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恢复了意识和触觉,浑身上下都是失控的冰冷僵直感,只有脖颈处有熟悉的温暖粗糙。 他想睁开眼睛,却发现身体不听使唤,解雨臣不是第一次被噩梦困住,也早就熟悉如何让意识恢复对身体控制的技巧,只不过这一次,他好像什么都忘了,只剩下慌张。 他这一次还没来得及道别,还没来得及认真的再问一遍——你舍得吗? 比身体更先抓住他的是黑瞎子的声音,他几乎在第一时间就意识到解雨臣醒过来了,凑到他耳边沉声道:“不要着急,放轻松,做几组深呼吸——” 解雨臣听见他的声音才安下心来,深呼吸了三次,睁开了眼睛。 “早上好啊。”黑瞎子对他笑道。 解雨臣在心里叹气,他就是拿黑瞎子没有办法,平复了一下心情,问道:“你是怎么发现我醒过来的。” 黑瞎子收回了放在解雨臣脖颈上的手:“你醒来的时候,心跳的频率变了。” “……你又这样守了我一晚上。”解雨臣看着天花板。 “如果你不想死,我一定让你活下来……可如果你不想活着,没有人有权利让你忍受这份痛苦,你是自由的。”黑瞎子看了看表,时间还很早,他知道,自己没睡的夜晚,解雨臣也在挣扎着,想醒来和他相见。 “还说没那么喜欢我呢。”解雨臣笑了一下,而后鼻头一酸,“……明明就对我这么好。” 黑瞎子把解雨臣的床摇高,让他看着自己。 “你觉得我变了吗。”黑瞎子问。 解雨臣摇了摇头,笑了:“完全没有。” “那这一次的离别,和从前也不会有任何分别,或许今天不习惯,明天也不习惯,但是过个几年,几十年,到时候连你的脸也记不起来了,自然就习惯了。”黑瞎子笑了笑,“相信我。” 解雨臣看着他,突然道:“抱一下我。” 黑瞎子伸手把他抱在怀里。 解雨臣声音带着颤抖:“可是这不公平,为什么总是要你消化痛苦,至少在我这里……” “这很公平。”黑瞎子拢住解雨臣的肩膀,让两个人微微分开,开玩笑一样咧嘴笑了一下,“解雨臣,我有你的一生,可是我却未必能回馈相同的承诺,我已经赚了。” 解雨臣凝视着他的脸,他如果拒绝,那么他现在就很痛苦,解雨臣想,于是他笑了一下:“不要骗我。” “我向来说到做到。”黑瞎子吻了一下他的额头,“你想回家吗。” “那不是你的家。”解雨臣坚持道,“你的家在未来等你。” “好。”黑瞎子低头十分释然的一笑,“你想看我做饭吗,想看我浇花吗,想不想看我拉小提琴,想不想晚上睡在一张床上……想不想找个自由的地方,好好的过完这个冬天。” 解雨臣弯了弯眼睛,急切地点头:“想。” 这是他们两个的愿望。 医生听了黑瞎子和解雨臣的决定,并不是很惊讶,反而是意料之中的表情:“这样做也好,对彼此来讲都是解脱。” 医生给黑瞎子开了七天的止疼药注射剂和一些维持生命的营养剂:“如果能……就再来开。” 黑瞎子和医生握了握手:“多谢。” 他们回到了解雨臣的房子,黑瞎子把解雨臣放在沙发上,自己去打开电闸,灯先后亮起来,电器叮的一声开始运作,一切都和他们离开之前没有什么分别。 “又回来了。”解雨臣有些郁郁。 “就当回来歇一下脚。”黑瞎子想了一会儿,没有想好主语是用我还是我们,含糊地许诺,“还会继续旅行的。” 解雨臣自言自语:“我以为至少可以坚持二十一天。” 黑瞎子把地暖打开,坐到他的身边笑着问:“为什么一定是二十一天,如果只是说旅行这个习惯,那你知道的,我们工作性质一去就是几个月。” “我希望你习惯……不要再回到这个地方来。”事到如今,解雨臣只能坦白。 “我很多次都以为你不会回来了,一开始会失落,后来有了些解脱感……可是你总是在我最绝望的时候,回到我的身边来。” 他们活得都很清醒,这个行当,一朝富贵,一朝丧命,屡见不鲜。他们的规矩也只定到去危险的地方前一定要给对方留下遗书为止,一定会回来这种承诺太重了,一个不敢许诺,一个也不敢期待。 给吴邪过完生日后,他们两个去医院做了检查,拿到了那个毫无讨价还价余地的结果。 他们像往常一样,吃饭,睡觉,除了解雨臣往家族信托处跑的越来越勤之外,没有什么变化。 三月底二月红的旧宅改造,解雨臣把那棵海棠树移过来,树一直半死不活,黑瞎子依然每天早晨给他浇水。终于在四月的一个早晨,黑瞎子给树浇完水,打开冰箱门拿出一罐啤酒来喝,解雨臣看着他,对他说,你走吧。 黑瞎子晃了晃剩下的半罐啤酒,仰头喝尽,把啤酒罐扔进了垃圾桶,没有多说什么,没有拿任何东西,就那样走出去了。 解雨臣以为那就是他们之间的结局,他离开一个春天不曾光顾的院子,走向下一个季节,就像他在那个阳光很好的午后走进了大院一样,一切都很自然的发生。 解雨臣四十九岁生日的那天晚上,北京下大雨,几乎要把这座城市颠倒成海,解雨臣坐在阁楼,身体贴在玻璃上,想着签完的最后一个名字,觉得今晚就是被雨水打碎躯壳被雨水冲刷干净的最好时机。 接着楼下的门响了,解雨臣深吸了一口气,下楼去,被满是雨水的黑瞎子抱在了怀里。 他没能走出去。