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指什么?”阿蒙慢条斯理地卷着面条,乍看之下有点像是在玩食物。 “各方面。”克莱恩以餐巾擦去嘴角染上的一点酱汁,喝了一口清凉的柠檬水解腻。他像是闲聊一般轻松地开口:“你其实无心学习‘人性’,不是吗?” “……那可不是神灵应有的样貌。”阿蒙弯起嘴角,祂用餐的礼仪端正得有如贵族,姿势斯文优雅,令人难以想象祂的真身乃是非人的怪物,呼吸间便能捏碎建立这些用餐礼仪和文化的人类文明。 “显然我的表达能力不够好,没能传达给你我的想法。 ”克莱恩以餐叉指了指阿蒙,态度像是和朋友聚餐聊天般随意,似乎同桌的阿蒙只是地位对等的普通人,而不是囚禁着他的“旧日”。 “关于这点,我的想法也是一样的。”其中一位阿蒙说,祂的餐叉尖端穿刺煮透的软烂西红柿,挤出些许酱汁,这些餐点对祂的意义和那些进入祂嘴中的非凡特性无二,可有可无。 “如果有更懂得教导‘人性’的人就好了。”克莱恩苦笑。他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虽然表面上缓和了不少,但根本的思想却难以撼动半分,谁也不想放下属于自己的坚持,脱离形塑自己的基石。 他也曾想过是否因为身为眷者而使话语打了折扣,但最终他认为导致沟通不良的因素和地位差距无关。 他们只是生来就身在棋盘的两侧,附着不同色彩的并行线罢了。 阿蒙们闻言,不约而同地轻声嗤笑,似乎克莱恩讲了一个笑话。克莱恩不悦地皱起眉头,不懂得自己所说的话哪里可笑了,难不成阿蒙觉得他教得不错,让祂充分理解了‘人性’?这点连克莱恩自己都不相信。 “你居然比我更早气馁,这不像你。”其中一位阿蒙装模作样地叹气,摇了摇头。祂杯里盛装的是清澈的甜白葡萄酒,来自于某位因蒂斯贵族的私人酒庄,丝滑爽口,与酸甜的红酱料理相配。“你声称要看着我走向终点的傲慢呢?” “我并没有反悔身为你的眷者。”克莱恩吃下一口面条,有些困惑,他不太理解对方此时思考的方向。要是直到终点他们都只是流于形式的辩论,触及不到深层的门扉,那么不气馁也不行吧?但当然他不会抛下交付予他的责任。“我只是觉得也许我浪费了这个难得的机会。” 他并不觉得自己特殊,也不认为自己才能出众,他一向是在他人的恩惠和帮助下成长,因此能够平安通过非凡者的道路上的险阻,直到触及真神的地位。 阿蒙的双眼只能看见个体的强大,只能认识最终的结果,因此对他有着过多的期待。 “无论如何,你都不该产生将机会让予别人的念头,那形同放弃。”另一位阿蒙说,祂已经吃完了最后一口面条,进食的速度似乎暗示了祂对餐点的满意,祂以纯白的餐巾拭净嘴唇。“我也许会视情况而暂时罢手,但那只是在为下次的成功做好准备,无论要使用什么手段,我都要得到想要的事物。” “……确实。”克莱恩轻笑出声,虽然很想吐槽阿蒙他的观念应该叫作“让贤”,和原始的掠夺欲求并不相似,但不得不承认自己因为阿蒙的话轻松了不少。当然,他知道对方不是出于善意而慰留或鼓励。 “我作为玩具让你这么中意吗?” “你可以猜猜我当初为何复活你?”一位阿蒙说,祂瞇起双眸,举起高脚杯,透过透明的杯壁盯着克莱恩。眷者的身影彷佛困于杯中,像是调酒之中沉浮的樱桃,祂低下头,一口一口地啜饮着杯中令人酩酊的美酒。 “……你虽然好奇你失败的原因,但不一定想要认可这项因素,你更期望的是践踏我所展现的‘人性’吧?”克莱恩笑了,也不觉得生气,对方就是这样的存在,高高在上的神子,天生的神话生物。他从一开始认识祂时就有了心理准备,因此才会选择与祂对峙,直到现在。“但我并不会轻易屈服。” “最初的确是那样没错。”阿蒙像是品酒般摇晃酒杯。 “……我还有什么能让你感兴趣的?”克莱恩移动叉子的手停住了,圆鼓的脸颊内塞着咀嚼一半的食物,嘴边沾着殷红的酱汁,看起来完全是个进食中的普通人。 “你猜?”阿蒙们动作整齐划一地举起右手,捏着单片眼镜,朝着克莱恩露出弧度一致的笑容。 “唔!”克莱恩一口面梗在喉咙,吞也不是吐也不是。他像溺水的人一样掐着脖子,觉得自己如果还是人类,或许会当场噎死。 “1352年12月20日,被克莱恩猜中想法在我的意料之中,但他的疑惑可真奇怪。” “他似乎不明白在占卜家、学徒、偷盗者的天使之中,为何只有他独受青睐。不但得以复活、成为我的眷者,并且被指名为‘诡秘之主’的继任人选。” “他的确是最像个普通人类的神话生物了。” “--然而这世上除了他,可没有第二个让我尝到败果的存在。”
第10章 Summary:愚者之梦。 阿蒙其实没有做过梦。 祂的皮靴踩在冰冷的石板上,寂寥响亮的脚步声在宁静的回廊内回响,阿蒙似是身在人去楼空的古堡内,头顶是封闭的恢弘拱廊,缠绕着湿黏阴冷的氛围。魔法师装束的祂抬高手中所持的马灯,灯罩内摇曳的火光照亮祂青白的指尖,为祂的前路驱散暗藏疯狂呓语的灰雾。 正常情况之下,神灵并不需要睡眠。超凡脱俗的祂们和一般生物不同,再无体力和疲倦的拘束,是以对神灵而言,睡眠并非安详的休憩时光,反而意味者某种负面的状态,祂们进入沉睡通常是能力衰弱之时,抑或精神状态无法维持稳定之时。 阿蒙从出生以来从来没有遭受重创,自然也就没有体验过真正的沉眠,祂仅仅模仿过阖上双眼的行为,或者潜入他人的梦境中戏弄人们不堪的妄想,未曾因为好奇而放开自己的意识,任由自己坠落梦境。 毕竟梦境在神秘学上的意义特殊,并不只是常人所认知的滑稽幻象,对非凡者而言是带着一定风险的战场,被掌有相关权柄的神灵所守护或支配。 马灯提环随着阿蒙的脚步匡啷作响,祂似乎已经在这条回廊上走了很久很久,又像是才刚在这里诞生,祂的意识清晰,却又无法彻底控制自己的知觉延展发散,彷佛将与整个宇宙合而为一,又像是将上升为更高次元的存在。 阿蒙清楚祂如今身陷睡梦之中。 祂对眼前的一切感到新鲜,此处对祂而言正是前所未知的领域。 身为相应权柄的化身,“诡秘之主”的梦境内容并非可以一笑置之的奇想,而是先知们眼中预兆的根源,杂揉着扭曲与变化的力量,影响着过去、现在、未来的时空和命运。 如今的阿蒙得以看见更为辽阔的世界,祂能够明白,构筑这个梦境的材料不仅基于己身的记忆。 游离生死的灵魂、难以实现的心愿、排斥于正史的矛盾、从未来剥落的碎片,这里是无法存于现实之物的港湾,它们得以在这里从象征化为实体。也许是尘埃,也许是墙角的蛛网,也许是地面的石阶,它们密谋着倾覆当下历史的可能性,絮语着人智未能理解的诅咒、诱惑或赞颂。 作为至高位格的存在,阿蒙并不担心祂的梦境受到现存神灵的窥伺,但深知此处必然受到等待复苏的那一位“诡秘之主”的干涉,毕竟祂们还在争夺自我的主导权当中。 当然,这场梦境的风景仍是以阿蒙本身的经验为主体,毕竟祂才是梦境的主人。 “想不到那场战斗会影响我这么深。”阿蒙弯起嘴角,捏了捏祂的单片眼镜。眼前的城堡回廊祂很熟悉,彷佛没有尽头的阴森长廊、银质的烛台、紧闭的暗红木门,正是克莱恩曾创造过的“诡秘之境”的样貌,但不同于阿蒙的实际遭遇,暗红木门的缝隙伸出几绺发丝般纤细的透明触手,像是庞大怪物的爪尖般带着异常的压迫感,所有的烛台灯火尽灭,如果不是手中的马灯,阿蒙或许会在自己的梦中坠入黑暗。“可惜现在不能使唤你帮我提灯了。” 阿蒙对着手中的马灯说,灯罩内的火焰摇晃,似乎对祂的话语不置可否。 这盏马灯正是落入祂手中的“愚者”的“唯一性”。 虽然“愚者”的“唯一性”一度在现实中被祂形塑为黑色手套,但在这场梦境内却脱离了祂的想象,化为了马灯的形象,点着不灭的明亮火焰,光芒蕴含着某位神灵的强烈意志。 阿蒙不知为何能够理解,这是来自于克莱恩的精神烙印。 虽然不清楚和“愚者”的“唯一性”相处不久的克莱恩是如何刻入强于安提哥努斯的精神烙印,但这并不妨碍阿蒙接受这个事实。祂乐于和拥有克莱恩意识的马灯聊天,并不觉得别扭,毕竟祂本来就是“唯一性”形成的神话生物。 对祂而言,拥有意识的“唯一性”是常理的一环。 羽翅拍击的声音响起,阿蒙抬头看向石块堆砌的拱顶,米白的纸张在黑暗中彷佛飘落的雪花般清晰,阴影聚合般的黑鸟衔着纸片盘旋飞降,像是迷失于古堡的野鸟。 “看来现实世界又过了一天。”阿蒙摊开手掌,任由咬着纸片的黑鸟降落掌心,瞬间,黑鸟连同纸片一同崩塌为灰雾消散。衔着纸片的黑鸟并非阿蒙的分身,而是梦境中的本体与分身之间联系的具现化,带来每日日记的内容和片段的记忆。祂评论道:“身为唯一没有被我寄生的眷者,你该对自己的自我评价再高一些。” 读取日记内容之后,食用西红柿肉酱面那一日的记忆融入为祂的一部分。马灯里的火焰静静摇晃,没什么反应,似乎不是很想搭理阿蒙的话语,或者只是无言以对。 “不开心?我这可是称赞。”阿蒙按着尖顶软帽轻笑,越过那些像是飘荡的海草般从两侧门缝探出的触手。谨慎如祂,当然没有贸然开门的冲动想法。 尽管身在自己的梦境中,阿蒙不知为何却无法自由使用“偷盗者”途径的非凡能力,部分“学徒”和“占卜家”的能力也同样受到禁制,让祂像是折去了与生俱来的翅膀般,冒着极大的风险。祂不确定是否是因为那位“诡秘之主”的干涉而造成的结果,毕竟这是祂第一次做梦。在无法派遣分身试错的情况之下,祂失去了试探门后情况的方式,因此阿蒙只能提着灯,漫无目的地在回廊上前行。 但阿蒙明白,这个诡异的平静状态不会长久。那位“诡秘之主”正伺机取代祂,这场梦境将会更加深度地遭到侵蚀,终至破坏阿蒙的自我。 和清醒时不同,阿蒙的脑海中不再浮现来自那位“诡秘之主”的疯狂呓语,祂的理智稳定,但仍能感知那位“诡秘之主”像是啃食叶片的毛虫般,细碎而隐密地咀嚼着祂的存在。 “不知道这算是好梦还是恶梦?”阿蒙提高马灯,让灯光能够照亮更远的位置,石墙上的银质烛台反射寒冷的光芒。当暗红门扉内伸出的触手被灯光照耀时,它们像是被光线刺激般,一阵蠕动,发出悉悉簌簌的声音刮搔门板。阿蒙捏着单片眼镜,弯起嘴角:“也是,有其他存在插手的梦境,不可能愉快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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