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扯了扯了自己雪白的衣衫,使酒气与热气自领口散发,醉醺醺道:“这是哪?怎么带我来这儿?酒,我的酒呢?”
剑仆面无表情地把事情诉说一遍,只道:“他想见你。”
李浑侧头,瞅着褚贞发呆片刻,茫然:“他是谁?”
似乎已经醉得意识混乱了。
剑仆不管这个,他只把话带到:“家主说,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团聚,期间不会有人打扰。”说完,转身出地牢,还把大门关严实了,保证没有声音会泄出来。
褚贞呜咽一声,指甲扣着木栏,把自己整个身子往上面贴,试图离亲爹近一些,“爹!爹!醒醒!”音色沙哑伤人耳,听着极其不舒服。
李浑倒在地上,全然不闻。
褚贞强忍来自骨血的,想要服用五石散的催促,连声叫唤:“爹,醒醒!再不醒你就没有儿子了!”
李浑翻了个身,嘴里嘟嘟囔囔,谁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褚贞捏起拳头砸栏杆,却依然得不到任何回应。
他这才慌了:“爹!快醒醒!我明天就要死了,你今晚用那支笔救我还来得及!你把林稚水的存在抹了吧,金光县七年前有场地动,恰逢国师卜卦,算到,才得以及时救援。你删除那次卦象,七年前听说他如同活死人,肯定逃不过地动!爹!救救我!”
李浑就像死了一样。
褚贞脱下鞋子,去砸李浑,准头不错,鞋子砸在脸上。两眼一直看向对方,可李浑动也不动,任由鞋子从脸上滑落。
他转而喊:“那,把行弟的尸首划掉也行,没了尸首,他检查不出来真相。行弟死了,可我还活着,阿爹你忍心死了一个侄子后,再死一个儿子吗!”
李浑动了动,似是醒了。褚贞大喜过望,“爹!”
然而,李浑只是摇摇晃晃站起来,含糊嚷声:“吵死了。”步履不稳地随便挑了个方向走,还大力吸了吸鼻涕,抬手捏着鼻头使劲擤。
褚贞绝望了。
他爹未成亲前也是打马的世家公子,爱俊的少年郎,现在若不是醉得不省人事,怎么会做出如此不雅的举动。
青年双目赤红,哐哐哐地拿额头去撞柱子,缺少五石散的后遗症,令他好像被蚂蚁爬在骨髓里,又痒又疼又难受。“你怎么可以醉!”他神色狰狞,宛若黑暗中爬出的诡异怪物,“如果不是你入赘,我本来该出生就是李家人的!这些都是你欠我的!给我醒过来啊!!!”
——他此前面对李家家主几人,可以平静,可以笑骂,看似从容不迫,实则是他心里清楚,自己有一张绝对威力的底牌。然而,当底牌也要弃之而去时,他便六神无主,哪儿还能保持镇静?
“我会去陪你的。”他父亲的声音终于传了过来。
“什么?”褚贞发愣,停在栏杆前一尺,投下的阴影将那一处的血液遮得暗沉。
他父亲回身,眼神清醒,哪有半分醉意,“等我到能死的时候,我会来陪你。杀人偿命,明日,你安心上路吧。”
褚贞深刻意识到,自己常用的,以话语刺伤父亲的手段,已然无用。
*
辛丑年,丁酉月,丁丑日
宜:行丧,安葬,合寿木
李路行于李家入棺。
褚贞被捆缚跪于他棺前,披头散发,鸠形鹄面。
李家家主立于他身边,沉声向众宾客宣布完他的罪过,抬起手,剑仆捧来李路行的戢鳞剑,或许宝剑也知自己要为主人报仇,日光投注于剑身,散着五彩光辉。
李家家主握住剑柄,挥剑而下,利刃斩向颈骨,只稍一停顿,那颗头颅便滚了下来,令众宾客稀奇的是,哪怕最后一秒,这恶人眼中都带着希翼的光,仿佛在期盼什么。
他还想期盼什么?难道认为有人会来救他吗?哦,听说他娘倒是想,可惜,被李家三百剑仆围住家门,出则杀之。
滚烫的热血溅洒棺椁,李家家主低声:“行儿,好生上路吧,莫要在黄泉耽搁了时辰,来世,望你能寻到好人家,严父慈母,将你好生教导。终究……是我对不住你。”
皇城酒家中,李家老三醉倒桌边,横卧不起,手似乎不慎打翻酒壶,酒水泼洒一地。
“钉——棺——”丧仪人纸花一撒,高声喊。
就有仆人要上前去推棺盖——这本该是亲人做的,可李路行死时方十六,并未有小辈。
李家的人,红眼的红眼,泣泪的泣泪,哀声阵阵,涕泪交流。
此时的脚步声,就显得突兀了。
所有人看过去,只见少年白衣,远哉而来。
白事时,不论宾主都不该身带利器,他却腰间佩剑,闲庭信步般走近,竟不被门口剑仆所拦。
再一看,却是开国剑仙之佩剑,地位之高,无怪乎剑仆不敢拦他。
李家家主恍惚:“林稚水?”
他以礼相待,可林稚水难道连一丧事,也不许他儿办得顺畅吗?少年道:“家主莫怪,此时众位名士皆在,又因丧仪,诸人不许持刃,是大好时机。李路行若就此下葬,只怕死不瞑目。”
曜灵炜炜,剑光煌煌,烛龙所衔之火光亦比不过那拂过流影的快剑。
仓促之下,李小姐后退不及,剑尖割了她的脸,却没有林稚水想象中的面皮曳曳垂下。
“狐妖!”少年厥身立正,双目雪亮,似要革孽,“还不快显形!”
