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根据神秘学方面的联系,我们是眷者与所属的神灵。”克莱恩端起酒杯,装模作样地晃了晃,但他的酒杯中不是盛着因蒂斯的红酒,而是甜滋滋的甜冰茶。“不过我还是不认为你是位值得献上信仰的神灵。” “我通常也不会容忍如此无礼的信徒。”阿蒙轻笑出声。 “甚至还让信徒长期住在神国里头?”克莱恩微笑,啜了一口甜冰茶。“虽然说我的情况根本不是房客,不如说是囚禁案件的受害者。” “我认为以狱卒而言,我过份宽大了,显然不符合资格。”阿蒙看向摆满桌面的餐点,挑起眉毛。“我们可是能够同桌用餐。” “感谢你的宽容。”克莱恩对阿蒙举起玻璃杯,彷佛是在表达谢意,当然这个动作的诚意有多少,他们彼此都很清楚。“不过即使可以一起吃饭,我们也不是朋友。” “是的,不是朋友。”阿蒙笑着摇摇头。祂有一瞬间想起祂曾经来往的朋友们,祂们尽管明白阿蒙身为“欺诈之神”,却仍交付自己的信赖,但祂清楚克莱恩大概永远不会如此。“我们彼此的观念差距太远了。” 他始终不相信神灵,也不相信转变为神灵的自身,但他并非无所追奉的狂人。自力点燃火把的人总是走得艰辛无比,但他始终不愿选择轻松的道路。 “但是我们并非像最初一样互不理解了。”克莱恩看向穿着正装马甲、打着领带的阿蒙。或许是穿着的原因,克莱恩觉得阿蒙今天格外地融入这间房屋的背景。摇曳的烛光之中,斯文用餐的祂看起来像是居于贝克兰德的普通人,不再是一片来自上一纪的突兀剪影。“产生恐惧和厌恶的原因往往是无知。” “我自认并非对人类一无所知,当然也不会感到恐惧或厌恶。”阿蒙手持酒杯,抿了一口葡萄酒,殷红的酒液中倒映出祂的身影,浆挺的立领包裹着脖颈,让祂看起来像是一位一丝不苟的鲁恩绅士。无论千年来人类的语言和文化如何改变,阿蒙总是能完美地模仿他们的行为,悄无声息地融入这些短暂的生命中,人们会朝他投以笑语和善意,从未发现祂是其中的异类。 “尽管不能理解他们的行为动机?”克莱恩揶揄道,单手撑着头,姿态闲适。 “嗯?这是久违的‘人性’讲座吗?”阿蒙不以为意,祂捏着右眼上的单片眼镜,文质彬彬地微笑。“说吧,我会仔细地聆听,并且彻底地反驳你的每一句话语。” “作为请教的立场,这可不太礼貌。”克莱恩忍俊不禁地笑了。 “很少有值得我敬重的对象。”阿蒙勾起嘴角,回答得理所当然。 “……你所敬重的对象只会是那些充满神性的存在吧?”克莱恩感慨,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后,他也不是不懂对方的想法。 “那是我毕生追随的目标。”阿蒙墨黑的双眼冰冷地看向坐在祂的对面、无惧地和祂对望的克莱恩。“他”是那么地普通,除了聪颖之外没有一丝异常之处,是寻常人家里成长而成的孩子,带着人们皆有的些许善良和温柔,但是即使是此时此刻,他仍然能够将枪管抵上祂的额头,毫不犹豫地举枪刺杀神灵。“……神灵在虚空之上摆置骨牌,规划未来的色彩。为了成就最后壮阔的愿景,我们推落骨牌的指尖不会动摇分毫……当然我很清楚,你只会在乎骨牌的倒下将压碎多少生灵。” “当你所重视的人被骨牌摧毁时,你也能对他们的鲜血无动于衷吗?”克莱恩并不指望阿蒙能理解人类对于同类的情感,但阿蒙尽管游戏人间,祂并非没有建立任何羁绊,祂有着家人、有着朋友,知晓喜爱与憎恶。