解雨臣由着黑瞎子把皮衣上的雨水蹭在自己脸上,心里又侥幸又难过,他一定是一边行走,一边在找能救他的方法,可惜失败了。 “你总是在我最绝望的时候回来……精准到像往我身上安了探测仪。” 解雨臣掰着手指头开始数,二十一岁的葬礼,二十二岁的悬崖,二十四岁的一只野猫,二十六岁的张家古楼,三十三岁的古潼京,三十五岁的雷城……无一缺席。 黑瞎子笑着把他的手整个攥在怀里:“或许不是我回来的正是时候,只是我在你身边的时候,你才有空细细的感受绝望的滋味。” 解雨臣品着他这句话,也笑了:“你说的有道理。” 吃过晚饭,黑瞎子随便找了个上世纪的爱情电影开始播放,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海棠树怎么样。”解雨臣问。 “还是那样。”黑瞎子答,“看不出是活着还是死着。” “大概是适应了二爷爷家那个环境,离开了那里,就开始抗拒全世界。明明离得也不远,还是一样的土,一样的阳光,一样的水……” 黑瞎子看着解雨臣,握住他的肩膀晃了晃:“我说到做到,大可不必指桑骂槐。” 解雨臣的小心思被看穿,不好意思地苦笑了一下。 “我们一起睡。”睡觉之前,解雨臣很坚持,要先打了止疼药,再一起睡。 “如果……”黑瞎子夹着针筒在手指间晃,看着解雨臣满是针孔的胳膊。 “如果那样,我们就很正式地说晚安。”解雨臣说。 黑瞎子笑了:“好。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叫醒我。” “放心,我很自私,也很任性。”解雨臣睫毛颤动着,看着针尖刺进自己的皮肤。 他们很久没有这样拥抱着入眠,解雨臣看起来很满意,即使皮肤已经紧贴,还是一遍遍地往黑瞎子的怀里靠。 “很开心?”黑瞎子带着笑意问。 解雨臣笑着闭起眼睛:“嗯。” “明天……想做点什么。”黑瞎子抚摸过解雨臣的背部,他瘦得有些嶙峋了。 “就想这样一直躺着……”解雨臣似乎已经被困意捉住了,说话开始软了力气。 “这还不简单。”黑瞎子笑了一声,“那就这么躺着。” “简单吗……以前从没有机会这样做。”解雨臣说着,似乎有些委屈起来,从前他的日程总是很满。 “以后天天都有机会。”黑瞎子低下头,庄重地亲吻了一下他的嘴角,“晚安。” 解雨臣也对他道:“晚安。” 第16章 *请配合@一颗花生。的《先生和那个人》联想并食用 【第六天】 黑瞎子断断续续醒来几次,每一次都仔细端详解雨臣的脸,感受他的脉搏。 他并没有想刻意记住什么东西,他知道,刻意的下场总是适得其反,越是刻意记住,忘记的时候遭受的悲怆就越大,越是刻意忘记,反而记得更加清楚。 他只是觉得,他想要这么做。他的眼睛看过太多别人没有看过的,有的更加美好,有的更加丑恶,但是这个时刻,他只想看着解雨臣。 解雨臣也很早的醒来,闭着眼睛在黑瞎子的胸口蹭了两下,又睁开眼睛,抬头看了看他,黑瞎子就冲他笑,解雨臣这才确定黑瞎子果然在他的身边,很是满意,闭上眼睛似乎要继续睡过去,结果没有几分钟,又睁开眼睛问他:“你没有别的事情要忙吗。” 黑瞎子道:“我又不是你,再说了,不是答应过你了吗。” 解雨臣有点出神,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说,笑了一下。 他们又躺了一会儿,谁都没有说话,冬日里皮肤紧贴的温度很让人留恋,直到解雨臣说想要起来,他们才起身,黑瞎子去做早餐,即使现在的解雨臣已经吃不下什么东西,但他们还是心有灵犀的把这一天当作平常的一天来过。 解雨臣帮黑瞎子把早餐摆盘,黑瞎子出去浇水,回来对解雨臣道:“总觉得那棵海棠树春天就能活过来。” 解雨臣把草莓拼成一个爱心的形状,笑道:“你知道的,我从不在这些地方找寄托。” “这不是寄托。”黑瞎子走过来拿着解雨臣的手,直接把还没有摆好的水果吃掉,“这只是一个规律。” 吃完早饭,解雨臣说想听黑瞎子拉琴。 “要听两只蝴蝶吗?”黑瞎子架起琴弓问他。 “梁祝?”解雨臣一歪头,“不要这个,有点太伤感了。” “不是梁祝,就是亲爱的你慢慢飞——那个。”黑瞎子像是恶作剧得逞一样咧嘴一笑。 解雨臣笑起来,他知道黑瞎子在故意逗他。 “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年你去东北的一所小学调查,我陪你一起去的,我们看见有很多小孩在操场上唱歌。”解雨臣突然说。 那是他们刚认识的时候,霍家的事情很复杂,黑瞎子一路追查到东北,解雨臣在霍仙姑的授意下陪他一起去,名为陪同,实则监视。 黑瞎子要去一所小学里找线索,解雨臣陪他踩点,正赶上一群孩子在操场上唱歌,解雨臣看得有些出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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