只听“啵——”一声,仿佛气泡被戳破的声音,另外一张脸与李虹截然不同的脸,倏忽将其替换。
第59章 真相大白
妖族圣女在妖族, 也是深居简出的存在,不及她兄长。纵是李家家主,也认不出来她是谁。
不过, 除非是瞎子,谁看不出来李家大小姐是被人替换了?
“你是谁!”李家家主眸色暗沉, “我女儿呢?”
妖族圣女婷婷而立, 手指勾着垂下前胸的丝发,“死了啊。”她笑吟吟:“七八年前,你不是已经有这个心理预期了吗?”
一条狐尾从她裙底钻出,大摇大摆地微扬尾巴尖。像是狠狠一巴掌扇在李家人的脸上。
自己家大小姐被妖族悄无声息替换了, 还在李家呆了七年之久,简直称得上耻辱了。
李家老二一拍轮椅扶手, 杀意凛然,“结地煞阵!诛杀此女妖!”
如此耻辱, 必要用血来偿还!
七十二位剑仆从四面八方站出, 结地煞杀阵, 剑指狐女。
她俏脸病白, 被剑锋对着时也不并不惊慌, 只是掩嘴轻咳数声, 脸颊便布上了血色。
“好大的气性。”女子眼睫如蝶翼轻动, 眼眸流转光彩, “一群人欺负我个弱女子, 竟是君子所为吗?”
回应她的是天罗地网式笼过来的剑光,铺天盖地,无处可藏。衣摆裙角亦被剑风所拂,羽裳翩翻。
林稚水退开一大片场地,望着白霓般纵横的剑气, 心中亦忍不住升起跃跃欲试之意。
如果是他,多少招之内可以从地煞阵中闯出呢。
其余人亦忍不住观察妖族圣女,想要借此判断这位鲜少现于人前的狐女实力如何。
圣女付之一笑,雪白的狐尾收回裙底,不退也不进,只是静静注视剑网,足下尘土汹涌,衣边环佩叮当,剑网到了她眼前,徒然一寸寸崩裂,仿若丝网,到了一定距离就不堪重负断开。
李家的剑阵又怎会出如此差错。
“噗——”
“噗——”
“噗——”
接连不断出现金属刺入肉|体的声响,些被攻击的人皆是难以置信地瞪眼看向同吃同住的同伴,死不瞑目。
结阵可集众人之力,发挥出更大的威力,然而,缺点亦是十分明显——死伤一人,阵法便能破。
未死之人,大部分被阵法反噬,摔倒在地,掌心支地,暂时无甚战斗之力了。而剩余的小部分……
妖族圣女含笑招手,共有一十二位剑仆跪到她身前,茫然仰望,等待她的命令。
李玄喉头痒血,眼中分明掠过一线杀意,“畜生,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自古以来,七尺男儿的头颅是摸不得的,然而此时,女妖以柔荑抚之,位剑仆却不见丝毫不适,驯服地躬下头颅。
妖族圣女弯了弯嘴角,尚未开口,林稚水便道:“九尾擅蛊。”
一言道破天机,李玄醒悟之后,吹了声哨,又是三十六名剑仆跃出。
“不必结阵。”李玄声带肃杀,“不必顾及他们,若是死了……”他侧头看向李家家主,恰到好处地露出询问的眼神。
李家家主冷静地道:“葬入李家族地,享世代香火。若有妻儿,厚偿,他们如此,尔等亦然。如若尔等斩此女妖,儿女可进李家学堂。”
妖族圣女惊诧发现,些没有被她天赋神通蛊惑的剑仆,攻击起来带着百死不悔的凌厉。
她虽熟读人族经典,可理解不来的东西终究理解不来,妖孽完全无法感受人族对于香火的执念——想要子孙满堂,除了是生命繁衍的本能,就是出于人们对死有所祭的执着。
而剑仆是世世代代的家仆奴隶,妻子是主家牵线,有牵挂才会更好的卖力,孩子稍大些,就会如他们一般去接受训练,日后为保护主家流尽最后一滴血。
所以,家主进李家学堂的保证,几乎相当于告诉奴隶,只要杀了她,就能为孩子赚来一个脱离奴籍的机会。
妖族圣女不懂,但是她懂人一旦不要命之后,发挥出来的战力绝对要比本身实力高一两层。
她轻笑:“比不要命吗?”谁还能比她控制的傀儡更不要命?
妖族圣女打中间缓步行走,走过手中无剑的李家老二,经过顾虑李家颜面的宾客众人,一个个傀儡剑仆自她身旁倒下,前仆后继地染红了场地,她的双足踩过剑仆烂红的血液,自林稚水身前停顿。
血中绰绰倒影,映出嫮目含笑,“你坏了我的好事。”她柔柔地说道,不见气急败坏,“我有些后悔了。”
早知今日,该让哥哥杀了他才是。
林稚水打量着她身旁一二剑仆,时刻用着自己的身躯护卫她,气机交融,相行相生,成了两仪阵,一两下可不好破此阵。遂按剑不动,容色疏懒:“碰到我——”少年眼尾宛若火凤钩翎,扬起上翘弧度,“小心把肠子都给悔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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