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失态了。”他说道,双手不自在的背到了身后,身子朝前倾着,“对不起,勇利。我道歉,好吗?不要生气了。”不知道是否有意回避,他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捏了捏勇利的脸,“笑一个?来嘛。” 勇利下意识地想牵动嘴角——维克托的话一度对他有神谕般的地位和作用,他时常不假思索的服从维克托的要求,做完再思考到底做了什么、有什么结果,因为他知道有一件事是很明白的:维克托绝不会害他,既然如此,有一个更加机敏灵活的大脑指挥自己的行动又有什么不好?——但他很快就按下了嘴角的肌肉。 ——事到如今,我该为我自己做决定,并且为我自己的决定负责。他心中有个坚定的声音这样说着,早该如此了,他的盲目服从已经成为了维克托身上的一副枷锁,为了不辜负这样的信任,他不得不为他们两个人的生活负责,而那是不公正的。勇利只希望维克托早点明白这件事:维克托是维克托,勇利是勇利,他们本来就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维克托越早明白就越好,他还能拥有本该属于他的光彩人生。 想到这里,他的心变得更加坚硬了,这也反映在了他的神情上——他原本柔和的脸部线条渐渐变得凝固且冰冷。维克托的笑容消退了。 “维克托,”他说,试着把一些道理灌到维克托的脑袋里去,就像他早该做的那样,“听着……” “不!”维克托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脱口而出的说道,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这句拒绝来的有多突然,他后退一步,给两人间空出了更多空间。“不,”他换了一副柔和的口气,“先让我说。” 勇利只得停下了——他反叛维克托的经历是如此之少,以至于那股刚冒头的气势被他一打岔就开始有了缩手缩脚的趋势——这可不好,他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坚定,但是他怎样才能忽视拒绝维克托、甚至让他失望带来的罪恶感?这真是太难了。 “对不起,”维克托又说了一遍,“我太急躁了,我总还把你当成十二岁,忘了你早就长大了——我总是替你做决定,而那是——那是不对的,你完全有理由觉得我太武断,现在我明白了,好吗?但我真的希望我们能像过去一样……原谅我,好吗?” 他看起来非常真诚,甚至有点儿像在示弱,这让勇利彻底失去了对接下来的行动的想法,只能微张着嘴看着维克托,嘴里发出:“可是……可是……”的声音。他支吾了一会儿,在维克托温柔包容的目光里越发自暴自弃,最后终于说道:“但你也不该……不该这样做!”但具体指的是什么不该,到底哪件不该,他自己也不太清楚了。 “对不起。”维克托又说了一遍,“你还在生气吗?要不你打我两拳,解解气。”他看到勇利飞快的摇头,露出了一个笑容,“那你是原谅我了?”勇利也说不准,如果一个人没有真的生过气,又怎么说原谅?他只能继续呆滞的看着维克托。 “我保证不会再把你当孩子。”维克托说,“所以我现在把一切都告诉你,然后我——我尊重你的选择。只是——先听我说完,好吗?”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正色道:“我并不是只想带你去见莉莉娅——这只是目的之一——但主要的,这是为了雅科夫,明白吗?” “雅科夫?”勇利懵里懵懂的问,“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还没忘了她,”维克托说,“很显然。尽管他声称已经不在乎了,但他一天都没有忘记过她。” “可是……”勇利张了张嘴,他下意识地想试着反驳,他开始回忆那个住在隔壁院子的老人,雅科夫是个很严厉的老人,衣服总是很熨的很平整,站姿总是笔挺得像树一样,他称呼维克托为“维恰”,他们俩是彼此唯一的亲人。他对勇利总是很凶,因为——勇利同意他——他觉得维克托的时间可以花在比带孩子更值得的地方。他发现自己很难把那个老爷子和那种对旧爱难以忘怀的痴男形象联系在一起,但话又说回来了,他并不了解雅科夫,跟维克托对自己监护人的了解比起来简直少的不值一提。他每年都会回长谷津陪伴雅科夫一段日子,如果维克托都说他对前妻念念不忘,勇利又有什么资格反驳呢?更何况——那可是莉莉娅·巴拉诺夫斯卡娅啊,对她无法忘怀似乎是很正常的事。几种隐约彼此相斥的念头糅合在一起,让他失去了辨别方向的能力。“为什么现在?” 他更想问的问题是:为什么找我? “雅科夫不会变的年轻了,”维克托说,“他已经七十岁了,他的医生上周联系我,说他的大脑功能退化得厉害,他又一直有心脏病——即使我现在想办法让他们重归于好,也没有多少时间了,勇利——再过几年,可能即使她站在他面前,雅科夫也认不出他是谁了。他只会在心里不断地怀念那个颠覆过他世界的女人,直到,你知道,那一天到来。” 悲伤的情绪感染了勇利,让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在他的印象里,雅科夫几乎没变过样子,他从一开始就是个老头子的样子,可是如果仔细回想,就会发现他的头发越来越稀疏,脸上的皱纹也变得更加深了,勇利圣诞节回家时,尽管雅科夫的背还是挺得很直,但手中已经杵上了拐杖。 “你想替他完成心愿,是吗?”勇利问道,“你想把她带回来见他?” “那是件很难的事,你知道,”维克托说,“他们分手时场面很难看,他喝了不少酒,她用圣经砸了他的头,在某个时刻——尽管他俩都不承认——我记得他们俩都哭成了泪人,自那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连电话都没通过。”他望着勇利,目光带着真诚和恳求,这已经很让人不好受了,但他接下来的话却忽然像警钟一样敲醒了勇利。 “他们深爱彼此,我确信这点。”他说道,“你知道那又多难过的,对吗?就因为一些……阴差阳错,没有办法再和深爱的人再续前缘……”他握住了勇利的胳膊,那一刻,他的眼里像有什么在闪动着,但他迅速地低下头,让刘海挡住了勇利的视线。 他手心的温度透过衬衫传递到勇利的皮肤上,烫的像着火。维克托是什么时候有了无法相守的爱人?在勇利故意冷漠忽视他的时候,他居然已经与某人坠入爱河——然后又不得不分开了,话说回来,那又是为什么?他完全无法想象如果维克托爱上了某人却不被回应的场景——那不是,太魔幻了吗?所以说——这到底都他妈什么时候发生的?然后他不得不拼命在脑海里抽自己巴掌才能把这种完全不合时宜的吃味咽下去。记好你自己的位置,他告诫自己,即使他和维克托之间并没有出那么多事,他也没有资格插手维克托的感情生活,更没有立场要求维克托一定要跟他分享一切动态。 “勇利,”维克托的声音响了起来,他笑了一声,“你在发呆。” “我……”勇利回过神来,为自己的厚颜无耻感到面颊发烫,我这是可耻的说一套做一套,他心里想,说着想要维克托拥有自己的生活,却对他真的有秘密而感到别扭,这一切都没有变,一如很多年前一样,尽管他知道他和维克托迟早会渐行渐远,甚至已经为此准备了很久,但这件事发生时他依然感到失落的如同失去了一部分的自己。“抱歉……”他嘟囔道,“但为什么要找我?” “你是我最亲近的人。”维克托飞快的说,(最亲近但对你的恋情一无所知的人,勇利心里忍不住想,他的表情微妙的抖动了一下)“或者说,我个人觉得的,最亲近的人。”维克托察觉了他的表情的变化,但误会了勇利的意思,他赶紧补上了解释,这份小心翼翼令人心碎,“对不起,我又那样了,你不用觉得必须跟我一致。”他甚至笑了笑。 “你当然……”勇利下意识地说,但他硬是把下半句咽了回去。 “事情是,我想让自己变得——更有说服力点儿。”维克托说,耸了耸肩,“光是我一个可能不够招人喜欢,莉莉娅喜欢小朋友,所以我就想——” “那你也不该找我。”勇利提醒道,“我早就不是小朋友了。” “哦相信我,你是小朋友。”维克托说,“她都多大岁数了——谁在她眼里不是小朋友……”他笑了起来,勇利跟着动了动嘴角,“来吧,亲爱的,好不好嘛,她会喜欢你的,你这么可爱……你又好学,又听话,你……” 勇利没有回应他的夸奖。那只是在你眼里而已,他心想,一个曾经的看护觉得他带大的孩子特别出众可爱,这真是又温柔又好笑。“你干嘛不带尤里呢?”他问道,尤里·普利赛提是维克托的远房表亲,他今年只有十五岁,他的父母去年遭到儿童保护组织的起诉,他也因此来到了雅科夫家里,因为他没有别处可去,如果不是雅科夫,就是不断辗转在寄养家庭中间。 “她肯定会喜欢尤拉奇卡的,”维克托赞同道,“但他是那种……要相处一阵子才知道有多讨人喜欢的孩子,以防你没注意——尤拉给人的第一印象一般比较……狂野。” “……”勇利心中半是赞同半是反对——去年他第一次见到尤里,对方从高速滑行的滑板上跳下来,直接给了他一记飞踢,但另一方面,尤里长得非常秀气,如果能多像维克托一样微笑,他会比现在更加招人喜欢。“我觉得你找我真的没有找尤里来的有效。”他说道,“他也在学芭蕾,他比我有天赋,而我只是……瘸子。”他有些难为情的说道,尽管走路和平常人一样,甚至能在派对上一时兴起跳舞助兴,但在他心里,他始终还将自己看作芭蕾舞者来要求——而作为一个芭蕾舞者的标准来看,他就是……瘸子。 “……”维克托试着微笑,但是失败了,他气息不稳,做了几个深呼吸,他看上去快哭了,但他忍住了,他还有点生气了。“不要——不要那样说,你只是……受伤了。好吗?”他说,“相信我,你不会想要尤里去讨好老年人的——他去年送给雅科夫一只金色的章鱼项链挂坠作为生日礼物,因为,他说的,我只是引用,‘这在一些文化里象征着强大的性能力,这对你这年纪的人有好处雅科夫’。”他对勇利眨了眨眼睛,眼眶有点儿红,但他咧嘴微笑着,竭力想假装刚才没有听到勇利的话。 勇利看着他,心中犹如翻江倒海。真是够了。他听见有个声音在脑海里说。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 “所以,”维克托对他的内心一无所知,他微笑着,摇了摇勇利的胳膊,他们站的不知何时又一次近极了,他的鼻尖甚至能戳到勇利脸上,他恳求的,甚至哀求的看着勇利。“跟你我一起去嘛,陪我去,不要让我一个人——拜托?” 勇利看着他——他是那么优秀,就连头发稍的弧度都恰到好处,他将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在勇利心中扮演过什么角色,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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