。 “那我也坐警车。”我道,就要开车门。 只听啪一声,车门上锁了,驾驶位的警察冲我开口道,“我说这位小同志,你别胡闹行不行,我这警车都坐满了,你再上来就超载了,赶快回前头车去,别耽误时间。” 我还想说什么,想着那就换人坐,警车下来一个人去我那辆,我来这辆,闷油瓶只是轻轻开口, “回去吧,我在后面看着你。”
第二十三章 闷油瓶是第一当事人,警察问了他很久,我本来在大厅坐着等他,后来回车上给手机充电。 这个月份杭州多雨,雨不小,就这么下起来了,我没拿伞,便在车里等雨停,等着等着睡了过去。 醒时闷油瓶敲着车窗叫我,雨已经停了,外头完全暗下去,我打开车门让他进来,看了眼时间,十点。 “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我问,一边打开导航。 闷油瓶握住我手,他掌心是热的,特别暖和,我转过去看他,他也在看我,眼神浅浅。 “小哥……你、你换回来了?”这样的神情,是原本的闷油瓶没错。 “嗯。”闷油瓶点头,“进警局时就是我了。” 从前次人格掌握身体支配权时,要想再换回去是不容易的,经常要伴随不小的刺激,所以我没想到,闷油瓶这么轻易就把次人格压下去了。 第二天我和闷油瓶按照名片上的地址去找霍道夫的那个朋友,他们在一个研究所里听课,我俩等了一个多小时。 霍道夫的朋友叫秦笙,是位医学博士,比我想象中的年轻,闷油瓶的情况他已经了解了,他说并不是他见过最棘手的案例,他曾在美国协助FBI侦破一起连环作案,凶手也是患有人格分裂,通过他的治疗,警方成功找到其余存活的人质。 他的意思是,闷油瓶现在能够主观与次人格进行对话,并且随时拿回身体控制权,说明两种趋势,第一,他的主人格正在增强,无论在意识还是精神层面;第二,他的次人格在弱化自己,这种弱化可以是主观的,也可以是客观的,无论哪种都是好事。 之前霍道夫说闷油瓶的病到了最后的转折点也是真的,秦笙和我们短暂交谈,直接给出了非常明确的具体时间。 三周,三周的心理谈话与心理引导,他有九成以上的把握治好闷油瓶的人格分裂,并且全程免费。 秦笙在国内见到这种典型例子不多,又有霍道夫这层关系,他没收任何费用,纯粹当是朋友帮忙,如果效果好,以后可以定期与他联系。 心理引导全程需要签保密协议和家属同意书,病情详细一栏的具体治疗方案写了一句次人格消除法,我盯了很久,始终无法落笔,霍道夫大概知道我的想法,把同意书拿给闷油瓶。 “患者本人签也一样。”他说。 最后阶段的治疗开始了,我和闷油瓶每天大半时间都在霍道夫的私人诊所,秦笙需要在绝对安全与安静的环境中对闷油瓶进行心理引导,过程不会间断,其他人也不能进去打扰,除非得到特别指令。 秦笙说这个过程闷油瓶的次人格会有规律的出现,这是因为引导过程中主人格精神意识层面会自发进行清理,寻找、剔除不属于这具身体本身的东西,次人格存在时间会随之递减。 最开始治疗的一周,秦笙与霍道夫还是做了一些外在准备的,毕竟闷油瓶的次人格存在暴力倾向,消除的过程中,正常讲次人格会随时进入狂暴状态来反抗,所以带有危险性。 后来秦笙说,闷油瓶是他见过的第一个次人格在治疗过程中没有表现出暴力反抗迹象的患者,在他短暂与次人格碰面的间隙,彼此更多的是沉默。 “他知道我在做什么,知道自己在面对什么。”秦笙道,“但是他很平静,似乎在等这一天。” 我没再见到次人格,每日治疗结束后闷油瓶都是我熟悉的那个他,会与我说话,听我讲笑话,陪我散步吃小吃,在晚上抱着我入睡。 第一周结束前,我突然想进诊疗室看看,不为什么,就是很想去看一看。 霍道夫通过耳机与秦笙交涉了一会儿,秦笙同意我从小门进去,在窗户外看一眼。 我隔着玻璃窗望向屋内沙发,闷油瓶沉默着,在听秦笙讲什么,突然他视线偏移,直直对上我。 那一刻,我知道他是第二面。 我转头离开了,没再看,不敢看。 时间很快,第三周时秦笙给了我一份报告,现在或许只要再一次引导,次人格就会完全消失,闷油瓶也可以恢复。 当天我准备离开时,秦笙却叫住我,和我说了一件事。 “张先生的次人格有一个很强烈的愿望,从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就在和我说,我本来不想答应他,但是到今天……次人格只能勉强说出一两句话的状态下,他还在说这件事,我想,我应该告诉你。”秦笙道。 我呼吸忽然慢下来,轻轻问他是什么愿望。 “张先生的次人格说希望能给他一周的时间,让他去一些地方。”