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飞惊坐在床沿。雷纯死得很快,几乎没什么痛苦。她自己的金钗,透入她自己的脑门。狄飞惊看着她,就像永远不想把眼光移开似的。
她的眼中是非常明显的惊惧,还带着一分苦涩和无奈。狄飞惊只想知道,她在死前究竟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让她这般表情。 死人的瞳仁里不是会留下杀他的人的影像么?纯儿,你究竟是被谁杀的?强暴了你,为了怕你泄露秘密,而杀了你? 人已死,也不用再讲究那么多。狄飞惊一寸寸地细细检查雷纯的身体,决不相信会无丝毫蛛丝马迹留下。 雷纯的指甲很长,很美,她本来就不是练武之人,所以她的手极软极细。狄飞惊仔细察看她的指甲,有点失望地叹了口气。 指甲里很干净,什么都没有。 纯儿,不为你报此仇,誓不为人。 忽然狄飞惊的眼睛中露上极恐惧的光彩。有人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后,他竟然没有丝毫察觉? 他无法回头,整个身体不知如何一挪,已与那人面对面。 狄飞惊大惊,跪下。"皇上!" 赵佚挥挥手示意他起来,走到床前,弯腰看雷纯的面庞。 "她怎么死的?" 狄飞惊道:"回皇上,纯儿今日未曾唤人侍候梳洗,飞惊前来察看,便发现她已......" 赵佚道:"听说昨夜便是她宴请戚少商的日子。" 狄飞惊道:"不错。戚少商昨夜在六分半堂留宿。" 赵佚脸上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道:"有意思。那他现在走了么?" 狄飞惊道:"他清早便离去了。" 赵佚点点头,道:"雷纯既死,从今之后六分半堂便由你全权掌管罢。至于她是谁杀的,你心里可有底了?" 狄飞惊道:"太明显,明显得让人一看就知道是陷阱。" 赵佚道:"那就查吧,等到雷纯之死查明,元凶正法之时,你再顺理成章接任堂主,再加上你资历地位,便无人可说话了。" 走到轩窗之前,赵佚望着天色,不知所云地说了一句:"要起风了。" 狄飞惊随着他眼神望去,是的,山雨欲来,风满楼。 天空阴沉欲雨,像压在人的头顶。戚少商跟白愁飞已经走到荒无人迹的地方,白愁飞越来越不耐烦,道:"戚楼主,你是否想把我们两人都淋成落汤鸡?快下暴雨了。" 一语未绝,雨点已黄豆般地洒将了下来。倾刻间两人衣襟已然湿透,白愁飞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最后甩了甩衣袖,径直走开。 戚少商拉住他道:"你到哪去?" 白愁飞没好气地道:"躲雨!" 戚少商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光彩,道:"反正前面也是在下雨,又何必躲。" 白愁飞扬起眉头看他,一瞬间戚少商的心都要停止跳动了。白愁飞却垂了眼睛道:"戚楼主说的话倒有意思。也罢,反正都湿透了,躲不躲,确实也不重要了。" 戚少商叹了口气,怎么试探,都无济于事。白愁飞不耐烦地道:"你究竟把我拖到这荒郊野外来做什么?" 戚少商道:"金风细雨楼呆久了,也觉得腻烦,出来逛逛也好。" 白愁飞笑道:"金风细雨楼的湖光山色可谓美不胜收,戚楼主还嫌不够?" 戚少商微笑道:"再好的景致,也总有看腻的一天。" 放眼四望,天地一片雨雾,密得什么都看不清。却见远处有处红墙甚是触目,戚少商笑道:"前面好像有处庄园。去避避雨如何?" 白愁飞唔了一声,不置可否。戚少商倒也习惯了他这种把自己当透明的态度,照样面不改色。 行至庄园之前,戚少商看去,是座很普通的庄园,当下便去叩门环。门开了,是位须发皆白的老者,问道:"二位有何贵干?" 戚少商道:"老人家,我们行至此处,适逢大雨,想来避避雨,雨停了便离去。" 老者摇了摇头道:"我家主人不喜生人,二位见谅。"便欲关门。戚少商叹了口气,想今日的话倒是说对了,反正前面都在下雨,反正一身都湿透了,躲不躲也无所谓了。 忽然庄园深处传来一个声音,带笑道:"既然是要避雨,那就让他们进来吧。" 老者迟疑,半晌方侧了身让道:"二位请进。" 戚少商却只觉奇怪,那个声音仿佛在他耳边响起似的,而顺着那老者背后看去,却是偌大一片花圃,哪有半个人影?而那个声音却似听过,只是距离既远,又在雨中,听不分明。戚少商心下好奇,转头对白愁飞道:"进去吧。" 白愁飞却不挪步,戚少商见他发丝全部被雨淋湿,湿淋淋地卷曲着纠结在脸颊和脖颈上,心中又是一痛。惜朝惜朝,你为什么就不肯相认呢,你折磨了我这许久,难道还不够么? 伸手欲去拂白愁飞耳边的湿发,白愁飞哼了一声,扭头让过,道:"戚楼主,放尊重点。" 戚少商干笑,缩回了手,那老者又道:"我家主人有请,二位随我来吧。" 戚少商走了两步,见白愁飞还站在原地不动,拖了他便走,道:"磨蹭什么,里面还是龙潭虚穴不成?" 白愁飞眉宇间闪过一丝无法形容的神色,继而微叹了口气,任他拉着走了进去。 二人随着那老者进去,面前竟是一片极大的花圃。泥土肥沃,里面却尽是枯枝败叶,几乎没一株是活的。