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迦下车后,发出一声惊叹。这是那不勒斯的富人区,豪宅林立,遍地名车,无论是地位还是海拔,都处于城市的最高点。这里拥有俯瞰城市的最佳视角,若从圣玛蒂诺修道院向下望去,可以清晰地看到维苏威火山和歌谣里唱的桑塔露琪亚海湾。“热情”乐团的所在地也算繁华,但和这一比,不免相形见绌。 此时,耳机里的音乐,播放到了第二乐章。福葛感到纳兰迦的手收紧了。他在心里暗暗地期待了起来……果然,播放完毕之后,纳兰迦兴奋地扯下耳机,还给福葛。 “就是这个!” “你确定?总共有五号作品呢。不听别的了吗?” 福葛故作严肃地说。但他很快就憋不住心里的欢喜,话音未落就大笑起来,松手圈过纳兰迦的肩膀搂了搂。纳兰迦撇撇嘴,双手插进裤袋。 “你明明也是想要这首!晚点去书店买谱子吧。” “好。” 福葛将耳机线绕好,连同手机一起放回口袋。 越往前走,周围的景色就越静谧,绿树繁花越来越多,豪宅间的间隔也越来越大。直到后来,走了很久都没有再见到房子,所见之处都是精巧结实的黄铜栏杆以及茂密绿植。熟悉得让人心慌,福葛想。 纳兰迦好像终于也按捺不住了。他不安分地往前跑了几步,四处看了看,转头望向福葛,脸上满是困惑。 “这是到哪了?周围都没有房子了啊!” 福葛揉揉太阳穴,对着右侧栏杆抬了抬下巴。 “这里边全都是我的家。” 纳兰迦停住脚步,瞠目结舌,呆呆地看着福葛往前走。福葛伸手拍上他的背,把他转了个圈,他才回过神来,和福葛一起迈开腿。 转过前边的转角,再路过不知多少棵绿树,他们便来到了那镂空雕花铁艺大门前。站在门口,目光越过栏杆,可以看到里面富丽堂皇的庄园,喷泉,花园广场。 福葛牵着纳兰迦走近前去,按响了大门边的门铃。过了一会儿,显示屏亮了起来,他见到了阔别一年多的管家。 “是少爷!——您受伤了?” 年迈的管家一见是他,眼睛就亮了起来,他显然一眼就看到福葛头上眼上包裹着的纱布,苍老声线止不住地颤抖。 “没事的。母亲呢?” “夫人交代,如果是您来了,必须先通报她。” 老人充满歉意地说道。他没有开门,但向福葛保证他很快就会回来。显示屏暗了下去。 福葛耸耸肩,看了纳兰迦一眼。纳兰迦咬着嘴唇,眉毛耷拉下来,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福葛,你是这么好的人家的少爷啊?” 他又震了一下,抬手摸了摸福葛头上的绷带,小心翼翼地开口。 “要是你家里人知道我把你打成这样,他们会不会……就……派人打死我?” 福葛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他安慰地捏捏纳兰迦的手,摇摇头。 “我都不知道我妈还认不认我这个儿子。” “肯定认的!” 纳兰迦掷地有声地喊道,紧紧抓住福葛。 “……纳兰迦,我让她丢人了。本来就是被扫地出门的。虽说我自己也想跑就是了……” “……我恨我的父亲。母亲走后,我再也不愿回家。我不知道你家是什么情况,但既然你还愿意回来……” “我不恨我的母亲。” 福葛静静地说。自从他得知纳兰迦的过去,他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归根结底,母亲也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如今想来,小时候学习的钢琴和小提琴,终究是为如今自己已然精通的大提琴打好了基础……乐理与乐感都是相通的。