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曦臣笑了笑。
“我不知道。我那时心情很乱，要处理的事情太多，忘机也才上高一，我忽然想找个人说话。”他声音中有不易察觉的温柔，融进静谧深夜，“我也觉得很奇怪，比起周围的朋友，我居然先想到你。你和我说，别着急，说不定是弄错了。”
其实金光瑶并不记得自己那天说过什么，无非就是同样倒霉到极点的人，设身处地能想出来的说辞罢了。
他设想过无数可能的交集，也包括这种，很快被他推翻。然而现实永远比小说更戏剧化。蓝曦臣的生活是一架原本会平稳前行的飞机，在某一点意外偏离轨道，撞上他这只不起眼的鸟，然后跌落同一个峡谷。
类似事故本可以避免。
他仿佛最后一点隐秘角落也被人窥见，无处遁形。
金光瑶又随便聊几句，说自己困了去睡觉，同对方道晚安。
之后他们的交流就停留在那句晚安。
这天，下了课的金光瑶被同班女生叫住，向他请教问题。他正为对方解答时，秦愫一个电话打过来。
秦愫是金光善的外甥女，与他同校，影视戏剧文学专业大一生。她意外喜欢这个凭空冒出的表哥，甚至超过从小相识的金子轩。秦愫说，金子轩太高冷，见到她也不怎么理，远不如金光瑶亲切。
他接起电话，秦愫声音急切。“哥，我需要你帮忙。”
十分钟之后，金光瑶同秦愫坐在食堂，面前摆着两杯可乐，展开了一场小型辩论赛。
“阿愫啊，为什么非要是罗密欧与朱丽叶？麦克白李尔王哈姆雷特哪个不好？权谋伦理复仇都有了。”
秦愫的脑袋变成一个拨浪鼓。
“我认为，一部能最大程度打动观众的戏剧，必须要包含荡气回肠的爱情元素，并且是以死亡收场，在让人心碎的一瞬间，达到情感和艺术的高潮。”
金光瑶对他这个表妹满脑的浪漫梦幻不以为然，认真提议：“不如放过莎士比亚，考虑一下雷雨？”
对面那张甜美可爱的脸上流露厌恶神色，“我不喜欢乱伦。”
苏涉端着餐盘走到他们这桌，礼貌询问：“不好意思，我可以坐这里吗，会不会打扰你们？”
秦愫瞥到不远处的空桌，刚想开口，金光瑶却说：“可以啊，不打扰。”
苏涉对他们点头微笑，在金光瑶旁边坐下了。金光瑶继续方才的话题，“这部剧演的人太多了，没有什么新意。”
“能把经典剧目演好才说明我这个导演的水平高，”秦愫看到苏涉的餐盘，灵光一现，“就像番茄炒蛋做得好吃才是真大厨。况且，这不是有创新嘛。”
金光瑶：“你所谓的创新就是找个男的演朱丽叶？”
秦愫有理有据，“天鹅湖和第十二夜都有全男版，朱丽叶怎么就不能是男的？”
苏涉停住筷子，似乎对他们的话题产生兴趣。
金光瑶展露微笑。“阿愫，你说得都很有道理，但是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秦愫见对方不吃这套，迅速改变战术。她眼中含泪，楚楚可怜，从明年竞选戏剧社社长，谈到毕业后的规划，仿佛这部剧是辉煌人生的敲门砖。
金光瑶在心里叹气。他有时会产生一种迷信想法：或许他们有前世瓜葛，秦愫是专门来找他讨债的。他拿她总是没什么办法。
“我可以演，不过我要先看剧本，不合适的地方我和你商量着改，你觉得行吗？”
“当然当然，”秦愫大喜过望，连连点头，“罗密欧的演员，你也可以先选。”
金光瑶疑惑道：“什么叫我可以先选？”
“和你对戏当然要你觉得合适吧。”秦愫奇怪地看着他。
金光瑶方才倒是忽略了这层。一旁的苏涉忽然开口：“那个……”
秦愫略带歉意打断他，“学长不好意思，我们在谈正事，你如果不急的话，待会再说好吗？”
金光瑶转过头，“怎么啦？”
“……没事，你们先聊。”
苏涉低下头，象征性用筷子扒拉一点剩菜。
金丽叶开始认真筛选男主角。薛洋恐怕更适合开膛手杰克，况且同他对戏，不笑场才怪。
“必须是我们学校的吗？”
“那倒不用，帅哥就行。哦，个子不能太矮，最好会唱歌，演技也不能太差，毕竟是男主角嘛，有一双忧郁多情又脆弱的大眼睛就更好了。在台上时而是骑士，时而是王子，时而是皇帝。”
金光瑶略加思索。“……郑云龙？”
秦愫一拍桌子，动作太猛差点推掉苏涉的餐盘。几滴可乐从杯子里跃出，溅在桌上。她惊喜道：“你们认识？？？”
金光瑶拍了拍她的手，亲切道：“想得美，你是挑学生演员还是导师选首席呢？”
苏涉欲言又止，脸上表情风云变幻。
他成功引起秦愫的注意，“学长，你不舒服吗？”
苏涉：“……没有，你们聊吧，我先走了。”
他默默起身去倒剩菜，背影看起来像风中一棵孤独的树。
继上次见面之后，蓝曦臣久违地接到金光瑶的电话。
“……二哥，能帮我一个忙吗，这次我真的请你吃饭。”
秦愫迫不及待想见男主角，顺便确认剧本，催金光瑶找个时间喊蓝曦臣过来。
导演兼编剧坐在一堆服装道具中间逐个检查，顺便指挥她社团里的朋友忙这忙那。有女生好奇地偷偷打量金光瑶，性格活泼的直接过来喊学长好。
金光瑶和她们打招呼，然后继续翻剧本，手机这时弹出一条微信。
蓝曦臣：我到南门了，你们在哪个教室？
“哎，哥，你来看看这个……你干嘛去啊？”