祂并不是真的不在乎一切事物。 “……”阿蒙晃了晃酒杯,罕见地没有立即回答这个对祂而言简单而廉价的问题。祂看着酒杯的黑眸像是平静无波的深潭,克莱恩无从得知祂的想法。“……我无法给你一个肯定的答案。” “……难道不是‘神话生物即使死亡也不会流出一滴血液’……之类的话吗?”克莱恩颇感意外地挑眉,眨了眨烛光下像是珠玉般莹亮的琥珀色双眸,他都设想好阿蒙会回复他怎样的讽刺了。 “因为我发现了骨牌似乎无所不在。”阿蒙轻声笑了笑,笑容显出几分神经质的氛围,察觉了什么的克莱恩沉下了脸,正要开口时却被阿蒙抬手制止。 阿蒙仔细地端详着对方明显担忧的表情,莫名地觉得心情轻松了几分。 带着依旧神经质的笑容,阿蒙像是感到疲惫般放松了身体,向后沉于柔软的椅背之中。祂阖上了变得阴沉幽暗的双眸,缓缓说道。 “我已身在即将倒下的骨牌之前。” “1353年1月31日,克莱恩可真是个差劲的老师,直至今日我还是没能知晓‘人性’所指为何。” “如果可以,我想我不介意继续这样游戏般的指导……可惜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我大概是选中了最差的未来,但是这件事情没有后悔的选项。” “……” “……本体遭受侵蚀的程度比想象中来得快速,当联系完全断绝的时刻,过去的那一位‘诡秘之主’就会正式复活吧?” “……希望我不会彻底殒落。”
第16章 Summary:愚者之梦。 阿蒙行走于无数梦境之中,宛如身陷梦境的迷宫。 关于源堡的梦境随着情节的扭曲而彻底粉碎,但迎接阿蒙的并非现实世界,而是一个又一个虚无的梦境,阻挠着阿蒙的苏醒。 这些接续的梦境混杂着阿蒙的记忆,往往没有逻辑和意义,只是用来混淆阿蒙对于自我和清醒的认知。 祂像是走进了历史迷雾之中,徘徊于早已消逝的往昔时光,阿蒙恍如早已消逝的幽灵,但祂清楚消逝的是这些虚幻的影像。 推动机械的蒸气机在人们面前揭开布幕,戴着鸭舌帽的祂曾作为记者记下了当时的情景;穿着不对称衣裙的舞者们踏进宏伟的舞池,祂曾在贵族专属的观赏台入座,礼貌地给予掌声;衣着朴素的虔诚信徒们在帷幕内匍匐跪拜,祂曾立于神殿梁柱的阴影中,远远地看着人们在巨大高耸的十字架前献上鲜艳的花朵与名贵的香药。 祂看见了无数怀念的面孔,看见了已成废墟的都市的辉煌时期,看见了神灵或帝王们掀起的战争和遍野尸骸,看见了曾经存于大地的诸神国度,看见了祂降生之时从天空劈开的光芒。 非凡者都拥有优秀的记忆力,三千年的时光压缩于阿蒙的脑中,祂其实没有忘记任何事情。这些景象根据祂的记忆构筑而成,逼真得宛如身历其境。 阿蒙很庆幸祂还保有着足够的理智,不至于被那些幻影迷惑,尽管祂不清楚目前的状态能够维持多久。 祂捏了捏单片眼镜,手提油灯,悠然混入虚假的人群之中。无论梦境的时代如何变换,阿蒙始终没有改变,祂仍是身穿古典魔术师衣袍,头戴尖顶软帽,独自走过几千几万个日夜,孑然一身。 现实中的祂正是如此经历生命,祂一向处在疏离而旁观的位置上,看着一切时间转换为隐秘的历史。这是祂生存于世的方式,祂从未改变自己,祂彷佛曾经生活在此处,在这里度过了无数岁月,甚至是自始即诞生于此处-- ……不,不对,这里是梦境,不是现实。 阿蒙忽然回过神,祂握紧了手中温暖依旧的油灯,重新整理自身的状态。 