若不是钢琴,他不会知道小星星变奏曲;若不是小提琴,他也不会有音准的概念,那也无法借机进入“热情”,更别提与纳兰迦相遇了。 她只不过是比常人更虚荣了一点。反观自己,那么一闹,想必是无法挽回地毁了她的梦。福葛看着纳兰迦皱成一团的小脸,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搅在一起。 我拥有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却不知珍惜。我小时候那种烦恼,和纳兰迦的过往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他必须回来。他想向母亲道歉,与此同时,他也有想要为纳兰迦做的事。 “少爷,非常抱歉……夫人暂时还不想见您。但是,您可以留下录像……我会请她看的。” 显示屏又亮了,管家的声音传来。福葛叹了一口气,向管家点头致谢,之后退后几步,对着门边的摄像头。纳兰迦见状,抬腿想走出拍摄范围,福葛见状紧紧拉住他,把他拽回自己身边。 “母亲,……您还好吗?我现在的大提琴已经演奏得很好了。我加入了一个叫做热情的乐团,大家都是才华横溢的音乐家。刚刚我们就举办了一场演奏会,座无虚席,非常成功……” 他向着摄像头举起纳兰迦的手。 “这是纳兰迦,他弹钢琴。乐团在复活节那天会再次举办演奏会,我们两个合奏贝多芬第二号大提琴奏鸣曲。我会给您发来邀请函的。如果可以的话……请您来听听吧。” “……对于我一年多前做的那一切……我很抱歉,母亲。” 他顿了顿,酝酿了一下,最后终于将道歉说出了口。他垂下目光,沉默少时,之后抬眼转而看向显示屏,对管家点点头,表示自己说完了。纳兰迦一直一言不发,自始自终攥住他的手,手心热热的,像太阳一样。 由于他们还要去书店买乐谱,怕去得太晚,书店关门,福葛便打电话约了出租车。他们在门前等了一会儿,纳兰迦时不时看看福葛,时不时扭头看向庄园深处。 很快地,车来了。他们坐车离开。 “福葛!你快看,那是不是你妈妈?” 纳兰迦最后透过玻璃向后面望了一眼,突然大叫起来。福葛回头遥遥望去,故居的豪华大门逐渐远去,他依稀瞥见栏杆间一抹纤细的身影,长裙飘飘,金发和他的一样灿烂。 - 奇怪的初次约会(不是的)
第十四章 Var.14 Adagio con anima ed espressivo 真到看见母亲了,福葛反而大脑一片空白。纳兰迦在耳边咋咋呼呼,高声叫嚷着让出租车司机停车,车刚一靠边,他就拉开门跳了下去,还朝福葛疯狂摆手。 福葛迟疑了一会儿,摇摇头,醒醒神,付了些小费给司机,也下车了。他觉得脚下轻飘飘的,像踩着云朵。 “快呀!你愣什么啊?” 纳兰迦显然是看不过去福葛神游天外的样子,他飞快地扯过福葛的胳膊,死死拽着,拔腿就跑。福葛踉跄几步,迈开长腿跟着跑了几米,背后的大提琴把颠颠簸簸地磕到了头。他倒抽一口冷气,挣开纳兰迦。 纳兰迦回过头来,看到福葛皱起眉头揉着后脑,又看看他背后的琴,眼里的不解很快变成了愧疚。他靠到福葛跟前来,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剥开糖纸,举起糖球敲敲福葛的嘴唇。 福葛张嘴吃了。甜甜的橘子味融在嘴里,薄荷凉气冲上鼻腔。他终于冷静下来,低头看着纳兰迦,后者此时正不知所措地绞着双手。 “对不起啊,福葛。” “没事,这么来一下,我反而清醒了一些。” 福葛捏捏他的手,撬开一只来,握在手心里。