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雨浩看着他那沾染了风霜的英俊面庞，又一次狠狠抑制住了说出真相的冲动。
这个人对待自己的士兵尚且如此真诚，对待一个小辈尚且如此敬重，究竟为何会对年幼的自己和卑微的母亲残忍如斯？？
他多想有一天能痛痛快快地，当面把这个问题抛给他。
***
在一片平坦空旷的郊外土地上，霍雨浩送走了戴浩。他站在原地，目送那高大男人的背影渐渐远去。
他披挂着武将战袍，有着全天下最显赫的声望，最强大的实力，最崇高的地位。
他身先士卒，爱兵如子，从不颐指气使，仗势欺人。
原本以为这是个坏事做尽的沽名钓誉之辈。
但越接近他，越觉得......
有这个男人做父亲，本是一件多么值得自豪的事情。
怎奈天意弄人。
霍雨浩躬起身子，终于呕出了一口鲜血。
天亮了，又是新的一天。
第一缕阳光从东边洒向地面。只是，许许多多的星罗帝国人，都再看不到这天的太阳了。
西疆防线告破，明斗山脉被夺，西北集团军全线紧急后撤。
很快，这几道惊人的噩耗便会随着这阳光，传遍整个斗罗大陆。
***
日月帝国在明斗山脉一侧扎起了坚实的营寨，并迅速占领了几个原本属于西北集团军的要塞。它并没有向毗邻的天魂帝国开战，仅仅只在边境布置了几个营团的兵力。
在得知日月帝国向星罗帝国开战的第二天，天魂帝国方面，以本体宗为首的一众魂师强者发起了一次突袭，但却遭遇到了圣灵教的全力狙击。圣灵教强者众多，而且邪魂师能力邪异，最终天魂帝国的强者们无功而返。
自从日月帝国激进派的太子徐天然登位之后，原属斗罗大陆三国都知道这场战争将不可避免。但是，日月帝国明都发生大爆炸，损失惨重。扣押人质又都被救出，在所有人看来，日月帝国都将偃旗息鼓一段时间。只是不料这才过去半年不到，他们竟然就已突然发动。雷霆万钧！
就在全大陆风起云涌，一场生存与毁灭的大战即将展开之际。霍雨浩却在当夜返回到了御明城中。
他回来的时候已经快凌晨了，没想到戴洛黎居然仍在军营等他。
见到霍雨浩，他匆匆迎上来道：
“你去哪了贝贝？眼下打仗，情势乱得很，你不要再出去随意走动了。”
乍一听到这个称呼，霍雨浩实在很不习惯。他暗暗摸了摸脸，庆幸自己仍然记得在回来前贴上那一脸让人变丑的麻子：
“我去前线看了一眼。明斗山失守了，不过，万幸的是我军撤退的还算顺利，白虎公爵的旗帜也撤下来了，他安然无恙。”
戴洛黎道：
“既然父亲撤了，损失如何都不会太大。他虽是主帅，却永远都愿意为了手下而甘愿牺牲自己的。”
一想到那个男人，霍雨浩条件反射式地选择了逃避。他疲惫地把自己扔到营房的床上，闭上眼睛：
“先别想这些啦！眼看要上前线了，你有什么打算？是要继续留在这里，还是回你父亲的主帐？”
然而出乎霍雨浩意料，戴洛黎分外坚定地说：
“你去哪，我就去哪。”
第38章
霍雨浩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惊得睁开了半眯着的眼睛，满头黑线道：
“你.......你跟着我干啥！”
戴洛黎把双手一摊，吊儿郎当地：
“你没回来前我就想好啦，想跟着你。”
“战场凶险，我怕保护不了你啊！”
“你果然是我父亲派来保护我的。”
霍雨浩：
“......你怎么会这么想。”拜托不要加那么多脑补的内容进去好吗！！！
戴洛黎却自顾自地：
“何况，我怎么都是个魂师，打不过总能跑吧！整天憋在这里,战报又都收不到，像被蒙了眼的瞎子——我要被逼死了！”
其实事实也正如他所说。
自打日月帝国攻陷明斗山脉、驻扎下魂导师兵团后，已经是近一个星期没有任何进一步行动了。星罗帝国被迫陷进这种要打不打的窘境中，承受着数倍于敌方的精神压力。因此，尽管星罗勉强填补了前线溃败所带来的经济和人力损失，但却无法真正鼓舞起士气。从猝然开战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是日月帝国占据着战争的主动权。
霍雨浩听他说的可怜，想了想，从床上翻身而起：
“说的也是，既然这样，你去拿个碗来，快，别的我待会再告诉你。”
戴洛黎用看白痴的目光看他：
“这营地里面哪有碗？碗都在食堂。你的储物魂导器难道是摆设吗？”
霍雨浩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自己腕上的储物魂导器，不由尴尬地讪笑：
“哦哦哦——我这一夜没睡呢，脑子早一团浆糊了。哎总之，你先等着。”
说着，他向魂导器一抹，掏出了一只小碗，一点清水，又加了一些特殊的药剂。
“水，墨银液，银针，你......”
在戴洛黎惊诧的目光下，霍雨浩淡然地将那长针往食指一扎，便有一滴鲜血流入了碗中。他顺手把指头含在嘴里，另一手递过那针：
“该你了。”
戴洛黎双目圆瞪：
“你要跟我认亲？？！！！”
霍雨浩看他这般不可置信的样子，不由有些好笑：
“快扎。”
“......”