戚少商奇道:"老人家,为何全种些死了的花?" 老家人也不回头,道:"这位公子不是识花之人。这乃是海外仙葩,一株花,一生只会开一次。它的培育也极难,你看这一片花圃,没一株活了的。" 戚少商停下脚步,弯下腰细看那花株。也无甚出奇之处,再普通不过了。他伸手想触那花枝,身后的白愁飞叫道:"住手!" 戚少商一怔,白愁飞的声音里,竟然有惊惶之意。他回头,白愁飞却转了眼不看他,淡淡道:"有毒,而且是无解的剧毒。" 老家人叉手笑道:"这位公子好眼力。" 戚少商脑中灵光一现,叫道:"疗愁!" 一个温文的声音,自回廊上传来:"不错,正是疗愁。"白愁飞跟戚少商同时抬头望去,只见一个气度高华的白衣男子靠在廊上,面带微笑。但这微笑却在见到白愁飞的一刻,凝住了。 "惜朝?" 白愁飞定定地注视着面前的白衣男子,没有说话。戚少商失声道:"赵佚!" 赵佚的眼光转向戚少商,笑道:"年余不见,倒是沉稳了不少。当日在宫中见到你那副要杀人的模样,与如今比倒是天壤之别。戚少商,我确实没看错人。" 戚少商低头,半日道:"皇上过奖了。" 赵佚微笑,他的笑在雨中有些恍惚。他伸手到空中,此时雨势已小,雨点落在他手上,晶莹透明,然后慢慢渗入他掌心内。 "惜朝,好久不见了,你却是风华依旧。我还记得,那夜月下,莲池之边,我问你,为何不穿白衣,你答我,白色是高洁之色,顾惜朝不配此色。我一直想睹你着白衣的风采,你却连这机会也不给我。" 戚少商回头盯着白愁飞,嘶声道:"你究竟是不是顾惜朝?" 赵佚笑道:"戚少商,以前我要说你是个呆子,现在我还是要说你是个呆子。他是不是顾惜朝又如何?上天给了你机会,你却在那里犹豫不决。你就像在等那花开,你想等到花盛放的时候,花开了你还要等,等那绽放最美的时候,可是那时,却下了一场雨,花瓣也落了。"
第8章 戚少商站在雨中。他的眼神很空茫,像天地在被雨帘掩盖下的那种空茫。 白愁飞依然沉默。他的白衣已尽湿,贴在身上,头发也湿淋淋地卷曲在耳边,颈旁。他就负手站在那里,很洒脱也很自如,仿佛根本不在意衣襟尽湿的狼狈。 这一刻,戚少商终于肯承认了自己以前一直埋于心底不肯承认的一件事:眼前这个人,虽然跟顾惜朝一模一样,然而,却终究有那么一些不同。戚少商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同,或许只是种感觉,但这种感觉却是从未像如今这般强烈过。 换了顾惜朝在这种情况下,应该会更沉不住气些。面前这人,太超脱,太冷淡,完全是事不关己的超脱和淡漠了。这只可能会有两种情况:第一,面前之人,确实是白愁飞而不是顾惜朝,他根本不在乎这一切。第二......戚少商咬咬牙,强迫自己面对这个现实,那就是,如果真是顾惜朝,他就是真真正正地心死了,成灰了。 所以他根本就什么都不在乎了。不管是赵佚或是自己。爱过恨过伤害过折磨过,都已是过眼云烟。人在生死间徘徊一次,是否,真的已越过了阴阳之界。 三个人就在雨中,默然而立。 最后打破沉默的是戚少商,他无法忍受这种寂静。他抓住白愁飞衣襟,摇着他,狂叫:"告诉我,告诉我,你是顾惜朝!告诉我,你是!你不准说你不是!" 白愁飞转了头,道:"你快疯了。" 戚少商怒喝道:"我是快疯了,被你逼疯的!" 白愁飞被他闹烦了,怒道:"我说了一万次我不是顾惜朝,你不信,我有什么法子?你已经钻进牛角尖了,你要我怎么解释?" 戚少商为之气结,松了手,说不出话来。 赵佚饶有兴味地打量着两人这一幕,眼光一直在白愁飞面上游走,此时笑道:"戚少商,其实要知道他是不是顾惜朝有很简单的办法,我奇怪你怎么就想不到呢?难道真是关心则乱?" 戚少商脑中一清,道:"什么?" 赵佚笑而不语,半日方道:"就算你知道了,你也不会忍心用的。" 白愁飞忍不住道:"什么法子?" 赵佚微笑,还是不回答。戚少商更是气郁,赵佚笑道:"进来坐吧。" 戚少商怔了一怔,皇上亲自出言,这难道还能拒绝?迟疑半日,赵佚笑道:"现在是宫外,没必要讲究那么多。我也对这个人很是好奇,进来吧。" 白愁飞一挑眉,笑道:"皇上也以为我是那顾惜朝?" 赵佚道:"是不是也不重要了。" 戚少商奇道:"为何?" 赵佚已回转身向堂内走,淡淡道:"从未得到过,何必自行困扰。" 茶放在戚少商与白愁飞面前。清香四溢。两人却都不动。 赵佚端茶呷了一口,悠然道:"怎么?还怕我下毒不成?戚少商,一年前我未曾取你性命,如今也不会。" 戚少商这个疑团已经忍了很久了,此时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敢问皇上,你为何不杀我?你没有任何理由不杀我!" 赵佚扬了眉看他,道:"我有什么理由要杀你?你倒说说看。" 戚少商道:"当年便是你让顾惜朝去灭我连云寨的。" 赵佚放了茶杯,道:"那时你有连云寨,对朝廷有威助。如今你金风细雨楼反而是替我平衡六分半堂势力的,有何不好,我为何要杀你。要找人才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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