秦笙顿了下,“而且我发现,这也是张先生主人格同意的,他似乎也有这个想法。” 当晚回到家,我辗转不能寐。 闷油瓶只是抱着我,没多说什么,天快亮时,他突然靠近我耳畔,声音浅浅,“答应他吧。”他说。 我抬眼,“答应让你……,不对,是他,答应他出去走走吗?” “其实也是我。”闷油瓶道。 他低头亲我,没有与我讲太多。 出行计划是什么,要去哪些地方,具体哪日回,闷油瓶一概没有多说。 像从前每次下斗冒险一样,他总是适合突然的旅程。 但我信他,一如既往。 隔天,闷油瓶出发了,不准任何人跟着,包括我。没人知道他的终点,他的归期。 我没有送他去车站,只是看他消失在西泠印社。 后来我才发觉,那一刻我心里是有数的,我知道一切不同以往,他会回来。 秦笙说闷油瓶已经完成了绝大部分治疗,最后一次引导拖一拖也无妨,不如让闷油瓶把想做的事做了。 闷油瓶走后几天,杭州又下了几场小雨,天气骤然凉起来。 我会突然想到,他带的衣服够不够,吃的怎么样,住在哪里。 我与我二叔一起吃了次饭,过程没有任何交流,他吃完就走了,说是有事,我反而放松下来,知道我二叔这是消气了。 雨村对门的李大爷打来一次电话,叫我赶紧回去一趟,雨村下了几场大雨,我们的屋子漏水漏的像水帘洞一样,再不回去补补房子就塌了。 怪我当初买房子贪便宜,没找个泥瓦匠检查下。闷油瓶还没回来,我不能离开西泠印社,便只能让胖子先回去盯着,去镇上找个会补屋顶的补一下。 其间小花和黑瞎子陆续在微信简单问了几句闷油瓶目前的情况,我说他出去远行了,还没回来,小花叫我趁空档好好清理下吴山居的烂账,黑瞎子让我赶紧翻翻闷油瓶的私房钱在哪。 我还真仔细想了下,得出结论,闷油瓶没有私房钱,他不需要,就是有,也不用藏,我的钱一向放在明面,他随时能用。 闷油瓶离开的第七天,是个晴天,下午人少,我在铺子前厅看书。 他发我一个定位,让我去找他。 是西湖湖堤,种了郁郁葱葱一片翠柳,有个小亭子在不起眼的桥边。 十年前在长白与闷油瓶分开后,我回来,在这里坐了整一个下午,我现在记不清当时想了些什么,只知道那是我这辈子最无力的一个下午,也是那个时候开始,我清楚,我得继续走下去。 所以我对这里印象很深。 闷油瓶坐在亭子里,像是赏景,他离开的时间不长,我却觉出他身上的风尘仆仆。 很意外,霍道夫也在,他离得远些,亭子几步开外,我看了他一眼,他摇摇头,意思是也不知晓为什么到这里来。 闷油瓶走时背包是瘪的,他什么都没拿,现在背包鼓鼓的靠着栏杆,像是装了很多东西。 我走过去坐在他旁边。 “吴邪。”闷油瓶开口,他仍盯着前方,不知道视线着落在哪里。 “我的时间不多,只有几句话能说。”他轻轻道。 我愣了下,反应过来,是第二个他。 “你去了哪里?这一周很累吧。”我还是想问。 闷油瓶终于转过头,日光把他眼睛映衬成金色。 他不做声,拿过背包,解开袋子,随后把里头的东西轻轻倒在座椅上。 满满一背包的相片,因为长时间积压放在一处,有些边角出现了褶皱。 我拿起一张看,一眼认出了这个地方。 尼泊尔的捕猎村,当年我计划的第一个落脚点,我在这里待了半个月,寻找能帮我的人。 我又拿另一张,心里泛起波动。 是古潼京那片沙漠,暗黄望不到头,几年过去没有改变。 每张照片都是我曾经去过的地方,太多了,有些在我的回忆里或许只存在过短短数眼。 闷油瓶的背影在所有照片中,从角度看,能猜到是他请其他人帮忙拍的,有些地方人迹罕至,所以与其对应的照片角度偏低,我学过摄像,知道是他把手机放在地上,利用延迟摄影拍下来的。 我自己都不曾想到,那十年,我走了这么多地方。 最后闷油瓶带着这些照片回到这里,这个当年我作为开始的地方。 “便也当做……我陪你走了一回吧……”闷油瓶忽然道。 我捏紧照片,一句话都说不出,原本心底很小的痛我再压不住,像是水库决堤,声势浩大的冲出来。 闷油瓶很累了,累到眼睛不再那么有神。 他靠过来,久违的抱着我。 他呼吸在我耳侧,声音轻轻,“每个地方……都有我了……”闷油瓶叫我的名字,十分郑重,“吴邪,永远都别害怕。”他说。 我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再见,他与我告别,只短短两个字。 闷油瓶身体似乎整个突然放松起来,头倚在我肩膀,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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