戴洛黎只好缓慢重复了扎指头的动作。
随后便是见证“奇迹”的时刻——在两人四只眼睛的注视下，碗中两滴鲜艳的血珠缓缓融在了一起。
两人相对无言。
最终还是霍雨浩先打破沉默。他瞥他一眼：
“其实，本来如果你不说要跟着我，我还不打算这么早告诉你的......你怎么了？”
他一向沉稳柔和的嗓音忽然变了调儿：
“你怎么了？！”
却见戴洛黎伸出手肘狼狈地压在脸上，挡去糊了一脸的泪：
“你是......你是戴雨浩。”
霍雨浩已经许久没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冠以这个姓氏。他见这个一向没心没肺的半大孩子居然瞬间哭成这样，不禁也有些慌神：
“你，你干嘛哭啊？”
戴洛黎紧紧攥住他的手：
“你不知道，几年前你突然消失的时候，我和母亲都以为你已经死了。”
霍雨浩不由也勾起了些许回忆。他带着些茫然道：
“我出去的时候，本也是抱着必死决心的。只是终究老天没有薄待，我现在勉强算走回正轨了吧，”
他顺手递过一张帕子给戴洛黎，正色道：
“你听我说，洛黎，我的真实身份你不要告诉第二个人。毕竟战争爆发的比我预计的早了太多，我无法再以一个普通士兵的身份靠积累军功来慢慢晋升了。而我打算在这几天内进行一些侦察，恐怕不久后就会回到史莱克向学院报告前线战况，再以学院援兵的身份回到星罗前线——在这期间，如果你要回白虎公爵的主帐，一定不能说见过我。”
戴洛黎会意地点点头。他一直万分专注地凝望着霍雨浩的面庞，似乎想从这张脸上找出些旧时的记忆来。
此时的霍雨浩，因为做了些许易容，还在脸上贴了许多黑麻子，显得肤色蜡黄、邋里邋遢。然而他的面部曲线偏柔和，其实更多是继承了母亲的相貌，只有细细观察，才能隐约从他的眉眼间看出一点白虎公爵刚毅的影子。
他似乎完全没有半点白虎公爵的特征：他没有金色的发，没有一目重瞳，也没有双眼异色。但事实上，每当他使用灵眸武魂的时候，另一个玫瑰金色的瞳孔便会从原本的单个瞳孔中缓缓分离出来。
这多像他一直不想承认，却永远也无法真正抹去的戴家人身份。
戴洛黎擦了擦泪，感概着：
“我们七八年没见......哥，你真是变得越来越厉害了，不像我，依旧是一事无成。父亲总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你看，此时此刻，若是他在这里，肯定又得把我狠狠......”
霍雨浩带些匆促地打断了他的话：
“别说他了，我不想听到有关他的任何事。”
他带着些尴尬地别过头去。这还是戴洛黎与他久别重逢以来，见到的他最为失态的时候。
戴洛黎忽然感到些许心疼。他迟疑地伸出手，终于笨拙地抱住了自己这个看似无所不能的哥哥：
“哥，你太累了......不要逼自己背负这么多。不管是爱也好，恨也罢，总归都是在折磨自己......”
霍雨浩愣了一下，默默伸手回搂住他，并没有对这句话做出回应。
他将头靠在弟弟的肩上。
原来垂下一直以来都高高昂起的头颅，感觉到的并不都是卑微。
还有很多、很多的轻松感。
***
两人一直耐着性子等到了深夜，霍雨浩才带着戴洛黎混出了军营，朝着城墙方面走去。
城头密密麻麻簇拥着守备的军队。他们都披着清一色的锃亮铠甲，执着尖锐的长矛，正三五人一组在城头、城下巡逻。在城墙的四角都安置了几台探测魂导器，正左右扫射着城门的出入口处。
这井然有序的警备状态自然是为了防范敌军，却也更是为了安定军心民心。百姓看到国家的军队仍在正常运转，对战事便也会多一份信心。
戴洛黎悄声道：
“我们这警备，比之日月帝国如何？”
他其实很聪明，虽然并没有真正见识过日月帝国对于魂导器的布防的布置，但凭骨子里的那份直觉感受到眼前这看似完善的安排其实不过是花拳绣腿而已。
霍雨浩默默地摇了摇头，示意根本不够看。
戴洛黎四处看了看，也看不出这防线哪里有什么很大的缺憾，却忽然饶有兴致地问：
“哥，那你这次来军营，有没有你在史莱克的同学跟着一起啊？啊对！先前你问我的那个秋水，就是你朋友吧？”
霍雨浩没料到他还记得这么久以前的事。其实也难怪，对他来说，昨天一番对白虎公爵的营救已是耗尽心力，因为用脑过度加之精神高度紧张，此时他的脑子仍然是乱糟糟的一团，什么事都想不太清楚。但对戴洛黎而言，平淡的军营训练生活并不能给他带来什么新鲜感，因此倒是不知不觉中记下了霍雨浩曾经说过的每一句话。
戴洛黎见霍雨浩不搭话，又默默补了一句：
“秋水，听起来像是女生的名字。她是你女朋友吗？”
霍雨浩怒道：
“小孩子少管大人的事！”
“......”
戴洛黎用一种踩了x的表情看他。
“哥，你精神不正常了......我又不是三岁......”
霍雨浩一下子回过神来，不由暗骂自己反应过度。
他想了想尽可能地以一种客观平静的口吻来阐述这件事：
“那是，呃，那个秋水，是只能变成人的魂兽，我从小就一直养他，一口饭一口奶什么的。结果，他随我来到军营不久，嫌弃这儿日子难过，就抛下我一个人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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