祂身在梦境中,为了与那一位“诡秘之主”争夺自我的主导权而陷入沉眠,尚未能够清醒。毕竟现实中的祂可没有提着油灯到处跑的癖好,而且在千年的时光中也从来没有任何存在能够以自身的意志留在祂的身边。 --直到克莱恩的出现、直到这盏油灯亮起。 阿蒙弯起嘴角,稳固认知后令祂的心情放松不少。若是稍有差池,将梦境错认为现实世界,祂也许会因此而永远沉眠,甚至是陷入错乱的疯狂。 送信的黑鸟们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阿蒙知道自己即将丧失与现实世界的联系,败亡近在眼前,无论祂如何努力维持理智,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的挣扎,徒劳无功。面对不熟悉的梦境世界,阿蒙无从给予敌人反击,束手无策的状态不但令人气馁,也摧折着祂身为神子的自信与尊严。 不过情况也并非只有绝望。 至少蕴含克莱恩意志的油灯没有任何变化,彷佛是一个奇迹。无论梦境如何变化,油灯始终维持着柔和的光源,陪伴着祂,照亮笼罩周身的灰雾,帮助阿蒙找回自身的定位。 喀吱喀吱。细微的碎裂声自地面接连响起。 阿蒙脚下第三纪风格的铺石地板有如玻璃般绽开蛛网般的缝隙,随着祂的精神回稳,确知眼前一切全属虚幻,梦境再度破碎。 第三纪的神殿场景彷佛碎裂的镜子般片片掉落黑暗的虚空,阿蒙在脚底的立足点粉碎后,也跟着碎片坠落幽深之处。 油灯的火光随着阿蒙失重下坠,在黑暗中划下一道笔直而明亮的轨迹。 油灯并未随着异变而动摇,火焰稳定地燃烧着,散落阿蒙周身的碎片反射着暖黄的灯光,宛如闪烁的星点。 坠落的阿蒙按着险些飞离的尖顶软帽,耳边呼啸着风声,祂看见虚空的尽头是黑暗的海洋,梦境的碎片瓣瓣掉落于黑色的海水中,漂浮摆荡,缓缓沉没。 虽然阿蒙不知道落进这片诡异的海水内会如何,但祂清楚不会是什么好事。祂的身形一旋,变化成衔着油灯的白鸦,振击着洁白的翅膀止住落势,停留于半空观察情况。 黑暗的海面彷佛煮沸般开始震荡,掀起滔天巨浪,浮沫飞溅。白鸦翻转纤细的身躯,险险避开海浪的侵袭,飘摇的灯火在黑暗中越发明亮。 攻击行为更加明显,这是对方意识进一步复苏的证明?阿蒙暗忖,祂灵活地穿梭在浪尖,接连避开几阵海浪的拍击,灯光照耀之下,洁白的羽毛宛如雪片般散落。 随着攻击失败,翻涌的海水逐渐转变型态,旋转扭曲。漆黑的海面浮出密密麻麻的透明蠕虫,海浪化为一条一条闪烁神秘花纹的触手,像是传闻中的海怪般向空中伸展苏醒的肢体,织成细密的网罗向飞往高处的白鸦笼罩而下。 油灯猛然爆裂一团火光,触手交织的细网分解为无数蠕虫坠落海洋,但很快地又像绳索般再度聚合为触手,朝冲出触手包围的白鸦袭来。 白鸦的爪尖在被触手捕捉的前一刻宛如幻影般消失,阿蒙利用“嫁接”出现于另一片海域,但是祂刚现身就感到“灵体之线”遭到牵引的迟滞感。在祂眼前是如盛开的花朵般舒展的触手之海,阿蒙立刻明白自己落入了陷阱。 灯火几度闪烁,触手群的动作一滞,四周传来镜面破碎般的脆响。阿蒙及时窃回自身的“灵体之线”,正要飞离触手的包围时,祂的脚爪不幸地被一条触手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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