纳兰迦又用空闲的另一边手扒拉起了福葛的胳膊,把干洗袋拨出来自己拿着。 不要让大少爷拿太多东西,要不家里人看了会不高兴的!纳兰迦说。若不是福葛拒绝,他还想把福葛的琴也抢过去背上。看着纳兰迦那义正言辞的样子,福葛忍不住笑起来。 他们朝那豪奢大宅走去。出租车开出去不远,也就两百多米开外的距离,他们很快就回到了门前,但福葛的母亲已经不在门口了。 福葛再一次按响大门旁边的门铃,显示屏亮起,他们再一次看见管家。只不过,这一回,老人脸上绽开慈祥的笑。伴随着一声由衷的“欢迎回家”,大门徐徐敞开。 深吸一口气,福葛攥着纳兰迦,抬腿走了进去。 长长的白色细砂路,路缘错落有致地栽种着排排黄杨与柏树,高大茂密,全都被精心修剪成漂亮的圆锥形。道路一侧是枝繁叶茂的林园,另一侧则围着原木栏杆,是一碧万顷的广阔马场。顺着这条斜坡长路一直往上走,来到花园广场,更多剪树植坛映入眼帘,绿树红花被拼成规整的几何形,沿着中轴线对称,依着地势星罗棋布。汩汩清泉从光洁的大理石女神雕像手中喷涌而出,又叮咚叠落,到处都是翠色欲滴,水光闪烁。 纳兰迦完全没有了先前拽着福葛往回跑的气势。他脑袋都不怎么动了,也不说话,只有眼神四处飘,悄悄地瞄一瞄周围的美景。福葛又想起他第一次将纳兰迦带回“热情”时的模样。现在……可比当时好多了。 花园里有几位园丁正踩在梯子上修剪树木。看见福葛来了,他们纷纷向他问好。福葛一一点头,带着纳兰迦一起穿过花园,终于来到那罗马巴洛克式风格的美丽建筑前。他们刚一靠近浅橘色的拱形门廊,那沉重的实木雕花大门便向他们敞开,管家将他们迎进屋内。 手绘壁画、西西里瓷砖、昂贵华丽的古董枝形吊灯……福葛百感交集,他抬头望向门厅里那高高的天花板,叹了一口气。一切都是这么地熟悉。经过会客厅,路过一道门廊,又是一个小庭院……终于来到了母亲的茶室。 两人被管家安置在舒适的天鹅绒软椅上,大提琴稳当地靠在一边。干洗袋被一位女佣收走妥善存放,另一位女佣则为他们端上红茶和点心。老人告诉他们,夫人过会儿就来,随后就和女佣一起离开了,茶室里只剩下福葛和纳兰迦两人。 福葛嘴里的糖吃完了,有些口干舌燥,于是松开纳兰迦,举起骨瓷杯一饮而尽。他把杯子放回瓷碟,身子往后重重一倒,整个人沉进柔软的靠背里,看向纳兰迦。纳兰迦像坐琴凳一样,只沾了软椅的三分之一,腰板挺得笔直。他伸手勾勾纳兰迦的胳膊。 “你不吃点什么吗?” “不吃。” 纳兰迦僵了一下,扭头看着福葛,神情像高速公路上被车灯晃到眼睛的小鹿。福葛见他这样,心里软得发酸。他坐起来,揉揉纳兰迦的脑袋,搂进怀里,犹豫了一会儿,轻轻地亲了亲他的头发。 “你干嘛啊!” 纳兰迦终于活过来,一拳砸在福葛肚子旁边。福葛笑出声,一手捏住他圆乎乎的脸。纳兰迦一边含混不清地喊着些什么,一边又开始拳打脚踢,福葛闪转腾挪地和他闹。 指节轻扣木门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福葛回头望去,见到母亲立在门边。她仍旧是那么美……贵妇人保养得当,即便生活中有再多不顺,也不会反映到外貌上去。她秀丽的眉毛扬得高高的,神色惊讶地望着福葛和纳兰迦。 福葛慌忙松开纳兰迦,站起身。母亲走上前来,福葛迎上去,母子俩稍稍踟蹰,浅浅地拥抱了一会儿,互相行了贴面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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