金光瑶停下脚步，回眸一笑，秦愫不知为何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去接罗密欧啊，我怕他迷路，走到奥菲莉亚的房间。”
蓝曦臣永远是人群中最显眼的那个。他站在一颗树下，光影在身上交织。他视线从手机屏幕上抬起来，与金光瑶的交汇，琥珀色眼睛里有光在流动。
金光瑶冲他挥挥手。
“二哥，不好意思，你这么忙还要麻烦你过来。”
蓝曦臣感觉得到，自从那天之后，金光瑶就好像又在他们之间竖起一道无形屏障。
“论文我写得差不多了，也没什么事。”他说，“我没演过话剧，感觉会很有意思。”
几个男女生拿着假发和道具剑，在教室闹作一团。一片嬉笑声中，秦愫眼角余光瞥见金光瑶，大声喊：“哥，你的罗密欧来了没？”
她听到身边两个朋友夸张地倒吸气，好奇转头，立刻双眼放光。
金光瑶为他们作介绍。蓝曦臣对秦愫微笑，“你好，秦同学觉得我可以吗？”
秦愫鸡啄米式点头。“可以可以，太可以了。”
罗密欧的眼睛或许没有那么脆弱忧郁，但其他方面都远超秦愫的预期，她此刻心情仿佛中大乐透。
蓝曦臣环抱双臂，立在窗边阳光中饶有兴趣看金光瑶与秦愫讨论剧本。女孩子们凑在一起看他，咬耳朵窃窃私语，难掩满脸兴奋。
秦愫忽然站了起来。
“我们要的是朱丽叶，不是贝隆夫人，你这样改，她马上就要站起来唱维罗纳别为我哭泣。”
金光瑶好整以暇，“不好吗？现在迪士尼电影都女权了，不管真假先加进去迎合潮流，总能叫座。”
秦愫不同意。“但它怎么说也是个爱情故事啊。”
原本在看热闹的蓝曦臣忽然走过来。“要不然我试着改改？”
得到导演兼编剧同意后，蓝曦臣接过她的笔记本电脑。他坐在那里，身形挺拔，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飞速移动，一瞬间教室里只听得到敲击键盘的声音。
秦愫小声自言自语：“啊，帅哥认真工作的时候果然更迷人了。”
金光瑶看了她一眼。
剧本好歹是确定了，兄妹俩又在歌的事情上纠结。
金光瑶：“我记得当初答应你演的好像是话剧，不是音乐剧？”
“哎呀，本来有好几首歌的，现在就只留下这首，”秦愫语速飞快，生怕他拒绝，“上次我们去KTV你唱得不是蛮好，就这么定了吧。中文词我都填好了，找个人一起弄下编曲就行了。”
金光瑶斜眼看她。“你怎么不去上声入人心？”
秦愫无奈摊手，“他们也不要女的啊。”
蓝曦臣：“编曲我稍微会一点。”
秦愫喜上眉梢。“那太好了，蓝学长。”
金光瑶：？
蓝曦臣望向他，笑容足以让任何人失神一瞬。“她说得对，你唱歌很好听。”
秦愫说既然主演都齐了，不如来试下戏服。金光瑶对着那件女装做心理建设，打算把这个环节留到没人的时候。
蓝曦臣去换衬衫，回来时袖口的扣子掉了一颗，他弯腰拾起。
“我拿回家让阿姨缝一下？”
秦愫上下打量，颇为满意。“衣服居然蛮合适的，要不我再去租一件吧。”
金光瑶翻白眼，他完全听不下去这两位大少爷大小姐的对话。
“哪有那么麻烦，你们谁身上有针线包吗？”
还真有个女生带着，羞怯地递给他。
金光瑶挑出根颜色相近的线，熟练地用它穿过针，把蓝曦臣的衣袖拉过来，拿走他手中那颗扣子。细针在他指间仿佛化为魔杖，魔法让不安分的扣子回归原位。
一系列动作看得秦愫呆了。“哥，你可真贤惠。”
“少泥塑我。”金光瑶没抬头，专心致志忙手上的活。
“哦。”秦愫想了想，品出不对，“你这是刻板印象！”
她又一想，发觉自己抓错重点，“你连泥塑都知道？”
蓝曦臣看着金光瑶垂下的眼睫，睫毛浓密得像两把小刷子。他效仿郭靖，在心里开始数数。
不知道数到多少根的时候，金光瑶缝完了最后一针，抬头发现秦愫举着手机，一脸陶醉。
他莫名其妙。“你在干什么？”
秦愫转转眼珠，答得飞快。“我拍片场花絮。”
金光瑶其实觉得演戏也挺有意思，在一幕幕悲喜剧里，暂时抛却身份，体验另一种人生。当然，如果让他演太阳王或者亨利五世，他会更开心。而蓝曦臣的优等生素质体现在各个方面，演起戏来也是学院派风格，角色情绪拿捏不多不少。
秦愫很满意，除了罗密欧爬阳台那场戏。
“这里气氛渲染得不够到位，”她挥舞手中的剧本，“就是那种，一见钟情二见热恋的小情侣应该有的……明白吧。”
金光瑶倚着阳台布景，单手托腮，索性扮演纯洁无辜的少女到底。“不明白。”
秦愫跺脚，“就是吻戏嘛！”她见金光瑶毫无反应，火速转移目标，试探道，“蓝学长觉得呢？”
“我听导演安排。”
金光瑶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痕。他看着蓝曦臣，仿佛对方是变成驴头人的织工波顿。当然波顿要是长成这样，媞泰妮亚爱上他根本不需要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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