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雨臣嗯了一声:“你把我放下吧,这个姿势保持了一夜胳膊不酸吗。” 黑瞎子就笑,解雨臣实在是很爱操闲心,在这之前,从来没有人监视过他宛若精密仪器的业务能力后,还一直叮嘱他——年纪一把了不怕痛风吗?你的肺不要了?胳膊不酸吗?只有解雨臣一遍遍的这样问,虽然语气并不是很招人喜欢。 解雨臣看他自己笑得开心,并不打算理自己,就挣扎了几下,黑瞎子只好把他放在床上:“那你躺着,我去给你煮点热糖水。” 解雨臣嗯了一声:“那我刷锅。” 黑瞎子把被子给他盖到下巴,笑道:“少操点心吧,解当家。” 红糖水咕嘟咕嘟冒着泡泡,黑瞎子听见那边卧室有声音,退后两步去看:“什么事?” 解雨臣道:“没事,我找点东西。” 黑瞎子想了想,还是把火关上去卧室,看见解雨臣裹着被子,在床头柜翻出退热贴来,像一个正在行窃被抓现行的寿司卷。 黑瞎子拿着筷子,坐到床边,一副看穿一切的表情:“你这不是吃药能解决的,物理退热就更解决不了了,现在退下去待会儿还要烧起来。” 解雨臣心思被看穿,脸色有点尴尬,还要嘴硬:“我只是觉得贴着舒服一点。” 黑瞎子笑着点头:“那你就贴着吧。” 他把刚才搅过糖水的筷子放到解雨臣嘴边,解雨臣抿了一下,黑瞎子问:“甜不甜?” 解雨臣笑了:“甜。” 他们两个习惯了这样尝咸淡,解雨臣每次去黑瞎子吃饭,或者黑瞎子来他们家做饭,都是到了装盘的阶段,解雨臣回来,顺便帮忙摆盘,他喜欢从身后贴上黑瞎子的脊背,好像故意让黑瞎子帮他挡油烟,黑瞎子就用筷子勺子沾一点汤汁让他尝咸淡。 有一年过年,解家家宴上又爆发了小规模战争,解雨臣只好去看黑瞎子是否和自己一样惨淡,来找点心理平衡。到了才发现,黑瞎子很有仪式感的在放着春节联欢晚会包饺子,没多问什么,让他进来坐了,不一会儿就拿着根筷子让他尝尝咸淡。 年轻的解雨臣十分窘迫,不知道怎么拒绝面前这个围着围裙的通缉犯递过来的筷子和“舔一舔”的要求,只能附身抿了一抿:“正好。” 解雨臣说完,突然脸色一变:“馅不是生的吗。” 黑瞎子大笑着把大拇指上的面粉抹在解雨臣的左脸上。 糖水甜香的味道越来越浓烈,解雨臣居然真的有了一些饥饿的感觉,他坐起身来,恰好黑瞎子端着糖水进来,看到他已经坐起来,就语气轻松地调侃:“你终于饿了?” 解雨臣笑笑没说话。 黑瞎子端着碗要喂他,解雨臣就开始挑刺:“你端着碗不烫吗?要不你放到餐厅去我自己去吃,你昨晚也没有睡好,多少睡一会儿……” “烫死我了,可能要截肢。”黑瞎子漫不经心地配合,“你怎么事儿这么多,早知道就不忍你这些坏毛病,快吃。” 解雨臣听他这么说,也不恼,无奈地笑了一下,就这他递过来的勺子吃了起来。 吃了点东西精神果然好很多,再一量温度,已经是正常体温的偏高值了。 “你睡一会儿,我去阳台上晒晒太阳。”解雨臣推了推他。 黑瞎子偏偏坐着稳如泰山:“你是幼儿园阿姨吗,怎么这么关心我睡不睡觉,我一晚上不睡精神头如何,你忘记了吗?” 解雨臣立刻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耳根有点红,黑瞎子于是又去摸他的额头,解雨臣偏头躲开,黑瞎子也明白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边乐边靠在床头。 “我知道。”解雨臣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但是你现在在我身边,没有必要这么辛苦。” 解雨臣这样说完,就起身离开了,留下黑瞎子一个人躺在床上,这些年,特别是这些天,他学会了咽下一些真实而伤人的话,比如刚才,黑瞎子心里想的是,只有呆在你身边,我才最辛苦。 他记得吴邪在他的手术室里吸入费洛蒙的一个夜晚,吴邪在幻境中醒来,怔怔地流泪,嘴里重复着一句话——我们让一个人有了心,也许是为了能够更好的伤害他呢。 在那个瞬间,黑瞎子突然想起了解雨臣,也是在那个瞬间,他发现自己的心成为了一颗人类的心,会痛的那种。 解雨臣在说服人的方面果然有天赋,他居然真的睡着了,而手臂似乎也隐隐的酸痛起来。 他醒来的时候,解雨臣梳洗穿戴整齐,行李也已经收拾好了,解雨臣脸色依然比从前憔悴,可是精神却全然没有丝毫病人的灰败。 总是这样。黑瞎子在心里长叹一声,他从小就习惯了精湛的表演,在还是孩子的时候表演大人,在没有痊愈的时候表演健康,就是因为他习惯了这种表演,每次重伤后,都要演到再也演不下去,所以伤情反反复复。 解雨臣人生中第一次危及生命的重伤,就是黑瞎子送到医院去的,后来命保住,身体机能也还是受影响,为了躲风头,只能去美国疗养,解雨臣像个没事人一样在病床上远程遥控解家,黑瞎子在外面挨医生的骂。 医生说他身体这样,绝对不能出院。黑瞎子说事发突然,下次不会这样了。 医生惊呼,还有下次?还敢有下次?下次连疗养的机会都没有了! 黑瞎子笑着说是是是。 回到病房里,解雨臣很是信任的问他,你一定把医生搞定了吧,我知道这种事让你去准没错。 黑瞎子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笑,解雨臣就问,怎么了? 黑瞎子说我在考虑现在要不要直接把你的腿打断,这样又有住院的理由了。 解雨臣苦笑了一下,没用的,除非你把我大脑以下截肢,不然解家人会把我推回去继续工作的。 后来解雨臣生日,黑瞎子一边把他按在床里吻他,一边折叠起他的腿,牙根里咬着凶狠,他说当初把你的腿打断就好了—— 解雨臣一边被他逼出泪水一边抚摸他伤痕纵横的脊背,没有用的,没有用的…… 他们都知道,如今落到这个下场,不是哪一天,哪一刻,哪一个选择导致的,而是在他们各自面对人间风霜刀剑的时候就刻在骨子里了,带着这些伤痕,他们迟早会相遇,迟早会相爱,迟早会走进这场离别。 此时解雨臣正坐在床边朝他得体的笑,对他道:“接下来的行程我已经订好了。我们今晚先飞广州,在机场等四个小时,然后飞仰光。” 这场旅程漫无目的,本来也只是说一路往南走,路过福建和吴邪打个招呼,顺便来最南边的海南看看,黑瞎子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哪儿,他还以为要一路去澳大利亚。 “怎么想去缅甸了?”黑瞎子抓了两把头发,他是随时随地都能出发的那种人。 “我刚才想了想,你上次去缅甸,好像说了还挺怀念在那里的生活的,但是后来时间紧迫,急匆匆把你叫回来下雷城了,我想你应该会想去那里。”解雨臣道。 “我的怀念都是偶尔且短暂的。”黑瞎子笑了笑。 解雨臣愣了一下,旋即也笑起来:“这也是个好习惯。” 两个人吃过午饭,忙着把锅碗瓢盆收拾到原位,解雨臣对按照原样归位的要求十分苛刻,更要命的是记忆力还特别好。 黑瞎子把菜刀按照大小顺序收进架子,转身靠在灶台上说风凉话:“售楼处给你发工资吗,一定要搞得没人来过一样。” 解雨臣把床罩抚平:“对啊,我们家一向这样的,最好像自己从没来过。” 黑瞎子怪笑了两声:“真是无情无义家族,那——” 那留下来的人怎么怀念你们。他下意识地想这么说,但还是没说出口,摸出根烟来在手里转着。 “解家人也没有什么人愿意怀念。”解雨臣毫不在意地回答他没有问完的问题,“走吧。” 他们下楼的时候售楼处的人又带人来隔壁看房子,还是老一套说辞:“您猜怎么着,在这儿住了一年,完全好了!所以说啊环境……” 他们在路边叫了车去三亚,解雨臣守着行李,黑瞎子靠在车门上和司机商量,司机看着他的大墨镜,表情有些惊恐,但又没有拒绝。 解雨臣把头靠在车窗上,在心里几乎是祈祷,不要再烧了。 他的身体像是一台生锈的机器,他试图用意志力驱动机器正常运转,表面上风平浪静,内心里疲于奔命。 所以司机突然停车的时候,解雨臣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就在这里?”司机问黑瞎子。 “就这里吧。”黑瞎子先下车,绕到另一边给解雨臣打开车门,“请吧。” 解雨臣有点疑惑,这里明显不是机场:“什么?” 黑瞎子在岩浆一样的霞光里逆着光冲他笑:“不是要看海棠湾的落日吗。” 解雨臣想,他好像也没有那么怕下地狱了。 黑瞎子半扶半抱的把他拉下车来,还不忘警告他:“只有十五分钟。” 解雨臣看着他眨眨眼睛:“谢谢你啊。” 黑瞎子笑道:“让司机停下看十五分钟落日就能收获你的感谢?当年被解董骂哭的大姑娘小伙子可是有点冤。” 解雨臣摇摇头:“不是因为这个。” 黑瞎子用毫无好奇心的语气问:“那是因为什么。” 解雨臣莞尔:“你不会想知道的。” 黑瞎子便果然不再问了,只是拿出一支烟来点上。解雨臣没有阻止他,他想黑瞎子或许是猜到了原因。 ——因为黑瞎子成全了他的小小愿望,因为黑瞎子也知道这就是他和世间万物的离别了。 黑瞎子抽完半支烟,对解雨臣道:“走吧,不然赶不上飞机了。” 三亚到广州只要一个小时,下了飞机,他们没有出机场,在机场里面吃晚餐,吃完去贵宾休息室休息,等待凌晨两点广州飞仰光的航班。 解雨臣去办完行李托运,感觉又烧了起来,回到休息室想着怎么趁黑瞎子不注意吃点强效退烧药,却发现黑瞎子和包都不在了。 他心里一阵没有由来的慌张,他会去哪儿,他为什么要离开。 是因为他这几天一直太固执吗,是他很快厌倦了一个累赘吗,解雨臣出了贵宾室,脚步虚浮,眼前一阵阵发黑,看好几眼才能分辨这一片人群中没有黑瞎子。 他穿过了小半候机区域,突然听到了黑瞎子沉声叫他:“解雨臣。” 他转头,看见黑瞎子从侧后方走过来。 解雨臣走上前去抓住黑瞎子的袖子,松了一口气,脑子里响起一阵嗡鸣,他咬了咬嘴唇,问:“你去哪里了。” “我出来转转,想去找你,总不好把包放在那里。”黑瞎子看他脸色不对,抓起他的手吻了一下他的手心,就知道他又烧起来了,“去急诊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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